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那時下臺上正唱著戲,程瑞正故作老氣的問著崔通何時參加科考,正背著什么書。對于只比崔通長了三四歲的小舅舅程瑞來說,他是很喜歡在他的小外甥跟前兒端著長輩的架子。緊接著,崔家的消息就傳過來了。 程瑜當時著實一愣,第一個念頭兒就是怎么是在這個時候?未免掃了大家的興。待這個念頭兒過去,程瑜才恍然,崔銘竟是真的死了。這么多年,本以為崔銘必要死了的時候,徐惠娘卻未下得去手。如今,在程瑜沒個防備的時候,崔銘倒是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徐惠娘下得手。而后程瑜立時擠出淚,但她心中卻沒有一絲悲涼也沒一絲欣喜。 坐在程瑜身邊的崔通卻是一副不信的表情,他雖不喜那人,甚至怨恨那人,但崔銘畢竟是他的父親。突然得到死訊,外表溫和寬厚實在少年老成心有城府的崔通也不由得呆住了。待看見程瑜掃了他一眼,崔通才顧慮起旁人的目光,也跟著掉了淚。 有了這事,程家的宴會也就不得不散去了。程尚書因他這次被免職多有他早年被當作兒子養(yǎng)在身邊的程琛的緣故在,這時程尚書雖官復原職,但也已蒼老了許多。若是往常遇到了這等事,不免會覺得喪氣而面露不喜。這時程尚書也只點了點頭,就揮手散了筵席,讓崔通與程瑜早些回去。 崔通與程瑜一邊哭著一邊出了程府,等坐著馬車上路過程府的大門時,程瑜就見一個瘦弱少年跪在程府的大門口。程瑜看著背影,猜測大約是程琛,看著程瑜的父親官復原職又來請罪了,但這次程尚書怕是不能再原諒了他。 程琛就這般跪著,跪在差點兒就屬于了他的尚書府前。任憑旁人笑他吃里扒外,罵他忘恩負義。他知道程尚書是對他心軟的,他也不過一時被那姓李蠱惑著勾出了貪念,偏生那時程尚書被皇上猜忌,他才一時做錯了事。如今他也知錯了,他也跪著了,程尚書就該如以往那樣原諒了他。更何況程府還辦著筵席,程尚書那樣個愛臉面的人,絕不會他跪那么久。 但等著程府的筵席不知道為了什么突然就散了,也沒個人出來迎程琛入尚書府。程琛自出了程府后,這些年過得都不順心。他那后母又給他父親添了兩個兒子,他雖是長子卻不受寵。程琛自持是有些才華的,但沒人提拔又有個什么用。程尚書雖為他尋了個老師,可終究比程瑞相差太多。不然怎么程瑞都已中了榜眼,他還沒有功名在身?要知道,這整個尚書府都該是他的才對,可如今他卻落到這番地步。 終于一個人停在了程琛的面前,程琛驚喜的抬頭,卻發(fā)現并不是程尚書,而是程瑞。 程琛略微一愣,而后立即笑著說道:“弟弟,可是伯父讓我進去?!?/br> 程瑞冷冷的搖了搖頭,說道:“父親已讓你氣病了,不會再見你了。方才族長也著人來傳話了,說族里你已被剔除族譜,往后不再是我程家子弟了。這‘弟弟’的稱呼,往后還是免了?!?/br> 程琛頹然的倒在地上,低聲說道:“怎么會?怎么會?” 已將程府中事安排完畢,正欲去了崔府的程瑞騎上馬后,說了句:“險些連累了程氏一族的人,你當族人還會容了你么?” 說罷,程瑞就不再理癱倒在一邊的程琛,驅馬去了崔府。 在程瑞正準備往崔府的時候,程瑜與崔通已經到了崔府。程瑜看了眼崔銘的尸體,就一邊哭著一邊聽著崔銘身邊的小子哆哆嗦嗦的說著崔銘是怎么喝醉了酒,是怎么要去園子里逛逛。而后是崔銘是怎么遇到了徐惠娘與崔遠,又是怎么將他遣走的。那小子說,等他再折回去,就發(fā)現崔銘已掉在水里了,著人去救上來的時候,崔銘已沒了氣息了。后來請了大夫看,說是已經沒救了。 程瑜聽后,哭了兩聲,說道:“郡公說他病了,才沒去了宴會,怎么又會要喝酒呢?” 說完,程瑜掃了嚇得臉色蒼白的崔遠與徐惠娘一眼。也未等程瑜來問,徐惠娘就哆哆嗦嗦的說道:“郡公爺想把遠兒過繼給旁人,我是不愿的,我就去求他。我都跪下來了,他還說要喝酒……要喝……” 徐惠娘看了眼崔遠說道:“要喝梨花白,非要鬧著喝。我與遠兒就去拿酒了……往后,我就不知道了……” 崔遠在一旁悶不做聲,只低著頭,雙手緊抓著衣服的邊兒。 程瑜知道這事兒大約就是徐惠娘與崔遠做的,但程瑜沒有說話,她在等著崔通。她不信她的兒子沒有發(fā)覺這件事的蹊蹺,她不知道崔通究竟有什么看法。但程瑜哭了一會兒,眼中帶淚的看了崔通一下。見崔通也皺眉看了眼崔遠,而后看向了她。崔通眼中雖也有淚,但眼中卻沒有悲傷,他也沒說話。程瑜心中就大約知道崔通怎么想的了。 這時,慧繡卻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大聲哭道:“夫人,郡公爺就是被人給害了。他是喝多了酒,哪里能跌倒水里?怎么可能就沒了?肯定是有人害的……” 慧繡不知內情,因她嫉恨徐惠娘,就指了徐惠娘說道:“就是她給害的,就是她害得。” 程瑜站了起來,大聲喝道:“住口,如今郡公爺沒了,哪個兒都是難受的。你說這話可有憑證?若沒有憑證,那不是亂上添亂么,讓旁人如何看這崔府?現在,我就問你,你說郡公爺是害的?” 慧繡被嚇得打了個哆嗦,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兒來,如今崔銘不在了,她是不敢在像以前張狂的。想了一會兒,慧繡只得說道:“婢,婢妾太過傷心,失言了?!?/br> 程瑜深吸一口氣,臉上還帶著淚,對眾人說道:“哪兒個還有話,這時說了,別到了后頭又在嚼舌頭。如果這時不說,往后讓我聽到一點兒風聲,無論是誰,我扒了他的皮,去送給郡公爺陪葬去。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見眾人都屏氣不言,程瑜方又哭道:“這時不說,就是沒有異議了?,F今我們這崔府沒了頂梁柱了,郡公爺的喪事,我們就更要好好的辦了。通兒你們也大了,這外面的事還要你們張羅著。過會兒,把你們二叔公三叔公都請了來,你們沒經過事兒,許多規(guī)矩還需要他們教著?!?/br> 崔通、崔遠、崔迎一同抹淚應了聲。 程瑜揮了揮手:“快去罷,我與你們父親待一會兒?!?/br> 等眾人散去,程瑜才過去仔細看了眼崔銘。這十幾年了,崔銘厭惡著她,她也厭惡著崔銘。所謂同房,也不過崔銘畏懼著程家勢力,在情面上到她屋中坐了一會兒。后來程家?guī)追粮?,崔銘連那點兒畏懼都沒有了,所謂的情面也都散了。程瑜竟然不知道何氏崔銘發(fā)福衰老成這個樣子,因是淹死的,崔銘渾身濕淋淋的,肚子還鼓得老大,顯得愈加邋遢落魄了。 程瑜看著這樣的崔銘,竟也不清楚前世怎就愿意為了這么一個人出謀劃策,盡心盡力的幫扶,全心全意的愛戀著他。 “夫人,給郡公爺更換的衣服拿來了。”門外的小子說道。 這時,又有個婆子進來說道:“夫人……” 未等那婆子說話,程瑜就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我這就去。” 程瑜出了門,看著程瑞正走進門來,帶淚對著程瑞點了點頭。 程瑞原本是有些記掛著程瑜的,但如今看著程瑜雖然臉上帶了淚,臉上卻是輕松的。程瑞就放心了,甚至覺得能換回程瑜這么輕松的表情,崔銘那人死得也算值了。 這些年過來,崔家與程家也都算緩過來了。但有著先頭慶國公等老人兒的先例在,崔端、崔竣等崔家的長輩們也覺得崔銘的事不能辦得比先人再大了。因此雖有了財力,又沒了之前的顧忌,但崔銘的喪事辦得依舊簡樸。 但崔府倒是滿府皆哀,尤其是程瑜等崔銘留下的妻妾們,個個都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但卻沒幾個有真情實意的,大多都是松了一口氣。便是崔銘最后納得妾室慧繡,也是害怕多于傷心,緊著巴結了程瑜,生怕被送到了家廟里。旁的奴仆也就更不用說了,原在崔銘身邊安排的人立即就可尋可得依靠去了。 也就年紀還小的崔歆不識真假,看著眾人都哭,也就跟著難受得哭個不停,仿佛真失了什么金貴的東西一樣。 正文 第64章 最終章 程瑜自崔銘死后,日子雖過得松快了許多,但也無趣起來。崔通眼瞅著已能拿主意了,程瑜自己扛起來的事兒就越發(fā)少了。等到了崔通不得不定親的時候,原看不是崔家的郭家竟頻頻來崔家走動了。郭福兒雖不再是小時候圓滾滾的樣子,人也抽條般的長高長瘦了不少,但臉還是圓嘟嘟的。 雖郭福兒已把自己當了大姑娘看待,但對吃食的嗜愛還如小時候一般。人很聰明,但卻不是個會算計人樣子。這樣的人進到內宅,怕是要被人護著才行。郭家似乎也因為這事兒,才把郭福兒的親事耽擱到現在。 到如今看著崔家人口簡單,崔通雖還沒入場,沒個功名,但祖上還留下個爵位。而且郭大人與崔通見過幾面,見崔通沉穩(wěn)的很,不急不躁也較為滿意。比起旁的人家的孩子少了些虛浮之氣,多了些大氣憨厚。還有程家與侯府的幫襯,崔通怎會沒個前程? 最重要的是崔家就崔通這一個嫡出,占嫡占長。程瑜便是如外界說的那般寬厚,總不會疼別人的孩子勝過自己的孩子去。嫁了崔通,估計也沒妯娌小姑子敢給郭福兒氣受。 這般想著,在郭家,那崔家可比旁的人家出挑多了。 雖先頭郭家看不上崔家,但程瑜急著郭夫人當初的好兒,而且她也覺得女兒擇親是需要謹慎一些,所以程瑜也沒個惱火慪氣的樣子。只是郭福兒心地柔軟,看起來又是個不會往壞里想人的。這就需要崔通能夠誠心待她,若不能誠心對她,怕是郭福兒比她上世還要慘。 程瑜雖是女人,但也是母親。若郭福兒與崔通發(fā)生分歧,她只會站在崔通一側。 于是程瑜就試探了幾次崔通,崔通也見過了長成后的郭福兒了。但起初崔通都讓程瑜摸不到底兒,對程瑜說得都是些面上的話,說婚事由著程瑜做主。到最后程瑜惱了,崔通才抿緊嘴,點了點頭,紅著臉說道:“她那樣的性子,我也不愿讓她受委屈的?!?/br> 見程瑜沒言語,崔通又添了一句:“母親,兒子看著大宅子里三妻四妾亂的很。兒子也怕麻煩,若是郭家再來,就與他們說,我只娶一個妻子,不再納妾。也免得往后得嫡子庶子都過得難受……” “若是郭福兒……”程瑜皺眉問道。 崔通笑道:“便是郭福兒無子,那郭家也是懂事兒的。他們即便能舍了兒子無后,能舍了福兒將來沒有依傍么?到時候,他們自然會有提議,我們再依了就是?!?/br> 程瑜看著崔通點了點頭,這親事就算定下了。 等崔銘沒了四年后,崔通就與郭福兒成了親。成親后崔通才參加了科舉,做了個小官兒。 但郭福兒總是有福氣的,成親后一年,就生了個兒子。第三年,生了一對女兒。郭福兒接連生了兩胎,這兩胎還有一對雙兒,自是騰不出空來接管了家事,如此由著程瑜代管,崔迎的媳婦兒幫著。直過了又過了五年,又給崔銘添了一子的郭福兒才將崔府接過手去。 往后得日子就過得瑣碎了,便是太子登基也沒鬧出像先帝那么大的風波來。也只沈喬那里出了件奇事,沈喬的夫君王將軍被人陷害,落了罪。當時整個王家都亂了,只沈喬一跪一拜的磕著頭去皇城門前伸冤。等到王將軍歸來,想與沈喬重修舊好時,沈喬卻剃了頭發(fā)做了姑子。 這事算是當年最大的奇事兒了,那人口中烈性女子沈喬,如何也無法和程瑜心中帶些癡傻氣的少女沈喬和在一起。 但許就是因為一個女子足夠癡傻,才能為個男人做下那么許多事,程瑜想著竟也合理了。 程瑜自郭福兒將崔家接管過去后,每日里只逗著孫子,聽著戲。許多前事也模糊了,連著偶爾反倒當日崔銘給沈喬寫下的借條,程瑜都有些糊涂了,也記不清她為什么留下了這個借據,為什么又沒用上。 等程瑜連核桃仁都嚼不碎的時候,皇宮里突然傳了信兒,讓她的重孫女兒崔琳入宮給公主伴讀。如今皇帝并無皇子,就這么一個女兒。各方都蠢蠢欲動,希望皇帝能將他們各自支持的皇上的某個侄兒立為太子,但奈何皇上一直按著沒動。 只招了許多世家重臣里的兒子女兒做了這個公主的伴讀,拿著那個公主當作皇子一般的養(yǎng)著。 這時已管家做主的崔通與郭福兒比程瑜要知道朝中的事,并沒有做任何猶豫,就讓崔琳入了宮去。 等程瑜在見到她那重孫女兒,是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她的重孫女兒臉上帶著淺淡的笑,站在公主身邊?;噬衔ㄒ坏暮⒆?,那個被喚做長樂公主的女孩,穿著一身紫色長袍,頭上束著個發(fā)髻。不似女子也不似男子,模樣也并不出挑。那長樂公主舉杯敬了大家,笑著先賀了大家。 程瑜在小的時候聽過一個講究,說是小孩兒命薄福薄承不起大熱鬧,所以這小孩兒未成年,都是不過生日的。除非是那種天生大富大貴的。 程瑜想著,就愈加困乏了,喝了兩杯果酒,就鬧起了肚子。那公主也是和善的,聽著老人兒身子不好,除去賞了許多東西后,還特命專人給護送回府了。 在程瑜年輕的時候出不來這么打得紕漏,如今老了,身子就不由得她自己個兒。程瑜生怕給她那個在公主身邊做陪讀的重孫女兒惹麻煩,回家后忐忑了幾日,聽著崔通與郭福兒幾句勸,才略安下心來。但程瑜前世厲害,年輕的時候剛強,臨到老了,覺得自己成了累贅。程瑜心中覺得十分難受,竟覺得她活到這么老都是沒用的,還不抵上世在腦子還清楚身子還使喚的動的時候就去了舒坦。 沒幾月,程瑜就病懨懨的了,兒子兒媳輪著個兒的在她跟前兒侍疾。程瑜睡了一覺,瞇著眼竟看到與崔銘一模一樣的人佝僂著要站在地上。程瑜突然就打起了精神,仔細去看才發(fā)現是崔遠。崔遠與崔通是一樣年紀的人,可崔遠則比崔通看起來老多了。往日的事情壓在崔遠心上,壓得他喘不過起來,累得他早生白發(fā)。 程瑜這一醒就聽著有人不知在何處嘀咕著:“才吃過公主辦得筵席,這人要是沒了,未免讓上頭兒看著不大吉利?!?/br> 程瑜聽著,也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兒說得這話,竟咬牙一日一日的見好。 直熬了三四年,看著那長樂公主驚世駭俗的被封為皇太女,看著皇太女又變成了女皇??粗煜聛y了,又太平了??粗侵貙O女兒素著臉成為這個王朝的第一批女官。 程瑜才真正閉上了眼睛。 上一世,程瑜是謀害了崔家一族的禍手。 這一世,程瑜瞇眼看著跪在她面前的一片崔家子女,也不知她這世算不算一個良母。程瑜合著眼,聽著旁人口中她與崔銘伉儷情深的謊話,卻肯定她必然不算個賢妻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了,寫的太慢了,一直沒敢看評論。 挺對不起大家的。 ━━━━━━━━━━━━━━━━━━━━━━━━━━━━━━━━━ 本文內容由【輕舞葉飛揚】整理,海棠書屋網()轉載。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