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來的顧公公終于要離開黎城縣了！

    黎城百姓爭相傳著，只等著人一走就放鞭炮慶祝。

    張迪可管不了這些，他沒想到那閹人竟真的看上了張霏微，自己非但沒留住，還挨了刑，死忍住才沒說出真相。

    如今這傷還沒好，貼著衣服磨蹭著，差點要了他剩下的半條命。

    “張縣令，這是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張迪看見府臺大人狠狠瞪著自己的眼神，一哆嗦，連忙向公公躬身，“剛才...剛考量天還冷著，不知公公衣衫備齊全沒？”

    “不勞張縣令擔(dān)憂了。仰承皇上恩德，這冬衣從出京就備下了。”顧言頗有耐心，接過了話。

    府臺看著平日機(jī)靈的下屬一副癡傻的樣子，簡直想一個巴掌把他拍醒，他勉強笑著：“都知道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又得看重，能來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一趟實在是上天之興，這次在黎城縣，公公糟了難，日后我們一定好好治一下那些刁民！”

    顧言隨口都應(yīng)了，府臺見他沒生氣的樣子，心里舒了口氣，正想著趕緊把這尊大佛請走，便聽見顧言開口道：“這次走得急，來不及吃張縣令一杯喜酒了?！?/br>
    張迪一愣，“咱們府里...沒有喜事??？”

    顧言驚訝道：“是嗎？咱家可是聽到說張府的小女可是要嫁給夫人娘家的......許老頭？”

    是要把張霏微嫁給許老頭！可不是自己的女兒！張迪看著同僚們神色各異的樣子，連忙反駁：“不是不是！是咱們府里......”

    “哦？可是您府上，只有、一位、女兒、對吧？”顧言的話擲地有聲。

    張迪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警告自己，張霏微只能當(dāng)永遠(yuǎn)不存在。否則就是張采菱嫁給許老頭去！

    他連忙跪下，“咱們家只有采菱一個女兒！這婚事也是沒有的事！”

    顧言看他在地上抖成一團(tuán)，滿意笑了，“是這樣，那想必是咱家聽岔了?！?/br>
    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張迪已是渾然不知。他丟了魂一般進(jìn)了縣令府，就看見許氏沖上前，“老爺！老爺！出事了！”

    “還能出什么事？”

    “咱們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全都不見了！他們的賣身契，還有，還有那賤人留下的東西！全都被拿走了！”

    縣令府雖然不大，可光是伺候的人也有十余個，全沒了......顧言！定是顧言！他肯定是知道了！就留著人要挾自己！

    ”完了，完了.........”張迪只覺得眼冒金星，在許氏的哭訴中脖子一歪，暈了過去。

    兩個月后。

    “京里來消息。忠勤侯府出事后，江遲凌是打算送顧氏去順慶府的，與黎城縣沒關(guān)系。至于那玉佩，實在是太過普通，沒什么線索?！?/br>
    “嗯?！鳖櫻詰凶谔珟熞紊?，抬起眼看著欲言又止的顧恭，“還有別的事？”

    顧恭又湊上前一步，“干爹，這江遲凌是魏大人的學(xué)生，您是......選中大皇子了？”

    顧言涼涼看了他一眼，顧恭精神一提，連忙跪下，“奴才失言。”

    “起來吧?！鳖櫻怨创揭恍?，“司禮監(jiān)只有我還沒挑中大樹，你不著急，我才奇怪。”

    “大皇子勢弱，又不得皇上寵愛；二皇子雖得皇上青眼，可那些老臣反對，外加上顧瑾投奔了他，咱們?nèi)チ艘灿懖坏胶?。三皇子又是個酸儒..........”顧恭跪向顧言，“干爹，雖然皇上看重您，回京東廠也到您手里......可咱們畢竟是閹人，沒了樹遮風(fēng)避雨，只有死?！?/br>
    顧言沒接他的話，有一搭沒一搭摸著膝上的大貓，“皇上近日身子如何？”

    “還是老樣子，日日尋歡作樂、貪杯貪吃。太醫(yī)院的人換幾撥都沒用。之前說五年之期......奴才看未必?！?/br>
    “那小丫頭近期在干什么？”

    顧恭提到這，面上都忍不住帶了笑，“還能干什么？每日睡了吃、吃了玩、玩了睡，今兒又不知從哪尋了紅薯來，說要烤來吃。那群奴才都被她帶著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他正說笑，看見顧言眼神意味不明，連忙住了嘴。

    “且不管她，等回了京，你把她安置到莊子上去?！?/br>
    顧恭一愣，“干爹不打算把她送回侯府？”

    “若是大皇子能贏，她就是我送給江侯爺最好的禮物。若是大皇子輸了，無非就是浪費些口糧養(yǎng)她罷了。”顧言看向面露難色的顧恭，混不在意笑著說道：“江侯爺尋妻至狂，十余年不續(xù)弦，哪怕是侯夫人婢女的消息......也是不錯的后手。”

    顧恭出了顧言的房間，就看見江霏微領(lǐng)著一群小太監(jiān)在空地上烤紅薯，江霏微見他看向這邊，興奮地?fù)]揮手，“恭公公，您也來吃啊！”

    顧恭一巴掌拍向忍笑的阮安，一邊對江霏微說，“跟姑娘說過多少次了，叫奴才全名就是?！?/br>
    江霏微見他無奈的樣子，噗嗤一笑，將手里的紅薯遞過去，“你嘗嘗?！?/br>
    阮安說道：“霏微姑娘把干酪和著紅薯搗碎了再烤，別有風(fēng)味！公公快試試！”

    顧恭啃了一口，奶香混著紅薯的甜，有些膩人，但確實好吃，“姑娘真是七竅玲瓏心?！?/br>
    顧恭見霏微縮在粉紅團(tuán)花錦衣里，一雙杏眸如星，車馬勞頓兩個月，她反而是養(yǎng)得愈發(fā)好了，可見以前的日子多苦，“姑娘這段時日可還開心？”

    開心?。≡趺床婚_心??！

    不用天天起早貪黑賺那點可憐的工錢，沒有領(lǐng)導(dǎo)的白眼，也不用考慮房租還不還得上，天天就是和阮安一起吃喝玩樂，賞沿途風(fēng)光，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顧恭見她渾然不知愁的樣子，又想到顧言剛剛所說的話，勉強笑笑，“姑娘不嫌棄咱們這些閹人，還樂意給咱們做些吃食，辛苦你了。”

    江霏微搖搖頭，“這有什么的。顧恭，不知咱們什么時候能到應(yīng)天府？”

    “后日就能到了?！?/br>
    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見到自己的舅舅顧青宇。

    而此刻，應(yīng)天府，顧青宇啪地一拍桌子，將手里的單子甩在案上，“人還沒到！單子先送來了！什么意思！”

    寧大人看著眼前激憤的后生，嘆了口氣，“什么意思？讓你準(zhǔn)備好的意思！”

    “寧大人，咱們雖是富庶之地，可連著兩年遭災(zāi)，庫里早就見了底！況且這單子簡直就是獅子開大口，必定是那顧言從中做梗！到時候大半的東西怕是進(jìn)了他的口袋！”

    寧大人看著怒氣沖沖的顧青宇，“青宇，你不日就將回京任職，這是你作為應(yīng)天戶部尚書要做好的最后一件差事，忍忍也就罷了，你生什么氣？啊？”

    寧大人見他還死犟著不開口，苦勸道：“那顧言是什么人！從皇上還是七皇子時就陪著的！我聽說皇上還要將東廠分給他管。你得罪了他，回京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我也不能這樣！置應(yīng)天百姓于水火！”

    “咱們這位皇上寵幸宦官也不是一兩日，你有什么辦法？難道要抗旨不成？”

    “那讓顧慎出！他來咱們南京城才幾年，貪了多少銀兩！怕不是夠交好幾次貢了！”

    寧大人知曉他說的是氣話，“別忘了你可就是得罪了顧瑾才被貶到這兒的，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去了，若是出了差錯，你家中老太太怎么辦，夫人怎么辦，顧家怎么辦？你想過沒有？”

    顧青宇憋了半天，狠狠罵了句，“狗閹黨！”

    寧大人還想再勸，便見小廝進(jìn)了屋子，“大人，顧慎大人派人送帖子來了。”

    第6章 宴席   偶然撿到的，還算有趣。

    “干爹，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可以出門了?！鳖櫣Э邕M(jìn)了門，恭敬對著顧言說道。

    “今晚在哪兒辦？”

    “顧慎挑了千春樓?！?/br>
    “嘖，麻煩。”顧言不耐的皺了皺眉，他推開幫他理著衣服的小火者，“把那丫頭收拾好了叫來。”

    顧恭有些猶豫，“干爹，她一個小丫頭，去了那種地方也是給您添亂?！?/br>
    他見顧言平靜的看了眼自己，知曉自己是忤逆了，“奴才這就去辦。”

    終于到了南京，江霏微好不容易在馬車上捱過了迎接儀式，本以為回了落腳處能好好歇息，卻看見顧恭領(lǐng)著阮安來了，“霏微姑娘，打擾了?！?/br>
    江霏微連忙穿上鞋，“顧恭，找我什么事嗎？”

    顧恭端著笑，“今晚守備太監(jiān)顧慎開席，主子說姑娘您和她一道去，這不，讓阮安過來伺候姑娘梳妝呢?！?/br>
    “?。渴茄缦瘑?？我看今日來迎顧公公的都是官員大戶，我能去嗎？”

    顧恭見她雙眸澄澈，嘆了口氣，“阮安，還不快梳妝，公公等著呢?！闭f完就踏出了門。

    江霏微見這樣子，又想到顧言是個說一不二的，一時竟想不到好的拒絕法子。

    阮安引她到梳妝臺，一邊迅速拆掉她的辮子，一邊迅速解釋道：“霏微姑娘，顧慎是咱們主子的名義上的哥，可兩人并不對盤。他晚上在千春樓開席，肯定往主子身邊塞些胭脂俗粉惡心主子，主子就是......讓你替他遮掩一二，您去了席面，聽主子吩咐就回來，沒事的...沒事的......”

    江霏微見阮安說著說著自己反而慌了，轉(zhuǎn)過身來安慰他，“沒事，阮安，我...我會沒事的，你別擔(dān)心。”

    不就是應(yīng)酬嗎，自己以前當(dāng)社畜也受過，熬熬也就過了。

    阮安見她小小一團(tuán)，還反過來安慰自己，連忙將眼底的擔(dān)憂藏好，勉強笑笑。

    霏微姑娘這般善良可愛，雖是過過苦日子的，可哪里見過那些污糟東西，主子何苦拿她當(dāng)擋箭牌！

    他故意給江霏微描畫了重重的妝，又?jǐn)n了身暗紅梅花紋長衫，插了好幾支金釵。倒是將她渾身的稚氣遮掩下去幾分。

    顧言一看江霏微這打扮，嗤笑道：“回去把阮安那小子打發(fā)去田妃那好好學(xué)學(xué)?！?/br>
    江霏微不自在的摸了摸了頭上的金釵，顧言見她呆愣著，喚道：“你跟我乘一輛馬車。”

    千春樓是最豪華的銷金窟，今兒為了給顧言接風(fēng)，園子特意清了場，大擺了四十九桌，在南京只要是個官怕是都到了場。

    金烏西墜，官員入席已久，才見一行長隨簇?fù)碇鹘堑綀觥ｎ櫳饔H熱拉著顧言說著話，顧言一襲紅色織金曳撒，更襯得他面若白玉，那眼角的一滴淚痣恰到好處，不是白璧微瑕，而是畫龍點睛。惹得眾人竊竊私語起來。

    “哎，今天這位不就是采辦太監(jiān)嗎？怎么顧慎這么給他面子？”

    “這位可和顧慎一樣是老祖宗的干兒子，又得皇上器重。顧慎再是三千里外親臣又如何，人家可是日日在天子身旁陪著！”

    “你們別說，這公公長得可真......嘖嘖嘖。”

    “哎，聽說這位還在鐘鼓司呆過呢.........”

    平日再清高的官員，此刻也都站起來給兩人問安，目送著他們?nèi)肓酥髯?。只有顧青宇坐著，獨自喝著悶酒?/br>
    顧慎拍了拍顧言的肩膀，“我離京兩年了，老祖宗身子可還好？”

    “都好，皇上體恤，老祖宗如今也沒什么差事辦，享福呢?！?/br>
    “我不能在干爹面前盡孝，不能再皇上跟前伺候，實在是可惜??！都是老四辛苦！來，我敬你！”

    顧言干脆干了酒，“皇上還記得三哥你的孝心呢，此次來應(yīng)天，他還專門叮囑我了，之前您孝敬過的枇杷，他想那味道啦。”

    天氣這般冷，哪里來的枇杷？這分明就是要銀子呢！顧慎一揮手，“哎！好不容易來了應(yīng)天，開心開心才是，這些公務(wù)，明日請教六部就是了！”

    顧言笑笑，沒有再逼。左右是皇上的私庫沒了，這些銀子，南京不拿也要拿。他端起青玉盞，“三哥，我敬你?！?/br>
    酒過三巡，顧慎對著心腹使了使眼色，一眾衣著鮮艷的姑娘端著金盞翩躚飄來，流向了不同的席面。

    月上梢頭，脂粉飄香，不少官員眼睛一亮，動手動腳也多了起來。

    顧言微微皺眉，沒有說話。顧慎見他端直著身子，笑著說：“老四，老這樣怎么行？江南的女人不一樣，你若有喜歡的，哥哥買下來送你。”他笑著對旁人說，“咱們這弟弟啊，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席面上嗤笑聲此起彼伏，顧恭氣得想上前，被顧言按下，“不勞三哥費心了?！?/br>
    他拽過躲在后方的江霏微，“你來給我倒酒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