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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才人心里打鼓,與她個女兒撫養(yǎng)她是喜的,不說日后孝敬,單是打發(fā)這守寡歲月,也是好的。然這二十一娘委實燙手,皇后不肯接、淑太妃不肯接,皇太后又不能再叫她養(yǎng)了,這燙口的餡兒餅便落到她口里了,咽,咽不下去,吐,不敢吐。今日終于受不住了,來尋玉姐。 聽玉姐這般說,老才人陪笑道:是我無能。二十一娘雖是皇太后養(yǎng)大,卻是隨了本朝公主的xing子,十分溫柔靦腆。太皇太后靈前之事,她亦見著,彼時已叫嚇著了,待將她jiāo付與老才人,便是哭,又說想皇太后。老才人也恐她生事,自己受牽連,便與她掰開了講。二十一娘過年便有十歲了,也曉些事qíng,聽著涉及叛亂,且皇太后平日里待帝后確是不好,她也信這是事實。卻又因皇太后撫育她并不曾虧待,十分擔心皇太后。話兒是不說了,只悶著。終究是個孩子,自覺裝作無事一般,老才人如何看不出來? 老才人素來怕事,見二十一娘如此思念皇太后,真?zhèn)€不敢留她在身旁了。 玉姐聽老才人這般說,便道:你且回去,這兩日我自有安排。老才人一顆心比方才還要搖擺不定,卻也只得退下了。 玉姐心道,皇太后這些年,倒也真?zhèn)€沒白養(yǎng)了二十一娘,可惜這孩子卻不好再jiāo與皇太后養(yǎng)了,頂好連見也少見。二十一娘心思單純,若皇太后有心利用,事雖不大,卻是不好。 待九哥回來,玉姐將兩件事qíng都與九哥說了。九哥道:只消休要做壞了事qíng,由他們?nèi)?。四民者,士農(nóng)工商,商亦是民,于國有益。二十一娘么還要老才人撫養(yǎng)。小孩子家,道理與她說明了,無論她聽與不聽,都要管著她休走偏了道兒。如今看來,她倒也算有qíng有義,這份子qíng義卻不好使到惡人身上。 玉姐道:只怕老才人愁得要上吊了。也罷,少不得我與她出個主意。 九哥道:你有個甚的主意? 玉姐道:這還不簡單?多說!日日說,月月說,說得她當成自己的想法兒,事兒也便成了。又問九哥,正旦時皇太后是要露臉兒的,當怎生個露法兒。 九哥道:只叫內(nèi)外命婦見上一見罷了。她如今可好? 玉姐點頭道:安生了。 九哥便也不再問玉姐是如何使皇太后安生的。 正旦時,內(nèi)外命婦果見著了皇太后。這日,皇后率內(nèi)外命婦往慈明殿拜詣皇太后。皇太后蒼老了許多,眼睛也木呆呆的,兩邊嘴角兒往下耷拉著,看著十分yīn沉,話兒倒還能說還活著。 皇太后狠瞪著淑太妃,又拿眼睛斜王氏,滿腹之怨毒能從眼睛里流出來,獨不敢去看玉姐。平逆之后,皇太后心內(nèi)不安,便即絕食,淑太妃與王氏都曾來看過她。淑太妃只輕蔑一瞥,王氏卻說了些個譏剛之語?;侍蠖抢镉袣?,理也不理她兩個,只說:我如今死了,你們便如愿了,官家果然將我家克絕! 豈知這話兒叫玉姐聽著了,親來看皇太后,且說:娘娘死也容易,卻不知人死了比活著還要艱難。娘娘如今死,是畏罪自裁,只好作逆賊論,不得附葬先帝陵內(nèi),我也不好與娘娘另起陵,不如娘娘想住到哪里?宗廟里也沒您的牌位,不知娘娘到了下頭,要往何處討飯? 皇太后已叫她打怕了一回,最是怕她,斯聲道:活著受你欺,死了你也要欺我么?玉姐卻一甩袖兒,走了。 皇太后自此便好好活,qíng知只須熬過這一段兒,自這謀逆案里摘出,便還是正經(jīng)皇太后,死后有地方埋她,官家再不樂意,也須與她供一碗飯。且心想:你如今搓磨我,我死后你還不是要與我彎腰?待你死后,我與你閻羅殿上對質(zhì)去!問你個不孝之罪!世人叫你欺瞞過去,閻王卻是長眼睛的! 心如此想,人后與玉姐兩不相見,人前卻說話極是和氣。內(nèi)外命婦嘖嘖稱奇,心道,她如今怎這般好說話來? 皇太后雖高坐,見這許多人拜她,心里卻并不曾有了獨坐最高處之欣喜。也不想多看,只推說天冷不耐動彈,要回內(nèi)室暖和。玉姐便率諸人告退,卻又往崇慶殿里去,少坐片刻,便說:想來你們大過年的家里也有事,我便不耽誤你們了。諸人連說不敢,亦識趣告退。 玉姐正可與秀英、申氏等人再說說話兒。申氏因問:皇太后究竟如何?秀英也說:她今日怎地這般和氣?我看她看淑太妃,眼睛都能吃人。玉姐知道這兩個都不好哄,只得含糊道:雖明白了道理,終究意難平而已。 秀英一想,道:也是。所謂道理,不過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而已。若說皇太后真心以為自己做錯了,不當謀廢立,秀英是不肯信的,申氏亦不肯信。兩人皆想,皇太后如今想依舊錦衣玉食好生活命,須得不再與帝后尋煩惱。卻不如玉姐并非以此事威bī,乃是以死相脅。 兩個也不點破,余者如蘇夫人、梁老夫人等,也是心里明亮,卻都不說?;侍笈扇缃襁@般地步,叫人怒也不是、憐也不是、笑也不是,索xing不再說她。 玉姐又叫朵兒,朵兒便領(lǐng)著兩個小宮女兒,拿出兩盤子物事來。申氏看了便笑:李長福辛苦這些年,統(tǒng)共弄這些來孝敬你,你又拿來分了,也不心疼自己。秀英道:她從來手指漏fèng兒的,敢叫她伸出手掌來看,食指與中指是合不攏的。有甚好物兒,也不見自己留下。 董格夫人笑道:從來能掙才能花,想散也須有得散。 玉姐嗔道:是哩,這才是夸我的哩。打小兒娘便說,大正月里只許說好話,如今又來埋汰我??犊畯膩硎呛檬?。 蘇夫人不由道:娘娘這話兒是正理,慷慨好過吝嗇,我家也曾受過梁相慷慨的恩哩。梁老夫人道:你這哪里的話?義之所在,xing命尚且不顧,又何惜錢財?無關(guān)慷慨吝嗇。又贊玉姐連番之儉省,拿出錢來與九哥應急,實是賢良。 說得玉姐臉上一紅,道:您這般說,我越發(fā)無地自容了。他要手頭寬松了,您再看我如何花錢,到時候怕又要說我奢侈了。梁老夫人笑道:那樣卻是無妨的。申氏對秀英道:這會兒卻好說這個話了,當初與九哥說親,便是看中你家這條兒好處。窮日子窮過,富日子富過,總想著過好,有股子勁兒。 幾人說笑一回,玉姐對蘇夫人道:我才入京時,常與五姐、六姐一處玩,如今見得也少了,待出了孝,倒要見她們。更想看一看朱家姐兒,她倒好與佛奴一般大了。蘇夫人道:姐兒是有些個小大人模樣兒了。 董格夫人心中不由一動,暗想,這難道是要將他兩個湊作一對兒了?便抬眼看霽南侯家婆媳兩個,見她兩個一對眼兒,想是也有此猜測。又想,皇后如今有三個兒子,太子也好有九歲了?;屎笥H生兒子,打如今起便尋摸著好姑娘也不是稀罕事兒。 玉姐卻一字不露,她心里,是想與章哥尋個書香世家的姑娘。想梁宿的女兒嫁與了于薊做兒媳,不知所出有無合適之女?抑或是梁宿家的孫女兒也可。湛哥好與他尋個勛貴之女倒也相宜。佛奴她卻真心想與這朱玨做個親家的。 只是湛哥與佛奴之事她能做得了大半的主,章哥已是太子,非特她說的不能定,便是九哥放話,也須要問一問大臣的意思。如何要依自己之意行事,卻是須得細細思量的。 當下略過此節(jié),與諸人分珠寶首飾,也有簪釵、也有鐲釧、也有攢領(lǐng)、也有珍珠、也有寶石,更有美玉如羊脂。且說:都是些個小物件兒,咱們賞玩而已。華太夫人笑道:果然是手里散漫的。玉姐笑道:我還有散的時候兒呢。 玉姐所言之還有散的時候兒卻是說的今年又是個考取進士的年份兒。去年夏天炎熱,冬季便冷且長,且有降雪,普天同慶,都說今年是個豐年,寒料峭時赴京趕考卻是個苦差事。 玉姐因請示九哥,凡入京之舉子,京外憑其路引、京內(nèi)憑其戶籍往禮部領(lǐng)件厚衣、錢十貫,以御寒。有因寒成病之舉子,亦可領(lǐng)些藥錢,以防因病誤了考試。以國家連年被災,今年兩稅未曾入庫,這錢也不須禮部來出,統(tǒng)由內(nèi)庫出錢,舉子不過幾千人,玉姐滿破了花不上幾萬貫錢,卻與九哥收買天下士子之心,實是個劃算買賣。 仕林卻不這般看,只道是帝后心慈,向著讀書人,也不去管這皇后管得太多似有g(shù)ān之嫌了。來往于永嘉侯府之人,也不以是攀附外戚,都說,皇后畢竟是士人之女,行事有法度,果然官家須娶個好妻,才是社稷之福。 永嘉侯府里如今寄住著三個人,都是今年要考試的。三人皆不敢張揚。蓋因金哥去歲當考舉人試,卻不曾中,恐觸了主人家心事。洪謙與秀英固然遺憾,卻并不以為意,自來考試一帆風順的極少,不是這處耽誤兩年便是那處耽誤兩年,洪謙自己運氣極好,也是誤過一場的。 秀英張羅與三人應考之物,且說:今科考官是丁太傅,珍哥將你三個文章都與他看過一回,也評了些兒,你們休怕。 林辰心頗不安,道:從來少年進士并不很多,侄兒這一科若再中不了進士,便要還鄉(xiāng)了。秀英道:又說傻話!這回中不了,下回再中。實不想考了,你也是舉人了,便謀一前程又怎地?何須回老家去?林辰慚愧道謝。 安泰八年之,科考是眼下頭等大事,另一件事qíng卻是史筆大書特書的一件事。溫孝全拜相,九哥雖不明說,卻以其曾為轉(zhuǎn)運使,令其監(jiān)督商事、督導商路之修筑。 第158章 進士 卻說安泰八年乃是個進士考試的年份兒,因天氣寒冷,玉姐便以內(nèi)庫出錢,花不了許多錢,便得了讀書人的口碑,做了件劃算的買賣。這一年進士考試,最得志的并非新科進士,乃是帝后二人。 玉姐卻因這進士考試,又別有一樁心事。事卻是因金哥而起,因他去歲之舉人試便不曾得中,今年進士考試自是無人之份。九哥又因去歲平逆之事洪謙有功,也是向著岳父家,便與了金哥一北鄉(xiāng)侯之爵。金哥得爵,秀英、素姐喜不得,義安侯家也是開懷,玉姐似在兩可之間,獨洪謙并不甚喜。洪謙與玉姐心里,是想叫金哥走科考的路子的。是以洪謙再三上書請辭,玉姐也說九哥賞得太厚,卻又不好將這點子小心思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