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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子謀/蘇記棺材鋪在線閱讀 - 第52頁

第52頁

    良久,蘇離離合上手指,回握在他手上;祁鳳翔沒有抬頭,卻更緊地捏著她手。

    咫尺之間,默默無言。

    蘇離離不了解祁鳳翔,似乎從來不了解。她設(shè)想他的種種心xing言行,到頭來總是錯(cuò)的。這一點(diǎn)上,她甚至還不如木頭。

    她這夜睡得極淺,祁鳳翔抽出手時(shí)她便醒了。他整著袖子道:你接著睡,我還有事。態(tài)度生氣勃勃,又怡然大方,昨夜微露的脆弱如同幻象煙滅。蘇離離嗯了一聲,蹭回枕上,拉了被子半蒙著頭。

    祁鳳翔看了她片刻,見她安睡如故,忽然笑了笑,轉(zhuǎn)身出去了。拇指與食指摩挲著,指尖仿佛留著她手上柔滑的觸覺。

    蘇離離一覺睡到過午,頭暈?zāi)X漲之狀大減。g頭放著一套絳色棉衣,她取來穿了。左腿上的傷倒不甚重,勉qiáng可走。掀開軍帳,薄雪點(diǎn)翠,旌旗翻卷,蘇離離慢慢走出數(shù)丈,便見前軍校場上一隊(duì)人馬押了一人前來。那人五花大綁,風(fēng)雪染花了面目,卻掙扎不屈。

    蘇離離緩緩走到木柵排欄邊,扶著高高的木樁子,便見祁鳳翔白衣勝雪,負(fù)手立在場中,歐陽覃站在身后。祁鳳翔側(cè)頭看見了她,望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過頭去。那人被押到他面前,踢跪在地,口中猶自罵道:jian賊,用詭計(jì)捉了老子,算什么好漢。蘇離離一聽,便知是趙不折,暗想:這人定不會降,今日必死。

    祁鳳翔淡淡笑道:我自討祁氏叛逆,關(guān)你梁州何事?無故前來犯我兵鋒,眼下怎講?

    趙不折大笑道:世人都知道,祁氏殺兄逆父的叛賊是你!你倒有臉皮反著說。

    祁鳳翔也不怒,大丈夫奔走天下,掃dàng四海,何懼人言。趙將軍驍勇,愿降最好;不降則死。

    趙不折大聲罵道:鳳眼賊,爺爺生下來就沒投過降!

    蘇離離聽得莞爾,歐陽覃皺了皺眉,祁鳳翔卻嗤地一聲笑了,忍著笑揮手道:罷了,送趙將軍去吧。兵卒扯起趙不折押了下去,趙不折一路大罵鳳眼賊不止。刀光起處,身首異處,頓時(shí)折做兩截。

    歐陽覃沉吟道:太子雖然死了,京城那邊還有一番硬仗要打。

    祁鳳翔點(diǎn)點(diǎn)頭,你即日提兩萬兵回駐京師,安頓局勢吧。

    歐陽覃遲疑道:殿下,京師原是重地,對你極為重要,你派我回去,我本不當(dāng)說什么。只是末將出身微末,京城中的公卿仕族,只怕不服。

    祁鳳翔并不看他,淡淡道:給你兵馬是做什么的?我沒空跟那些腐儒舌辯什么忠孝節(jié)義,但有不服,無論忠jian,一律滅族??傄饶靡粌蓚€(gè)人做榜樣,這個(gè)度你自己把握。

    歐陽覃瞠目結(jié)舌,祁鳳翔徐徐回頭看他道:不然你有什么好辦法么?

    歐陽覃細(xì)思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祁鳳翔悉心解釋道:不是我不肯叫李鏗回京,他在雍州經(jīng)營一年,地理熟悉;又才捉了趙不折,深知彼軍虛實(shí),留在這里于我有利。你在太子身邊數(shù)月,京中往來,也略知一二,由你回京最合適。我寫一道諭令給你,敕令不服者殺,你拿回去貼在京城九門,只說是我的意思就是。放手去做。

    歐陽覃大聲道:殺便殺了,我還怕名聲不好么?何須殿下來攬這個(gè)罪名。我去清點(diǎn)人馬,明日就走。只是王公大臣好辦,皇帝家事難為,怎么做,殿下還須給句準(zhǔn)話。

    祁鳳翔想了一會,慢慢開口道:我父皇其他的兒子小的小,沒用的沒用,若是沒人攛掇他們送死,那就留下好了。太子府上的仆從侍婢可以留著,內(nèi)眷子嗣,一個(gè)不留!

    歐陽覃道:是。轉(zhuǎn)身按劍而去。

    祁鳳翔轉(zhuǎn)身看著蘇離離,慢慢走到排欄邊,隔著碗口粗的木樁,伸出手背貼在她額頭上,靜了片刻,笑道:果然沒燒了,外面冷,出來做什么?腿傷不疼么?

    他前一刻說到殺人,斬釘截鐵;后一刻問她傷病,溫柔周全。蘇離離望著他,有些蕭索悵然道:追求這樣的東西,不會痛苦么?為父兄所猜忌,人倫離散,回頭又去殺別人的父兄妻子。毫無道理就把人殺了。

    政治就是如此。你不喜歡它,是因?yàn)樗?jīng)讓你家破人亡。他仰望蒼穹,天高云淡,緩緩道:人一生是有許多不如意處要忍受,但切不可傷頹自憐。你所有的夢想,一件一件地去完成它;你所有的敵人,一個(gè)一個(gè)地去征服他。你看到這一切都照著你的想法一步步握在手中,心里是決不會痛苦的。這二十余年來,我若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就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見她默然無語,似有所悟,他垂下頭來微笑地望著她道:至于人心,你可以去dòng悉它。然后善良地對待善良的,惡毒地對待惡毒的,必要時(shí)也可以惡毒地對待善良的。我對你已經(jīng)努力地善良了,不要挑戰(zhàn)我的底線讓我對你惡毒起來!

    蘇離離驚詫地抬頭看著他,祁鳳翔冷笑,你心里在盤算著走人吧?你這人要走時(shí)從來不告辭,卻總喜歡討論這些深刻的東西。蘇離離作辭的話語還未斟酌出口,便被識破了,一時(shí)無言。

    祁鳳翔語調(diào)漫妙悠閑,又帶著無窮的壓力,好好呆在這里,我知道你如今視死如歸,你也得知道我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蘇離離頓時(shí)失色,方才對他懷有的一絲勸慰之qíng也dàng然無存,退了兩步,轉(zhuǎn)身回去。祁鳳翔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因?yàn)槭軅蝗骋还眨敛粌?yōu)雅,卻帶著決然堅(jiān)定。他想叫她站住,想把她抱回去,默然了一陣,卻又忍住了。

    傍晚軍醫(yī)又來給蘇離離的腿傷換了藥,叮囑她多多靜養(yǎng)。蘇離離懶懶靠在g頭,暗想木頭不日便當(dāng)來找她。無論怎樣,她都得先把風(fēng)寒腿傷養(yǎng)好才行。翻來覆去想了一回,和衣躺下,早早睡了。

    營中燈火初上時(shí),祁鳳翔正握了一卷書在中軍靜靜地看。祁泰急行入帳,趨至他身邊,低聲道:主子,江秋鏑來了。

    祁鳳翔放下書,淡淡道:哦,發(fā)現(xiàn)他了?

    祁泰搖搖頭,安排的人都沒用上,他從大營轅門進(jìn)來的,讓哨兵通報(bào)要見你。

    祁鳳翔眉毛一軒,愣了片刻,方慢慢笑道:他來得倒快。

    祁泰引著木頭,穿過重重營壘,到了祁鳳翔中軍大帳。大帳里燒著炭火,將冬日嚴(yán)寒隔絕在外。大案左右順次往下整齊擺著八張大木椅,木頭在帳中站定,祁鳳翔并不起身,也不迎問,只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祁泰出去,祁泰躬身而退。

    木頭抓過一把椅子,砰地放在正中,淡藍(lán)布的衣裾一拂,坐了下來。聲不發(fā)而威,姿不移而嚴(yán),淵停岳滯,巋然韻度。他目光本是皎皎,望著祁鳳翔,卻不說話。祁鳳翔等他開口,等了些時(shí)候,見他端坐不語,忍不住道:你要見我,怎的又不說話?

    木頭緩了一緩,才徐徐道:你捉著我老婆,想必是你有話說。

    祁鳳翔眼尾的線條原有著不可攀描的弧度,此刻一笑,微微彎起來,舒緩而愜意,我沒有話說。

    你有話說。你糧糙已盡,加之關(guān)中大震,餓殍遍野,無所劫掠,你想要那批軍資。

    祁鳳翔說得清晰,我也想要她。

    木頭似乎并不意外,神色并沒有嚴(yán)肅,或是凌厲幾分,只條理明晰道:那么你只好回京城去,著力經(jīng)營兩三年,重整旗鼓,再問鼎天下。除去橫生的變故,要討平各方諸侯,七八年的時(shí)間或可成功。

    他話鋒一轉(zhuǎn),趙無妨現(xiàn)今便在雍州邊上虎視,此役若能將他除去,一舉拿下梁、益富饒之地,與關(guān)中想連,則荊、襄、吳、越最多三年可平,大業(yè)可成。

    祁鳳翔一驚,趙無妨在雍州?

    不錯(cuò)。雍州邊上的梁州兵馬名義上是趙不折領(lǐng)來,實(shí)則是趙無妨主倡。他喬裝在軍中,深居簡出,只是不讓人知道罷了。否則李鏗擒了趙不折,梁州兵為何潰而不亂?

    祁鳳翔心里已知他所言不虛,仍沉吟道:他既瞞得如此隱秘,你又如何知道?

    上月在梁州遇見打了一架,言歡和徐默格都死在他手里。

    中原戰(zhàn)場自古以來多是由北向南的吞并。以huáng河流域?yàn)橹?,西出巴蜀有崇山峻嶺阻隔,南下江陵有長江天塹橫斷。祁鳳翔已占據(jù)huáng河沿線,若能打通梁州、益州,東南一隅無可抗之師。莫說三年,也許兩年就能一統(tǒng)天下。

    戰(zhàn)機(jī)稍縱即逝,祁鳳翔全身的戰(zhàn)意都被點(diǎn)燃,但見木頭好整以暇,心里藏著萬千資糧,卻用這戰(zhàn)局作餌釣他,不禁冷笑道:你這是威脅我?

    木頭眉宇之間是全然的簡潔疏朗,坦誠無欺,我并沒有威脅你,這只是一個(gè)選擇。看你是要畢其功于一役,還是要離離。他言罷,微微抬了下巴,眸子里帶著三分了然,靜靜欣賞他眼里的掙扎。

    祁鳳翔躊躇片刻,緩緩搖頭道:你若不想她死,最好是將銀糧藏地說出來。

    你的侍衛(wèi)攔不住我。我之所以沒有悄悄把她帶走而是當(dāng)面跟你說,一則是不愿用這種手段來對你;二則是怕你當(dāng)真惱火,后患無窮。木頭說得平靜。

    祁鳳翔看了他半晌,神色有些yīn沉猶疑,似不愿如此又不得不如此,帶著三分漠然qíng緒,冷冷道:我知道藏不住她。昨天喂她喝的藥里下了西域奇毒。自后每月初服下解藥便與常人無異;若是沒有解藥,活不過當(dāng)月十五。他頓了頓,又道:不要指望韓蟄鳴,他這輩子解不了的,就是這種毒。說完手扣了桌沿,靜靜欣賞他隱忍的錯(cuò)愕與憤怒。

    木頭吃了一驚,眉頭蹙了蹙,片刻之后卻靜下來細(xì)細(xì)打量祁鳳翔的神色。沉吟少時(shí),他往椅背上一靠,略倚在坐椅的扶手上,淡淡道:那好得很。我解她的毒沒有把握,殺你卻有把握;一年殺死沒有把握,十年殺了你卻很有把握。你若沒想跟她同歸于盡,就讓她好好活著。

    祁鳳翔萬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搖頭嘆道:你跟她在一起也沒什么好,這副市井無賴的嘴臉倒是學(xué)了個(gè)十足。他笑一笑,殷殷善誘,你是殺得了我,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的老婆不也沒了?

    木頭微微挑眉,我的老婆沒了,你的xing命也沒了。謀劃了十?dāng)?shù)年的江山難免不讓別人去坐;天下悠悠之口難免不說你志大才疏,愛美人不愛江山,死于風(fēng)流艷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