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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安排下來,禁軍圍了趙宅,直將內(nèi)里的人急得如熱鍋兒上的螞蟻。趙唯豐并其寵妾兩個急急惶惶,這妾卻有個主意,將她與趙唯豐生的兩兒一女帶到趙唯豐面前跪了。哭訴道:官人,官人縱不顧及我,也要看孩兒面上吶!官人再猶豫下去,這滿門上下,便無活口了。說著,兒女齊上,膝行上前,抱著趙唯豐一齊大哭。 趙唯豐道:門已圍了,信兒也送不出去,叫我怎生是好?寵妾道:您只管一樣兒也休應(yīng)了,只管將阿青認作女兒,那里頭瞧病那個,您一個也不識。那老婆子,一個下仆,主人家血脈,怎能叫她說了算?反要問她個誹謗的罪過兒!如此,才能保一家平安。橫豎出了這個門兒,誰又認得誰來? 趙唯豐有了主心骨兒,這才定了神兒,扶她道:你且起來,我曉得如何說。只打好了腹稿兒,待到了御前好一鳴驚人。不想官家卻是見都懶待見他。復(fù)遣人來,將這家中人皆拘了,不拘主仆,騰出幾間房兒來往內(nèi)一塞算完,期間家中金珠寶貝也不知失落了多少,不外肥了禁軍的腰包。 趙唯豐道:你們?nèi)绾胃疫@般待我?禁軍也只作沒聽著,將人往房兒里一摜,外頭將門扣了,憑他如何拍門,一聲兒也不應(yīng)。 小院兒里頭,老mama卻來了jīng神了,眼見來了救星,絮絮叨叨,便說許多趙唯豐不法事。慈壽殿宮使道:你且歇歇,看看姐兒,有甚話,往宮里回娘娘時再說回話時可不敢這般粗野了。又教她禮儀。 老mama方訕訕住口,一攏頭發(fā)道:老身也是宮里出來的哩,原是長公主陪嫁。落到這虎láng窩兒里,不潑辣些兒,早叫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了。 因趙大姐兒尚不得起身,老mama先隨了宮使去覆命,宮使見她醒過神兒來,禮儀間雖有些生疏,行動倒不失禮,才放下心來。慈宮原就是想收攏了這趙大姐兒為己用的,自是盡心,滿面怒容,直說要為長公主母女討個公道。官家也叫激起了火來,必要將人嚴(yán)辦了。 皇太后道:也要姐兒好了才成,那家人,且下獄審著,舊仆也關(guān)了待發(fā)賣,都是些個壞了良心的,見這樣的事兒,竟不知告發(fā)!宮里撥些人手去伺候姐兒便好。 那一頭,趙唯豐下了獄,竟于獄中上表自辯,言他女兒真?zhèn)€是要送進宮的那個,病的這個委實不是。那喊冤的老婆子,卻是個瘋子。 趙唯豐這一折子上來,也引了些兒猶疑,實是眾人想不出,一個父親何致待骨ròu如此之狠?又不記他與淑壽長公主相處究竟如何,只得將這奏折上報。官家見了,也分清誰個對誰個,先問這老mama。老mama一把鼻涕一把淚,哭道:長公主在時,他就待長公主不好,專一疼愛那個阿簫,與那賤人生了兩兒一女,活將公主氣死哩。他只認那賤人生的是親生,何曾關(guān)懷過姐兒? 官家不能分辨,下旨令大理寺、刑部并御史臺會審來。 外頭審著,內(nèi)里玉姐卻納罕:慈宮在眼下當(dāng)口,哪里還有心qíng管這些個人?從未見慈宮如何關(guān)懷過淑壽長公主一脈,為何此時動起這般心思來了?本朝當(dāng)然有公主,能叫慈宮惦記的,也當(dāng)數(shù)淑妃所出的三娘,這個淑壽,休說見了,玉姐幾不曾聽聞,還是入宮之前,申氏將一本冊子拿了來,叫她背了,卻是酈玉堂自宗正寺里抄出來的近支宗室、宗女名字。 一時猜度不透,青柳道:憑他誰,只消慈宮不把眼睛放咱們這處,便是阿彌陀佛了。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正笑時,九哥回來了,卻是一臉不喜之色。他本就缺些兒笑影,玉姐倒分辨得出來,他這是真?zhèn)€不喜了,丟個眼色下去,眾女皆斂了笑。玉姐道:是有煩心事了?九哥繃一張臉,道:嗯。 玉姐親捧茶與他:將你氣成這樣,想是不小? 九哥道:你沒聽說過? 玉姐奇道:聽說個甚來? 九哥皺眉道:淑壽長公主的駙馬,光祿大夫趙唯豐,氣死長公主、nüè待長公主所出之女,又寵姬妾事。 玉姐道:這個我卻不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來? 九哥將事一說,末了怒道:他為逃脫罪責(zé),居然不認親女,反說那冒送過來的才是親生。玉姐道:這人人都見了的,如何只憑他一張口說便成?話未完,便覺九哥身上怒氣似要破體而出,只聽九哥切齒道:卻不是姐兒人人都見了,是那婢子,原是他寵姬心腹侍女,卻是好些人認得的! 玉姐尚不知此節(jié),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奇道:哎呀呀,天下竟還有這樣的父親!九哥道:他道人是好哄的?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堂會審,哪個不是問案的老手?朱震一人未曾提審,先封他家賬房,又翻出那婢子身契來,比著手印兒,便叫她現(xiàn)了原形。 玉姐聽到此節(jié),忍不得笑出聲來:單憑個手印兒就認了?物有相似。九哥搖頭道:旁的不好說,這兩個人手印兒卻是不一樣的。都是右手拇指,一個有斗,一個沒斗。 玉姐嘆道:那是他失計較了。 九哥恨聲道:只恨他計謀敗露,居然還大言不慚! 玉姐道:可是作怪,他連樁壞事都做不周全,還有個甚好自傲的? 九哥道:三堂會審,證據(jù)拿了來,先審那婢子,婢子膽怯,悉招了,那主意也不是他想出來的,還是他那寵姬想的,他還不如個婦人!便是這般禽shòu,竟說若非尚主,他滿腹才華必能施展開來!竟是長公主誤了他! 但凡曉得些兒典章制度的人都明白,光祿大夫聽著好聽,看著光鮮,品級也高,卻是并無實權(quán),實打?qū)嵉奶撀毶⒐賰?。光祿大夫之職,始于漢武,設(shè)立之初便為的是顧問咨詢,此后一直也不曾握個實權(quán)。趙唯豐原是駙馬,官家即位,因生母所請,加他一個光祿大夫,也只為了看著好看罷了。他便以不得掌事,意常怏怏。 玉姐聽了,笑得直打跌:本朝是要抑外戚來,可我也曾聽說,太祖萬安公主的駙馬乃是太宗朝的樞使。一個眼高手低的玩藝兒,也敢挑剔長公主!瞎了他的狗眼! 九哥扶著她道:你仔細些兒,不要大笑我本不該說這些個腌臜事與你聽的,你懷著身子,不可聽這些個玉姐道:他難道能一輩子不曉得?聽聽也沒個壞處,總不好養(yǎng)得不知人間險惡。 九哥說了一通,心里好過了些兒,嘆道:就是這么個東西,我恨不得他去死,卻也無可奈何?玉姐因問:怎么說?肚里卻早明白,依律氣死實不是個說得過去的死法兒,不能實證他害死了長公主,便是身上沒個人命,弄不死他。至如nüè待女兒,便是將這女兒打死了,頂多有人說他一句不慈,長輩無故毆殺子孫的罪名,絕不致死,何況這姐兒還活著。至如寵妾,既不能證妻是叫害死的,那便不是寵妾滅妻,哪怕人人心里明白,也入不得他的罪。何況這妾實不曾叫扶正過。 此事若未曾鬧開,羅織旁罪來整治一個駙馬,倒并不難,一做成大案,反而不好痛快下手了。 果然,九哥也是這般說。玉姐道:不是我說,長公主也是,為母則qiáng,哪兒就這么平白撂開手去,她走了倒松快了,孩子豈不可憐?九哥道:總是做父親的不好!碧桃正與玉姐換熱茶,聽了便笑:九哥與娘娘真?zhèn)€是,男的說父親不好,女的說母親不對,莫不是怪反了? 說得玉姐也笑了起來:凡事當(dāng)自省。九哥點頭道:正是。碧桃見他兩個似有體己話兒要說,放下茶來便走,又丟眼色,叫了立著的宦官宮女一齊退了下去。 九哥見她們這般行動,面上燙將起來。玉姐咬著袖子,低頭悶笑,又悄拿眼來覷他。九哥道:笑甚?笑甚哩?我看自家娘子哩。玉姐道:你看我,我如何不笑來?我怕往后,你不肯看我哩。九哥道:胡說!玉姐道:那可不定哩。休說無人催你納妾哩。我只好趁這會兒多笑兩聲兒,往后,我怕我便笑不出來了。 九哥急道:哪個說來?哪個說來?我一字也未嘗應(yīng)來!我窮來,養(yǎng)不起這些個人!玉姐便要哭,道:養(yǎng)得起你便要養(yǎng)了?九哥哭喪一張臉兒道:我只有養(yǎng)你們母子的錢,旁人誰也養(yǎng)不起。說得玉姐破涕為笑:你哪里學(xué)來的油嘴滑舌?你學(xué)壞了! 九哥急得賭咒:都是真心話,我若說假話時,叫我立時去死!嚇得玉姐忙捂了他的嘴:我的哥哥,你怎將這話也說出來了?再說,我便真惱了。九哥握她手道:我不是那樣人。語頗委屈。 玉姐聽他賭誓便后悔,見他滿眼委屈樣兒,心下更軟,溫言道:是我的不是了,昨兒做了個夢,夢著四下大霧,我找不見你了。霧散了,你卻與個美人兒一道走了,我叫你,你也不理。九哥斬釘截鐵道:你是叫魘著了!又悄悄附玉姐耳側(cè),我頭回見你,心便歡喜,你那時還作個男裝,將我嚇個半死,還道自己是個斷袖兒。后來曉得是你,你不知我有多歡喜。 玉姐再忍不住,笑將出來:駙馬一身富貴悉自公主,尚敢如此,我心身皆系于你,唯恐見棄。你早說當(dāng)時事,好叫我安心便罷。再不敢胡亂賭誓了,再胡說時,叫我應(yīng)了誓罷。九哥連說不敢,小夫妻兩個越發(fā)濃qíng蜜意了起來。 東宮里和睦,外頭卻熱鬧得緊。慈宮、官家拍桌打凳兒,卻也不能將這趙唯豐真?zhèn)€如何了。三司會審出來,三主官御案前一立,只官家問:只能如此?有眼睛的都看著了,淑壽長公主多半是叫氣死的,趙唯豐不過削職為民,流放而已。 鐘慎道:依律,不過如此。不依律事,臣不可言,陛下亦不可問。 官家道:難道便如此結(jié)案?! 朱震道:案尚不可結(jié),臣初審時,見趙唯豐家姬妾衣帛,此乃違制。[1]當(dāng)杖責(zé)。既是官家要出氣,他便與官家個出氣筒。趙唯豐事qíng做得不地道,法治不了他,朱震也要叫他難受難受。 官家道:便宜他們了!著實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