第9頁
磕完手中所有松子,少年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又凝神聽了聽四周的動靜,除了對面人沉重的呼吸聲,再沒其他響動。他一直驚惶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于是縮了縮身子,蜷成一團也睡了。 不知什么時候,外面下起雨來,秋雨打在樹枝糙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大約是dòng口開得低,空間也不大,擠了兩個人的巖dòng內(nèi)并不算冷。頻率不同的呼吸聲此起彼落,仿佛終于有了依存。就在一切都?xì)w于平靜的時候,碰地一聲,像是又有什么東西狠撞在上面的大樹上,震得石fèng間的泥土簌簌地從頭頂?shù)袈洹?/br> 本來就入眠不深的兩人嚇了一跳,同時睜開眼睛,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感覺到彼此心中的震驚。第四章(4) 雨越下越大,dòng頂上再沒傳來聲音,少年坐不住了。 大哥,我去看看。他擔(dān)心是其他同伴,如果受了傷,再這樣被雨淋下去,只怕兇多吉少。 嗯。眉林也有些不安,暗忖難道又有人從上面失足落下來?要真是的話,這里只怕不能久藏。 少年出去,沒過多久,又拖回了一個人。夜色黯沉,什么都看不到,眉林只是覺得有寒涼的雨霧被挾帶進(jìn)來,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他還沒死。少年說,一邊努力地給那個人揉搓冰冷的手腳。他的衣服都濕透了,也不知道傷在哪里。 眉林沉默,感到被人這樣聒噪著,身上的不適似乎沒開始那樣難以忍受了。身體仍然發(fā)著燙,傷口也仍然抽痛著,但是現(xiàn)在不是她一個人,黑暗再不能將她無聲無息地湮沒。 太冷了。他會死,他會死的少年在喃喃地念著,然后是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我給他把濕衣服脫了。大哥,咱們仨擠擠吧,這樣暖和點。說著,他拖著沒有聲息的男人往眉林那邊擠去。 眉林沒有避開,在粗略判斷出最后被帶進(jìn)來的那個人沒有危險xing后,當(dāng)真挪動著身子靠了過去,與少年一左一右夾住了那人。在這種時候,她并不介意將自己guntang的體溫傳給其他人。 一只細(xì)瘦如jī爪的手從那邊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肩膀,讓三人更緊地依靠在一起。肩膀的傷處被攫住,劇烈的疼痛一波波襲來,眉林卻咬緊牙哼也沒哼一聲。一是疼痛可以讓她保持清醒,再來就是這樣與別人分享生命的感覺,讓她不由得貪戀。 然而這種感覺在天光she進(jìn)巖dòng的時候被打破。 大約是被身旁的人汲取了多余的體溫,黎明的時候眉林身上的燒已經(jīng)消退,抓著她肩膀的手早已因為主人睡沉而滑脫,軟軟地搭在中間那人的身上。 她一夜未睡。清幽的曙光讓巖dòng內(nèi)隱約可以視物,她轉(zhuǎn)動有些僵硬的眼珠,看清了與自己依偎一夜的人,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極度難看 閉了閉眼,再睜開,證明不是她在發(fā)夢。手無意識地掐緊,她深喘了兩口氣,然后悄無聲息往旁邊挪開,將自己隱藏進(jìn)巖dòng深處的yīn影里。 慕容璟和。那個一臉青白不省人事的人竟然是慕容璟和。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眉林失了方寸,一時竟不知要如何處理眼下的qíng況。也許她該馬上離開這里,又或者趁這個機會殺了他 dòng外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嘀嘀嗒嗒的響聲敲在眉林已變得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讓她再次覺得頭痛yù裂。做為一個死士,殺人再正常不過,所以她完全可以殺了這個害她落到此等田地的男人。就如昨天早上,面對她的哀求,他不也曾沒有絲毫心軟。 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眉林慌亂的qíng緒終于漸漸平穩(wěn)下來,她往dòng口爬去。 順著糙葉滴落的雨水落進(jìn)焦渴的嘴里,讓她覺得稍微好過了一些,又呼吸了幾口dòng邊的新鮮空氣,她才就地坐下,回頭冷冷地看向dòng里的兩人。 第四章(5) 面huáng肌瘦的少年趴在慕容璟和身邊,顯然是逃了一日累極,睡得死沉。雖然臉孔臟污,衣衫襤褸,但仍然能從那帶著稚氣的眉眼看出不會超過十五歲。 既然他能逃過昨天,以后也能生存下去的吧 沙沙的糙葉晃動聲傳進(jìn)耳中,打斷了眉林的沉思。一個黑褐色扁圓形蛇頭鉆出dòng邊的糙叢,瞪著兩只烏溜溜的眼睛,吐了兩下須,然后搖頭擺尾地往dòng內(nèi)滑來,露出小孩手腕粗細(xì)的身體。 眉林坐在那里,目光平靜地看著它,握了握拳,喉嚨不由自主動了下。就在黑蛇滑上她擋在路上的腿時,原本垂在身體兩側(cè)的手突然伸出,一手卡在蛇三寸的地方,一手扯住它的身體,在蛇尾受驚卷上她的手臂時,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面。 無視蛇的掙扎以及蛇尾越來越大的絞勁,牙收緊,收緊直到刺破冰冷的蛇皮,溫?zé)岬难毫鬟M(jìn)她嘴里。 蛇尾終于慢慢松開,偶爾一個筋攣,然后終于軟軟地垂了下去。 啪!足有四五尺長的死蛇被丟在地上,眉林幾乎虛脫地癱靠在巖壁上,閉眼喘息著,左肩上還沒愈合的傷口再次滲出了血。 喝了滿肚子的蛇血,被失血,饑餓,高熱等耗盡的體力終于得到補充,身體漸漸暖了起來。稍稍緩過勁來,她睜開眼,不意竟對上一雙清澈中布滿驚恐的黑眸。 少年醒了。而且顯然看到了眉林咬蛇的那一幕,甚或者說,他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一番響動驚醒的。 眉林想了想,伸手撈起地上的蛇扔到他面前,淡淡道:吃吧。松子雖然是好東西,但畢竟量太少,在填饑方面實在起不了太大作用。 少年被嚇得一哆嗦,往仍昏迷的慕容璟和那邊縮了縮,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你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什么時候冒出個女人來,而且還是一個兇悍無比的女人。 眉林垂下眼瞼,不是不能解釋,但實在沒什么說話的yù望,也不想耗費力氣,于是從仍鼓囊囊的腰間又摸出兩個松果扔到少年身上,自己則爬過去把死蛇拖了回來。目光在dòng內(nèi)搜索了一遍,最終落到慕容璟和的腿上。 再爬過去,從上面取下一把匕首,拔出外形花俏的鞘,薄刃泛著雪芒,看上去是個好東西。 坐回原地,她悶頭處理起死蛇來。扒蛇皮,斬蛇頭,剖蛇腹去內(nèi)臟 你你大大哥?在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少年終于緩過神來,茫然拿起身上的松果,一臉的不敢置信。 眉林瞟了他一眼,仍然沒說話,在dòng口摘了幾片半huáng不綠的闊葉平鋪在自己面前,把蛇ròu片成片放在上面,蛇皮蛇骨等物就地挖了個坑埋去,以免引來螞蟻等物。 也許烹熟的蛇ròu味道鮮美,但生的絕對不會讓人想要恭維。少年遲疑地看看自己面前那份白花花的蛇ròu,又看看正沉默咀嚼著的眉林,不由咽了口唾沫,努力壓下一陣陣泛上的惡心感,bī著自己拿起一片放進(jìn)嘴里。然而還沒開始咀嚼,那帶著濃烈腥味的冰冷滑膩感立即讓他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看著他一口接著一口,幾乎將膽汁也吐出來,眉林不由皺了眉,趨身過去將那份蛇ròu收了回來,然后把自己身上的所有松果都丟給他。 對對不起,大大阿姐少年一邊用袖子擦著嘴,好看的眼睛里溢滿淚水,自責(zé)得快要哭出來。 沒關(guān)系。眉林終于開口,聲音雖然比昨天好了點,但依然沙啞。讓少年立即肯定了她就是昨晚收留自己的人。 她用糙葉將剩下的蛇ròu裹緊了,揣進(jìn)懷中,探頭出去看了看依然下個不停的雨,回頭再看看不知什么原因始終昏迷不醒的慕容璟和,然后就往外爬去。 阿姐,你要去哪里?少年見狀,大吃一驚,頓時不結(jié)巴了。 逃命。難道要在這里呆一輩子?眉林頭也不回地道,想了想,順便提醒了他一句:你也趕緊離開這里吧,再晚可能有麻煩。這個時候那些兵士應(yīng)該是正在趕回去向牧野落梅復(fù)命。等他們發(fā)現(xiàn)慕容璟和不見后,只怕要把整座山林搜遍,甚至封鎖,那個時候想逃都逃不了。 可是阿姐,阿姐少年看了看倒在一旁的慕容璟和,也顧不得滿地的松果,以比老鼠還靈敏的動作爬上去抓住了眉林的腳踝。 做什么?眉林前進(jìn)不得,皺眉回望。 阿姐,你別丟下我。少年帶著哭腔,紅著眼睛,滿臉的委屈。 眉林有些愣,絕對沒想到他還會想要跟自己一起。以前也有過跟其他同伴合作共同度過難關(guān),但一般達(dá)到目的后就會各自分開,從來不會互相牽絆。對于她來說,昨晚便屬于這種qíng況,她拉了他一把,他也助她熬過了最危險的一夜,就算天亮后她仍奄奄一息,他獨自離開她也不會有所抱怨。同樣,她要走時也并沒想過喊上他一道。 走吧。想了想,覺得他動作敏捷,兩人一路并沒什么壞處,她點頭。 少年聞言大喜,臉上漾起燦爛的笑容,耀得人眼花。 你等等我。他道,然后迅速返回開始躺的位置,一通忙碌。 眉林看他是去收拾地上的松果,便收回目光,先爬到外面坐在大樹下等。對于躺在里面人世不知的慕容璟和并沒多看一眼。如果說前兩天她的心思曾因為他莫名其妙展現(xiàn)的迷戀而有所浮動,那也在昨日被徹底毀滅。他于她無恩,她也并沒對他不起,那么他的死活便與她不相gān了。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穿透頭頂仍然濃密的葉片,時不時打幾滴在她身上,但并不影響飽食后的好心qíng。她伸出手接住雨水,慢慢清洗了上面的血跡,然后看著被雨霧籠罩的山林,尋思著逃生的路線。 阿姐,咱們走吧。下面?zhèn)鱽砩倌甑暮奥?,帶微微的喘息?/br> 眉林垂眼看去,臉登時綠了。 少年站在下面,背上背著體型比他高大出許多的慕容璟和,漲紅著臉,卻滿眼讓人不解的歡喜。第五章(1) 少年叫越秦,虛歲十五,秋江之戰(zhàn)是他入伍之后參與的第一場戰(zhàn)爭,沒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俘了。 南越是大炎西南一個偏僻的附屬小國,崇尚巫蠱之術(shù),但因土地貧瘠,林沼密布,毒蟲橫行,最qiáng盛時百姓也不過只夠溫飽,要談qiáng盛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能。這樣的地方大炎就算將之納入版圖,也沒太大好處,所以著實安居樂業(yè)了許多年。然而不料他們這一代卻出了一個容姿絕艷百花羞閉的圣子,不僅能趨役蟲蛇猛shòu,還能呼風(fēng)喚雨。炎帝yù招其入京不得,天子震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自那時起,南越就再沒有過安寧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