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霏微腦子里迅速閃過書里關(guān)于順天帝的種種信息。

    雖然是先帝的第一個孩子，可母親只是宮女，被太后認養(yǎng)到膝下，又憑著鎮(zhèn)國公府的手段，翻身成了天子。

    認真參加過一段時間的政事，可他并非從小接受皇帝應有的教育，魏殊的帝王之道對順天帝來說簡直如噩夢纏身，勉強干了幾年便懈怠了，許貴妃入宮后，他直接甩了攤子，讓許貴妃擔了禍國的名聲。

    顧言說要讓七皇子被陛下記住，還差人教他讀書……等等，讀書、顧言、曾經(jīng)不是太子……

    她突然想起了書中被她遺忘的一個細節(jié)。

    “怎么不說話？啞巴了？”順天帝有些不耐煩。

    “回陛下，奴婢……只是期盼父女之情罷了?！?/br>
    “哦？這話怎么說？”

    江霏微盡力舒緩了情緒，冷靜下來說道：“奴婢從小在黎城縣長大，除了母親，身邊都是非親非故之人。哪怕是做苦工，奴婢都堅持了下來，因為有母親在。”

    江霏微露出些懷念的神色，“母親過世后，我孑然一身，漂泊無依，好不容易回到了侯府，江侯爺待我也不錯，我還想著，有這樣一位父親，是我此生之幸?！?/br>
    “可后來的事情……陛下也知道了，我是個沖動性子，他這般，我也不想認他做我的父親。”

    她抬眼看向順天帝，“可七皇子和我不同了，他被阻隔著不能見陛下，可他一直很依賴陛下、想見陛下。奴婢想著，陛下肯定是位好父親，所以提過幾句，要是他認真讀書，奴婢就帶他去看看陛下……當然，若是沒看成，也只能讓七皇子罰奴婢了?！?/br>
    順天帝再次試探了一句，“那怎么就想到讀書了？”

    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陛下有所不知，奴婢在黎城縣的時候，哪里有資格去讀書認字啊。結(jié)果入宮的時候，連女官都沒評上，就被派去照料七皇子了?！?/br>
    順天帝沒想到是這個理由，不由愣一下，隨即輕哼一聲，“朕今日見他，就一個毛頭小子，膽子賊小，還敢罰你?。俊?/br>
    江霏微察覺到順天帝的語調(diào)松了幾分，謹慎吹噓道：“七皇子可是天家血脈，奴婢若是騙了他，他懲罰奴婢是應當?shù)摹！?/br>
    再次聽見順天帝輕笑出聲時，江霏微心里那根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下來。

    她的手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她好想問顧言如何了，可她知道這種情況下是不合時宜的，說不定會為顧言惹來別的災禍……

    可她終究沒忍住，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無限擔憂交織，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的淚無聲鋪滿了面頰。

    “罷了，朕乏了，你下去吧，讓大伴進來。”順天帝揮揮手，讓江霏微退下。

    “請問皇上，奴婢想接七皇子回去……不知他在哪兒？”江霏微感覺自己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克制了。

    “哦，他們在后花園那，你去看看吧?！表樚斓巯肓讼?，接道：“朕念七皇子一片仁厚之心，等朕的孫子慶過生辰，就讓他跟著宮里的師傅念書吧。”

    他本以為七皇子會怨恨自己多年的不聞不問，哪曾想他非但不怨恨，還一直渴望著和自己相見。這讓順天帝有了幾分被人依賴的自得之感，這是在天天爭來搶去的大皇子與二皇子之間，許久不曾有過的。

    自己這么多年虧待他良多，既然他喜歡念書，堂堂皇子怎么能讓太監(jiān)教呢，豈不是和自己往日那般了？

    江霏微匆匆謝過順天帝，便往后花園走去，可這方寸之間，她竟然找不到后花園在哪里！

    她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慌忙拉住一個想躲開的小太監(jiān)，“小公公！你知道后花園在哪兒嗎？”

    那小太監(jiān)六神無主，一把推開江霏微，“我我，我不知道！”

    江霏微沒攔住她，只好自己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繞，撞了幾次南墻，才找到了后花園。

    里面稀稀拉拉站了好幾個太監(jiān)，見江霏微衣著鮮亮，摸不準她是哪宮的婢女，“姑姑，您找哪位？”

    “七皇子！”江霏微瞥見了七皇子站在太陽下，一把推開那太監(jiān)，跑上前去。

    第59章 陪伴   我是他的妻，我不能看？

    七皇子就這么晾在太陽下曬著, 臉紅得燙手，他陰鷙的面龐在看見江霏微跑過來時，微微露了個笑, “姑姑。”

    江霏微一把擁住他，“沒事吧？沒事吧？”

    “嗯?！彼哪樤诮⒓珙^蹭了蹭, 滿足地耷拉在上面。

    可霎那間，他就被推離了懷抱, 江霏微緊張的面龐露了出來，“七皇子, 顧言呢？”

    七皇子的那絲笑意消逝在了暑熱中，但慌亂的江霏微根本沒注意到這個, 只是往他指的地方看過去。

    江霏微感覺自己呼吸都停滯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氣力, 站起身子, 冷靜從腦袋上取下一根金釵, 選了個看著面善的太監(jiān)，“我搬不動他, 勞公公將他搬到住處去?！?/br>
    那公公有些為難, “這怕是……”

    “你放心，皇上并沒有追究他的罪責，不會惹禍上身?！苯⑹掷锏慕疴O推了推。

    那公公還是不接，僵持了一瞬, 江霏微先松了口，“這樣吧，那就勞煩公公跑一趟, 到邈香院通知一下端嬤嬤，她差人來，如何？”

    那太監(jiān)沒抵住誘惑, 得了頭兒的會意，匆匆跑走了。

    江霏微不在意眾人打量的目光，輕輕蹲跪在條凳邊。

    她掏出手絹，替顧言擦了擦額上的汗。但隨后發(fā)現(xiàn)這是枉然，汗水浸透了帕子，跟越擦越多似的。

    她有些懊惱地放下手，卻不敢打量顧言的其他地方。

    可顧言因為她的動作，竟然悠悠轉(zhuǎn)醒，“……霏...微？”

    他掙扎著想動，卻被霏微輕輕按住，“你別動。”

    她膝蓋往前挪了挪，弓下腰來，微微側(cè)臉，湊到了顧言的耳邊，仿佛情人說著窩心的私語。

    “你放心，事情已經(jīng)成了?！?/br>
    顧言發(fā)出了一聲低不可察嘆息。

    “我猜你算到了這場挨打?qū)Σ粚?？可你千算萬算，沒算到陛下的疑心過重，還是懷疑了，甚至叫了我去問話。”

    江霏微的語氣中帶了些小得意，“不過我是什么人啊？我都應付過去了，陛下答應讓七皇子去念書。”

    顧言疲憊的面龐上露了個笑，“……厲害?！?/br>
    “姑姑！”剛剛拿了金釵的太監(jiān)跑了過來，還有顧恭和幾個顧言的手下。

    江霏微湊到顧言耳邊，“之后你不交代清楚，我就...出宮做姑子去。”

    沒等顧言回答，江霏微匆匆擦了下臉上的淚珠，站起身來。

    顧恭焦急地看著顧言，熟練指揮著手下將他背走了。

    他面上勉強擠出些安慰的笑，“讓姑姑受驚了……”

    “你倒是習慣?！?/br>
    顧恭知道江霏微是說氣話，無奈地垂下了頭。

    能有什么不習慣的？

    外人羨慕主子一步登天，可他們門清，老祖宗最喜歡的是顧瑾，好處哪里有主子的份呢？作為奴才該受的打，主子一樣沒少受過。

    主子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的，可沒人把他當人……

    江霏微瞥見顧恭的沉默，低下聲來，“罷了，回吧?！?/br>
    江霏微走過去，拉過七皇子的手，“走，咱們先回院子去。”

    兩人走到院落內(nèi)，江霏微安頓好七皇子，就打算去隔壁看顧言。

    七皇子卻伸手，一把拉住了她，“jiejie，不要去?！?/br>
    江霏微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輕輕蹲下身，“為什么？”

    “皇上不高興…只是將他當奴才，jiejie日后……要少來往。”

    “七皇子?！苯⒗潇o看向他，“他是為了你的前程，才惹皇上不高興的?！?/br>
    “不只是為我，也是為了jiejie！”七皇子反駁道。

    “所以呢？因為你們視他為奴才，一切都無所謂嗎？”

    “jiejie，他本就是奴才?！逼呋首永淇嵴f道。

    江霏微突然意識到，哪怕七皇子是小孩子，印在心里的態(tài)度，并不會因為自己一兩句話而改變。

    “可我從未將他視做奴才。他是我的夫君，這是圣上旨意，一諾千金?！?/br>
    她動了動蹲下的身子，跪在了七皇子面前，“那奴婢也同他一樣罷了。”

    迎著七皇子驚詫的目光，江霏微給他磕了頭。

    “既然你們?nèi)莶涣怂?，我就去陪他?！?/br>
    江霏微不顧七皇子伸過來的手，站起身來，走出了寢殿。

    她擦了擦臉，對著守在外面的小太監(jiān)說：“照顧好你們主子，端些解暑的給他?！?/br>
    她快步走到顧言的院子，端嬤嬤見她趕來，連忙迎上來，“七皇子沒事吧？”

    “沒事，勞端嬤嬤回去看護他。我今晚就不回院子了，我留在這陪他?！?/br>
    “你......可想好了？”端嬤嬤有些猶豫。顧言之前一直謹慎守禮，若是江霏微在他的房間里呆一晚......

    端嬤嬤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今日他挨打的消息算是傳遍了，如今也請不到懂醫(yī)術(shù)的給他看。你能守著他，他也不會那么苦?！?/br>
    江霏微踏入房間，空氣中血腥味和草藥香混雜，顧恭見她進來，嚇得往外推，“姑姑，這......”

    “我是他的妻，我不能看？”

    她聲音朗朗，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顧恭動作一停，突然跪下來給她磕頭，“謝謝姑姑！謝謝！”

    江霏微端了凳子坐在床邊，對著給顧言換藥的小太監(jiān)說：“我手沒輕重，你們給他換吧?！?/br>
    那小太監(jiān)得了指令，連忙繼續(xù)。

    江霏微拂過顧言微顫的眉羽。哪怕這般疼，他都沒有睜開眼睛，想必是這幾日太累了吧。

    她已經(jīng)是第二次見他受傷了。在自己遇見他之前，他還有過多少這樣的傷痛呢？

    小太監(jiān)麻利地換好藥，顧恭揮揮手讓他下去，方走到江霏微跟前，“姑姑，你今晚......”

    “我今晚留下看著他就是，你下去忙吧。”

    顧恭應下，暗暗握緊了拳頭。哪怕是干爹醒來、罰自己，也認了，“那我在外面侯著，姑姑有事叫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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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言從噩夢中掙扎著轉(zhuǎn)醒，就感覺身上一陣刺痛。他感受著熟悉的床，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