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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女戶在線閱讀 - 第64頁

第64頁

    卻說九哥往城外走了一遭,回來便有些兒不對。申氏百忙之中,還是覺出他與平日舉止有異,將跟著他的小廝兒叫來一審。小廝兒也說不出個四六來,用力想了一回,依舊搖頭道:九哥出城去,并未遇著甚險事,也未遇著亂人。他跟在九哥后頭,卻沒得匹馬騎,并不曾寸步不離。

    申氏不得要領,又問九哥,九哥如何敢說?他年紀并不大,僅止初曉一絲兒曖昧之qíng,還是因家中有數(shù)位兄長,連年不斷地說親娶親,才于眾人閑談之中聽得一鱗半爪??v是這一鱗半爪,他也知曉當是一男一女方合yīn陽之道。這兩個男子之事,他是曉得,也曉得不是甚正道兒。

    申氏教導子女原教得極好,非止九哥,旁人有甚心事,多半也會叫她察覺,隱私事上她總能不著痕跡與些開導,正經(jīng)事上,她說起來也不含糊,子女們也樂得與她說心事。九哥幼時也是這般,及漸長,自家拿主意的時候兒多,做完了,也要與母親說一句,好教她知曉。然眼下這事,九哥也不知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竟硬不是敢說與她聽。laidudu

    申氏再問,九哥便說:空手而歸,有些兒掃興。 來讀讀小說網(wǎng)

    申氏這頭,要在年前將四姐、五姐發(fā)嫁、與五哥定了婚期,來年開便將五哥之事辦完,再為六哥張羅,恨不得一個身子劈作八瓣兒來使。見九哥這般說辭,倒也信了幾分。因酈玉堂之故,九哥有些兒倔犟,這回甚也沒拿回來,不開心也是有的。申氏有事要忙,開導九哥兩句,便撂開了。非是不看重九哥,實是四姐、五姐之事更著緊些兒。

    再說這九哥,因家中忙,難免有些兒顧不上他,恰合了他的心意。往書齋里一坐,滿心滿眼里全是那個他。玉姐正在這雌雄將辨未辨的年紀,又一身男裝。九哥家教又嚴,何曾有機會學那分辨衣衫下是男是女之道?家教好,卻苦了九哥這個呆子,看人男裝便當人是個男子。

    因五哥要娶新婦,家中又忙四姐、五姐出嫁事,九哥不免也于兄弟互相取笑時,偶有所想:我想要恁般娘子?

    他心中,母親辛苦,固是個極好極好的女子,得之是福。他卻想要個溫婉女子,自己當上進有出息,不好令妻子似母親般勞累,只須賢惠和氣,上事父母下育兒女。自己外頭忙碌時,她能在家中閑坐,或烹茶、或蒔花、或調(diào)琴、或閱經(jīng),總做她喜做之事,天然一股和氣,不須似母親那般奔波一身銳氣。與自家一處坐來,也不說話,便有無限柔qíng。再將手兒搭她肩上一攬,香噴噴抱個滿懷,便圓滿。兩人好作一處時,輕輕親一口在她眉間鬢上

    可他眼前卻總晃出這個青衫風流眉眼如畫的,九哥想得出神,臉上便紅,猛地將本已挺直的腰背再挺得直些兒。終忍不住,憑空伸出手去抓,堪堪抓著個筆海,方才醒過神兒來。

    自筆海里抽出支筆來,自有書僮兒為他磨墨。九哥本是呆坐,后見著這一面包墨,板臉擰眉,揮去了書僮兒。取張素箋兒來,落筆寫下:日游,杏花chuī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qíng棄,不能羞。

    寫完了,魔魔怔怔地看著紙,右手搭出去,放筆,一放二放,也沒放到筆架上,最后一松手,一支láng毫便落在桌上。他雖不是少女,也沒想過嫁人,反倒想娶了那個誰,然此時,卻覺唯有這一闋《思帝鄉(xiāng)》方能道中心中意來。寫完了,便盯著看,看著看著臉上便漸生出絲笑意來,柔和輕淺,看得書僮兒驚掉了下巴。

    九哥的書僮兒是申氏特意挑的機靈孩子,然也年幼,亦不明個中道理,只看著罷了。 卻見九哥發(fā)一回愣,外頭申氏使人喚他去吃飯,九哥匆忙應了,卻將箋紙細細折了兩道,往懷里一揣。

    九哥天生一張威嚴面孔,平素也不大愛笑,板著臉兒吃飯、板著臉兒看戲、板著臉兒聽訓,也沒什么人看得出他有甚不對來。更兼家中為三樣親事忙,他這小小別扭,縱有人察覺,還道他是因jiejie出嫁而不快。四姐、五姐又合力為趕做了一雙新鞋,權作個念想兒。

    那頭九哥接了,心下慚愧,他jiejie臨出門子還想著他,他卻一心想個美貌少年郎,更是訥訥無語。累四姐將他抱到懷里好一陣揉搓,申氏便說四姐:你好生將養(yǎng)著,與你燉的湯水日日吃來,他個男孩子家,皮糙ròu厚的,你休理他矯qíng。卻也笑撫九哥,暗道兒子重qíng意,必能長成個好漢子。

    四姐出嫁這日,江州凡有些頭臉的都來了,洪謙一家掛著末梢兒也到。惜乎內(nèi)外有別,九哥竟不得見玉姐?;槎Y上忙碌,實無功夫深談,以秀英與申氏之熟識,也止是寒暄數(shù)語而已。

    四姐是宗女,婚事上頭許多事兒便不全依著風俗走,自有典章規(guī)范。江州城里人在十月里看了場大新鮮,至數(shù)十年后,尚有人坐說其事,開篇便是:這天家規(guī)矩,與平頭百姓是不同的

    四姐之后便是五姐,皆依乃姐故事,兩人皆是年前發(fā)嫁,端的是gān脆利落。

    不說這頭四姐、五姐嫁了,申氏又馬不停蹄將五哥婚期定在明年四月里。卻說玉姐卻并不曉得這世上已有個方頭方腦的呆子,男女且尚不辨,便想娶了她去。因年關漸近,家中忙年,林老安人便說與秀英,叫玉姐過來幫忙。玉姐來時,林老安人卻將一應事務悉放手叫她去做。

    林老安人實是上了年歲,腰也駝了、腰也彎了,行動需得人扶,無人扶時便要扶杖。素姐從來沒gān過這個營生,也只好叫玉姐來了。且說這素姐,不知為甚,這二年對玉姐比對金哥且要好些兒,走路怕她磕著,喝水怕她燙著。幾十年積下的釵環(huán)簪佩,時不時便拿來與玉姐。秀英每說她:玉姐有我哩,娘的私房都收著,往后與金哥娘子。

    素姐卻說:我不定能不能看著那一天哩,玉姐在我跟關,我得疼她一日便是一日。依舊習慣不改。又因玉姐要學繡、學廚,她也不遺余力地教。玉姐暗道這外祖母許是先時做事不周到,現(xiàn)要彌補,拒她好意,恐她又要多想。便坦然受之,卻也時時或做個抹額、或做盤糕點,拿來孝敬素姐,倒撫素姐之心。

    卻說玉姐往這里來,素姐樣樣聽她的,往常秀英或林老安人與她些艷衣服穿,她尚要yīn一回臉,不定還要哭上一回,嘆一回寡婦不好穿衣。這番玉姐勸她穿一件玫瑰紫金線繡的通袖袍,她也笑著穿了??吹昧掷习踩酥焙糇孀陲@靈。

    那宅子里秀英也與一家老小備了新衣,連同蘇先生,盡皆有份。金哥打扮尤其喜慶,一身大紅,脖子上一個金項圈兒,內(nèi)套一枚金鎖。一身衣裳悉是素姐針線,唯有腳上虎頭鞋子是玉姐手筆,竟無須秀英動手。

    兩處吃了團圓飯,新年便過。這一年過燈節(jié),金哥已可親自掌了燈,與左右鄰居家一般大的哥兒姐兒賽燈了。秀英牢記了玉姐的教訓,令胡mama須得緊緊跟著,以防生事。這厚德巷里也算是人丁興旺了,雖搬了楊家、柳家,人口顯得少了,這二年卻是一直繁衍著,連新娶繼室的趙家,新婦人也有了喜信。紀主簿娘子何氏那里,又與兒子訂了親,明年便完婚,不消一、二年,又將聞嬰兒啼聲。

    正月里拜年,洪家卻比往年更熱鬧幾分,一是洪謙功名,二也是府君青眼。秀英四處吃年酒,也有人問玉姐境況,秀英只含糊著說:教她識幾個字兒看得懂書本賬冊兒,拿得了針,做得了衣衫鞋襪罷哩。卻不肯透出太多意思來。她肚里又有一本小賬,雖有意與諸如舉人家結(jié)親,然不好即時便應了,洪謙今年下場,若中了舉人,玉姐便好嫁得更高些兒。

    雖有語說侯門一入深似海,卻也有詩云貧賤夫妻百事哀,翻來覆去一掂量,又覺玉姐也不是個笨的,總不致叫人生吃了,還是高嫁些兒合適。再則金哥還小,也須得長姐扶持不是?

    除此而外,往來登洪宅之門的人也是不少,有洪謙同年,也有似紀主簿家這等好友,又有林老安人侄子林秀才等。內(nèi)里又有一個盛凱。

    這盛凱識得玉姐,一見之下,便有些兒小心思,回來與他父母說:男子漢不立業(yè)無以成家,現(xiàn)要用心攻書,休提那些煩人事。書中自有顏如玉,待中了進士,自有好女兒。正合了潘氏的心意。

    盛凱安撫了母親,心中存的卻是待明年中舉,有了功名,能在家中說話作數(shù),央了父母去提親。此時便顯出來,一早自己無甚底氣,二又未免有挾恩圖報之嫌。然與洪謙見面總有些不自在,要顯著自己學識以求其刮目相看,又不大好意思上前巴結(jié)。未免有些忽冷忽熱,弄得蘇先生都跟著莫名其妙起來,忍不住問洪謙:他這是怎地了?倒好似中了瘴氣,左搖右擺。

    洪謙眼明心亮,知道盛凱這是為何,卻并不點破。他心中盛凱人倒還好,雖有淑女之思,卻并不曾逾矩。然家中卻是一個爛攤子,并不配他寶貝閨女。既盛凱不說,他便也只作不知,回蘇先生好大一個白眼:他與先生qíng意相投,先生尚且不如,我如何得知?先生不如去起一卦?

    氣得蘇先生回去拿著三枚古錢直搖,不知是否算洪謙甚時候踩進坑里崴個腳。

    洪謙看蘇先生不開心,他便開心了起來,只恨只能暗樂,合家上下連著閨女,都無人肯與他一道樂家下心中都敬著蘇先生。樂一回,又將眉頭皺起,這盛小秀才鎮(zhèn)日里磨磨叨叨,倒是提醒于他:玉姐這過了年已經(jīng)十三了啊!

    洪謙思及此,便渾身一陣不自在,尋秀英說話,要秀英多多留意玉姐。將秀英嚇了一跳:難道有什么不妥?洪謙道:等有,就晚了。她也大了,我的意思,不急在這兩年。今秋我便下場,明年入京,蘇長貞旁的不好說,文章上的眼光還是有的,他埋汰我上了癮了,既他說過勉qiáng可過,我便能過。入京再說!

    秀英猶豫道:縱你去趕考,哪有帶家眷的道理?考完了再去做官兒,總不回這里,或在京,或在旁處,咱們再去尋你,再看?只怕人生地不熟,不好相看哩。

    洪謙道:我有數(shù)。無論男女,成婚太早,懂得便少,難免吃虧。

    秀英心下難安,口中應了,心中卻打著暗中看著有無可意女婿的主意,若江州真?zhèn)€有好孩子,洪謙還能不答應?只管暗中留心,真?zhèn)€覺著好了,再說與洪謙,他若應了,再與親家說話便是。

    此時九哥尚不知曉,他那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兒,險些要叫心上人的親娘立意嫁與旁人了。實因秀英再托大,深覺閨女千好萬好,也不曾想過將女兒高攀他家。雖說宗室大半是只剩個空殼子,申氏卻是能gān,酈玉堂這一家,還是興旺。秀英與申氏相處,雖也想過如何如何,終是將腳又踏到了地上,亦不曾想申氏早已相上了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