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他不得不承認(rèn),當(dāng)看到眉林的那一刻,那懸吊了一夜的心瞬間便落回了原處。 第十二章(1) 無論之前眉林曾怎么想過,真脫了險,她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置慕容璟和了。她也gān脆,直接問他想去哪。 去哪兒?我哪兒也不去。慕容璟和正在喝她熬的人參燉野jī湯,聞言連眼皮也不抬,淡淡道。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眉林的意料,她知道這不會是他真心所想的,但仍不由覺得有些欣喜。這種欣喜毫無掩飾,顯在了眉眼間。 慕容璟和沒有察覺,久違的熱湯讓寡淡的味覺終于得到了彌補。 眉林沒有再說話,專心喂完了湯,讓他靠坐在炕頭消消食,還撐開了炕旁的窗子,讓外面的景致流瀉進(jìn)來,才端著空碗出去。 窗外就是院子,籬笆圍墻,荊扉掩門,一口苔色斑駁的水井位于籬笆左近。院子里是壓實的泥地,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從正屋延伸到院門?;h笆內(nèi)外長著幾棵枝葉掉落的老樹,一時也分不清是什么樹種,黑鴉鴉的枝條橫展開來,映著澄藍(lán)的天,著實有幾分野趣。越過籬笆,可以看到遠(yuǎn)處別家的屋頂,以及更遠(yuǎn)處的山林石崖。 慕容璟和靜靜看著這一窗之景,眸光沉斂,靜若深水。 眉林是隨遇而安的xing子,對住的地方并不是很挑剔,所以一旦安定下來便沒打算再離開。慕容璟和不說走,她自也不會熱心過頭地為他做決定。事實上,如果真把他送去他該去的地方后,這里便不能再住了。她覺得她挺喜歡這里的,他不走那自然是最好。 既然慕容璟和那邊沒事,她就要全心為過冬做準(zhǔn)備了?;蛟S不僅僅要考慮衣食的問題,還有其它 將砍回的柴一捆一捆地抱進(jìn)柴房,眉林一邊忙碌,一邊在心里一件件地盤算需要做的事。卻想不到在抱到還剩下小部分的時候,連柴帶人一頭栽倒在柴房的地上。 yīn了兩日的天終于下起雨來,雨不算大,但淅淅瀝瀝地確實惱人。 慕容璟和看著院子里沒抱完的柴被打濕,雨水被風(fēng)chuī過半開著的窗子,灑在他半蓋著的舊棉被上,不一會兒便濕了一大片。 直到天色擦黑,眉林才不知從哪里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手中舉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桐油燈,映得一張秀麗的臉青白如鬼。 雨仍在嘩嘩地下著,有加大的趨勢。 你去哪了?慕容璟和靜靜看著她爬上炕把窗子關(guān)了,又撤掉那因為吸飽了水而變得沉甸甸的被子,并用gān布巾擦拭褥子上的水漬,開口打破沉默。 眉林手上頓了下,然后又繼續(xù)。 有人讓幫忙,去得久了些。她淡淡道,額發(fā)低垂,有些凌亂,有些濕意。 慕容璟和從那輕淡的語氣中捕捉到壓抑過的緊窒和疲憊,長眸微瞇,微帶不悅地嘲弄:你這女人有幾句話是真的?他話中有話。 眉林抬頭看了他一眼,抿唇扯出一個勉qiáng算得上是笑的弧度,沒反駁他的話,卻也沒再說別的。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但該做的事卻一樣沒落下。 燒了炕,有被子擋著,褥子濕得不多,所以沒換,事實上也沒可換之物。因此只能就著炕的熱度烤gān。燒水給慕容璟和泡了個澡,將那一身的冰冷除去,又伺候了飲食大小解,用稍厚的gān凈衣服替代換下來的被子湊和一夜,方才算忙完。 仔細(xì)想來,似乎都是在圍著慕容璟和打轉(zhuǎn),關(guān)于她自己,反倒沒什么可做的。 以往為了方便照顧他,加上沒有多余的被褥,并節(jié)省燒炕的柴禾,兩人都是同炕而眠。這一夜在服侍他睡下后,她便端著油燈走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這一夜,炕始終沒冷過。 雖然沒有被子,慕容璟和卻覺得熱,是熱,得卻又不會燙得讓人難以忍受。只是他總睡不著。也許無論是誰,成天躺著什么也不能做,都會睡不著。 灶房那邊不時傳來細(xì)微的響動,讓他知道,那個女人也是一夜沒睡。 天色還沒完全清亮,女人就端著一碗熱粥兩個饃饃走了進(jìn)來,這一次她沒點燈,在傾身扶他的時候,手有些打顫。他看到不過短短的一夜,她的眼眶似乎就陷下去許多,唇白得跟死人一樣,上面還有著深深的咬傷。 你側(cè)臉避開遞到唇邊的粥,慕容璟和猶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怎么了? 勺子碰到碗壁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眉林不自覺又咬住了唇,牙齒陷進(jìn)凝血的傷口,手上的顫抖微微止住,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驀然抬眼盯著他,脫口道:你給我解藥,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慕容璟和目光與她相接,沒有避讓,里面充滿研究的味道,緩緩道:什么解藥? 眉林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說話,又將勺里的粥遞了過去。 慕容璟和目光落在她浸出血的唇上,半晌才張開嘴,將勺中的粥喝下。只喝了小半碗,又吃了大半個饃饃,他便別開了頭。 我說過哪里也不去。看著坐到一邊低頭悶不吭聲吃他剩下食物的女人,他再次重申。 眉林嗯了聲,沒有抬頭,臉上也不見那日的歡喜,微微彎曲的背讓人感到一種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緊繃。 匆匆將殘剩之物吃完,她便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上抱著昨日打濕的被子。此時已gān,蓋上身上時,尚能感覺到帶著柴火味的暖熱。 我中午前會回來給慕容璟和翻了個身,又按揉了兩下四肢以及挨著炕的那面身體,她道。目光看向透進(jìn)清幽曙光的窗子,雨仍沒停,啪啪地打在上面,頓了下,道:下雨,今日就不開窗了。她其實也知道,從早到晚都躺著,連翻身都做不到,是一件多么難受的事。所以常常在出門前會給他把身體稍稍墊高一點,然后打開窗戶,至少讓他的視線不用困在一屋之內(nèi)。 去哪里?慕容璟和看著她,若有所思地問。 眉林搖頭,沒有回答,抬手順了順有些凌亂的發(fā),快步走了出去??粗谋秤跋г陂T口,然后是關(guān)門的聲音,慕容璟和眼中掠過一絲yīn霾。 第十二章(2) 眉林并沒去別的地方,她找了那個老人,回去時也不過是弄了點普通的解毒止痛的糙藥。心中其實知道是沒多少用處的,但試試無妨。 她其實可以將慕容璟和的qíng況傳遞回組織,還有石林下那神奇的墓葬,任選一項都能幫她拿到解藥,而且還是效果最好的那種。但這種想法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毫不猶豫地拋開了。 且不說泄露慕容璟和的行蹤會惹來多大麻煩,便是她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脫離組織,再回頭去招惹上,不是沒事找事嗎。何況到現(xiàn)在為止,她仍然無法確定慕容璟和究竟是不是那個人,更不敢魯莽行事了。 早上那一詐,不僅沒讓她看出絲毫端倪,反而迷惑更深。不過也不稀奇,鐘山一劫,她已知道若論玩心眼,自己那是拍馬也及不上他的。與其這樣,以后倒不如直來直往的好。 回到家,眉林熬了糙藥喝下,除了那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部的溫暖以及苦澀外,并沒有其它特別的反應(yīng)。疼,還是分筋錯骨萬針鉆心的疼,即便這么多年已經(jīng)熟悉了,卻并沒有因此而變成習(xí)慣。 力氣在一點點失去,內(nèi)力卻越來越澎湃,鼓脹著因毒發(fā)而變得脆弱的經(jīng)脈,似乎隨時都會噴薄而出,將她撕成碎片。 她一直知道內(nèi)力恢復(fù)得蹊蹺,但沒想到有一天它也能變得致命。 顫抖著手抓住近旁的東西,站起,還沒緩過氣,胸口一陣翻騰,哇地一下,剛剛喝下的藥又全部傾倒了出來。本來就藥味彌漫的廚房味道更深了一重。 眉林掏出手絹,擦去口鼻上殘留的汁液,定了定神,然后走到水缸邊舀冷水漱口。 再出現(xiàn)在慕容璟和面前,她已將自己整理得gāngān凈凈,除了臉色不好外,并不能看出什么。慕容璟和既然問過她一次,沒有得到答復(fù),便也不會再問。 就這樣過了兩日,到得第三日時,眉林終于支持不住,在慕容璟和面前暈了過去。醒來時,一眼看到他皺著的眉頭,她也沒解釋什么,自去喝了兩口冷水,讓jīng神稍稍振作起來。 我照顧不過來你回來時,她開門見山地說,頓了下,又道:你說個可靠的地方,我送你去。說這話時,心中突然一陣難受。原來就算她想養(yǎng)他一輩子,就算他愿意讓她養(yǎng),也是不行的。 慕容璟和靜靜看著她在短短兩天內(nèi)急驟消瘦下去的面龐,慢慢問:扔掉我,你yù去何處? 眉林的心窩被扔掉兩字刺得一縮,但這個時候已不想去計較,深吸口氣,勉qiáng平穩(wěn)了氣息,她苦笑:走哪兒算哪兒。她本打算長居此地,奈何熬不過毒發(fā)之苦,只能四處走走,看能不能尋到解毒之法。哪怕是能緩解一點疼痛也是好的。 慕容璟和沉默下來,目光從她臉上移向窗外,看遠(yuǎn)山橫翠,間雜褐huáng醉紅,半晌,淡淡道:你若嫌我累贅,自去便是,何必管我。 眉林怔了下,她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要按他以前的脾氣,如果還用得著她,只怕是用威脅,而不是說這樣負(fù)氣的話。 動了動唇,她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要說什么好,最終只是輕輕嘆口氣,走了出去。 她當(dāng)然不會丟下他,但帶著一個渾身不能動彈的人四處求醫(yī)也是不現(xiàn)實的,于是只能仍留在原地,撐過一天算一天。 據(jù)說,曼陀羅的葉與地蕪索的根合用,可以止痛。之后的某一天,慕容璟和突然道。 這兩種藥山中可尋,眉林現(xiàn)在已沒什么可顧慮的了,便試著去采了些來熬水喝下。當(dāng)時效果不顯,過了一兩個時辰,就在她以為沒用的時候,那一直折磨了她數(shù)天的疼痛竟真的緩和了不少。 眉林想,是不是再加重點藥量,就能完全去除疼痛。于是便趁著jīng力稍復(fù),又進(jìn)山采了一背簍的曼陀羅和地蕪索來,覺得多弄點總是沒錯。慕容璟和透過窗子看到,嚇了大跳。 你若想死,用那把匕首多gān凈利落,何必多此一舉。他趕緊喊住她,沒好氣地道。 于是眉林終于知道,這兩種藥用量如果太大,是會死人的,她想依靠加大藥量來解除體內(nèi)毒xing作用的想法不得不宣告破滅。但無論怎么說,有了這兩種糙藥,總是比之前好過了許多。 ròu體的疼痛不再是不可忍受,那一夜,她終于又回到炕上,多日來第一次入眠,一直睡到藥效過了,被疼痛喚醒。只是這樣,她已經(jīng)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