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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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樣,反正是沒來找阮家麻煩。 阮明姝松了口氣,心中石頭落了地。 這天,陸老太太派了兩個丫鬟來明記衣鋪傳話。阮明姝不敢怠慢,親自接待。 丫鬟中稍大的一位約莫二十出頭,名喚銀蘭,相貌并不出眾,但講起話來清晰有理,又有分寸,教人佩服。 跟在銀蘭身后的丫頭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臉極嬌媚,又兼豐乳纖腰,叫人印象深刻。她朝阮明姝欠欠身,道了句“奴婢鳶菲”,之后便一言不發(fā)。 阮明姝也不在意,只與銀蘭交談。 原來老太太得了幾件御賜的白狐裘,想出工錢,讓她幫忙做件斗篷。 “老太太說了,您這幾日若得空,還請走一趟。可巧咱府上來了批西域貢品,有些新奇布料想找您看看?!便y蘭笑道。 “若是方便,明日可去貴府拜侯。至于西域料子,哪里是我?guī)兔?,明明是貴府恩惠,讓小人開開眼界?!比蠲麈嫘膶?shí)意道。 銀蘭將時間定在了未時,阮明姝雖覺早晨更好些,但還是依她之意約定明日未中時分去陸府。 客套幾句后,銀蘭便要告辭,阮明姝將兩人送上轎子方回。 * “將軍府的丫鬟穿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好,出門還坐轎子?!本G綺站在在窗戶邊感嘆道。 “綠綺,等你成婚了,也有轎子坐。”素絹欣賞著二小姐剛畫完的圖稿,打趣道。 “成婚?”綠綺聽到笑話般,“哪呢哪呢新郎在哪,快叫他來找我?!?/br> “好,我這就去匯通錢鋪把謝三元叫來!”素絹有意逗她。 綠綺登時羞紅了臉:“小白布,你再胡說,我可要向小姐告狀了?!?/br> “告什么狀?”阮明姝提著裙裾,走上樓來。 “沒什么沒什么,我們鬧著玩呢!”綠綺搶先說。 阮明姝也不深究,對綠綺:“我們明日要去趟陸府,老太太有幾塊狐裘,想做件斗篷。明蕙你畫幾個樣子,綠綺你備好東西?!?/br> * 上次來時,陸有容站在老太太院子門口相迎,已讓阮明姝受寵若驚,這次竟然直接來門房接她。 阮明姝心中忐忑,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 “明姝,我有些體己話想路上同你說,所以沒讓丫鬟跟著,自個兒來迎你?!彼坪蹩闯鋈蠲麈膿?dān)憂,陸有容柔聲道。 阮明姝用溫和淺淡的笑容回應(yīng)了她,心中卻更狐疑:她和陸二小姐什么時候親密到可以說體己話了? 陸有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她朝阮明姝身后的綠綺微微抬了抬下巴:“可以請你的小丫頭在這兒稍坐、用些茶點(diǎn)么?有別人在旁邊,我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呢?!?/br> 第8章 陸君潛是她的主子,不是她的男…… 阮明姝愣了下,沒想到陸有容會提出這個要求。她自然不愿意—— 孤身入陸府,無人陪伴,想想就嚇人。雖然若真有什么事,多一個綠綺,少一個綠綺,結(jié)果大概差不多??墒窃谌荒吧牡胤剑袀€熟悉可靠的人,心境上是大不相同的。 但她也不能直接拒絕陸有容的要求。若是這般直說,便暗示她不放心陸家,這就太失禮了。而且,方才陸有容說了她自個兒也沒帶丫鬟,這是在顯示她的誠意。 阮明姝略微思索,回道:“我也是女兒家,明白陸小姐心情。只是待會畫樣子定用料時,少不了綠綺幫忙。不如這樣吧,咱們走在前頭,讓綠綺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如此這般,既能解陸小姐之憂,又不會耽擱老太太給的差事?!?/br> 阮明姝這段話說得滴水不漏,陸有容竟沒辦法反駁,于是笑道:“就依你?!?/br> 說完朝門外喚了聲,一個藍(lán)衫小姑娘便應(yīng)聲進(jìn)來候著。 “我和阮小姐先過去,你領(lǐng)著阮小姐的丫鬟跟在后面,別走錯了?!?/br> “是?!蹦茄诀叩皖^應(yīng)道。 “這樣可以了吧?”陸有容朝阮明姝挑眉一笑,意有所指般。 阮明姝有些尷尬,不好再說什么,點(diǎn)頭同她出去了。 * 阮明姝并不怎么記路,將軍府的宅子又極大極復(fù)雜,所以走了有一段,她才發(fā)覺這次的路線和前幾次不太一樣。 阮明姝穩(wěn)住心神,告訴自己不要慌:將軍府這么大,老太太自然不會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況將軍府這滔天權(quán)勢,若真想對自己做什么,也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折。 不過這陸小姐是真的奇奇怪怪,說她熱絡(luò)親厚,但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還不如顧家小姐真誠可親。 她想說什么呢,連丫鬟都要避開,阮明姝猜測著。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阮明姝步伐瞬間僵硬——這位陸二小姐,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若是陸二小姐對她有別樣情思,那種種怪異便可講的通了。只不過,這個猜想著實(shí)離奇了些,阮明姝搖搖頭后,又覺得荒唐。 阮明姝越走越慢,最終停下。 “怎么了,明姝?”陸有容察覺后,也停下腳步,回首望她。 “好似不是去老夫人院中?”阮明姝直接問。 “祖母現(xiàn)在不在院子里?!标懹腥莸?。 阮明姝不好說什么,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 陸有容見她有疑慮之色,便道:“其實(shí)今日還有件事要拜托明姝你?!?/br> 果然。 阮明姝后脊因緊張變得繃直。 陸有容帶著微微的笑意,將她窈窕的身子輕輕靠在折橋的曲欄上,語氣像是在談?wù)撎鞖饽前爿p松:“我三哥要做身衣裳,呆會要請你他量身?!?/br> 末了還體貼地加了句,“我三哥便是陸大將軍,你們先前見過,該有印象的?!?/br> 阮明姝拎著匣子的手驀然收緊,骨節(jié)都有些泛白。 陸有容這么輕輕飄飄一句話,她便明白了,陸家竟是想…… 她早該想到的,如果不是如此,陸老太太、陸家小姐,她們是何等尊貴,怎么會同她“溫柔親厚”? 不是她太自信,以為自己人見人愛,而是她沒想到,尚書千金都得不到的東西,竟這樣逼著自己要。 可她偏不稀罕。 阮明姝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再開口時,語氣已是冷淡而堅定:“還請恕罪。明記衣鋪不接男客生意,民女也不會替男人量身。” 陸有容纖直秀美的眉毛立刻擰起來:“或許我說得不夠明白……不,阮姑娘你是聰明人,該知道我的意思?!?/br> “我不知道陸小姐是什么意思,”阮明姝有些壓不住怒意,“我是個裁縫,只做約定好的生意,僅此而已。” “你知道你在拒絕誰么?”與其說怒氣,陸有容更多的是不相信:這樣天大的好事,多少京中閨秀求都求不得的位子,阮明姝竟然拒絕得沒有一絲猶豫、不可回寰。 阮明姝長吐一口氣,溫聲道:“陸小姐,人各有愛,亦各有志。我雖家貧位卑,要靠自己勞碌奔走來賺錢度日,但卻覺得自在滿足。陸將軍……不是我能高攀的。還望你們體諒。” 陸有容望了望河畔:枯枝勁瘦,一派清秋傲寒之色。 她沉吟了一下,開口道:“明姝是否看不起做妾的呢?其實(shí)我便是庶女,生母只是位七品小官的女兒?!?/br> “不,”阮明姝下意識否認(rèn),但她仔細(xì)想想,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這么想的,于是頓在那里,一時沒了下文。 陸有容倒沒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她面色平靜,語氣稱得上真誠: “我祖母有意讓三哥納你為妾。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若我是你,定然會答應(yīng)。你也許聽了許多傳聞,覺得我三哥不是良人。但我敢賭誓,他是個頂好的男人。而且,我們陸府上下規(guī)矩,秩序井然,即便是姨娘,也比一般人家的正妻舒心。再說遠(yuǎn)些,為著家人考慮……” “陸小姐,”阮明姝打斷她,“承蒙錯愛,明姝真的無福消受,愧不能當(dāng)?!?/br> 陸君潛是個“頂好的男人”,阮明姝是贊成這句話的??v然傳言紛紛,連她父親都覺得陸君潛是個權(quán)jian小人,涼薄寡恩,但她卻不這樣認(rèn)為。 倘若此時陸家是替陸君潛說妻,自然,這是妄想、是假設(shè),她十有八九會答應(yīng)的吧,即使陸君潛心里已經(jīng)住著那位天之驕女了。 可現(xiàn)在是納妾啊。 有人“寧做王侯妾,不為貧賤妻”,然而她,二者皆不可。 做妾,陸君潛是她的主子,不是她的男人。她是召之即來,用完即可扔掉的奴婢。哪天陸君潛厭倦了,明白她只是一個滿身銅臭的俗氣丫頭,永遠(yuǎn)替代不了金枝玉葉,胸懷家國的公主殿下,她又該怎么辦呢 她也不必幻想先做妾,再扶正。按前朝的律法,“以妾為妻者,杖五十,歸原位?!保饺缃耠m因?qū)医恢?,此條律令已被廢去了,但稍有臉面的人家都做不出這樣的“丑事”,以免敗壞家風(fēng),千夫所指。 “陸小姐,請恕小人技拙,不能為陸將軍效勞,就先告辭了?!比蠲麈⑽⒐硇卸Y,歉然道。 陸有容用衣袖拂了拂身上的落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今日你是必得和我走一趟的?!?/br> “陸小姐,這是何意呢?我想以陸府之尊貴,是不屑為難一介平民弱女的。”阮明姝維系著溫言和語,臉上帶著禮節(jié)性的淺淡笑意。 “陸府不屑,我屑?!标懹腥菹氲郊{妾這事兒辦砸了,老太太雖不會怪她,但心里定然對她失望,畢竟她先前將話說得那么滿....... 心中煩躁,口氣也好不到哪里去,陸有容冷淡道:“老太太拉下臉,才求得三哥這半日功夫。你若不去,老太太那我交不了差?!?/br> “這、陸小姐,”阮明姝簡直不知說什么好,“這又是何必,小的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明記衣鋪不做男客生意,小人也不愿給陸將軍做......衣。” “愿不愿意是你的事?!标懹腥菟α怂π渥?,傲慢又冷酷,同之前判若兩人,“但是我的話也撂在這了,阮小姐,你聽好:你今日不去,讓我祖母和哥哥難堪,他們不會計較,但我會。誰讓我不舒服,我也不會叫她好過?!?/br> 她直直地與阮明姝對視,兩人的目光都已卸去謙和有禮的偽裝,明晃晃地交起鋒。 “我若是你,就不會選擇在此刻得罪一位心胸狹隘的小姐?!标懹腥萋冻鲂赜谐芍竦男θ荨?/br> “忍一忍你那身傲氣,不過是量個身而已。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你再同我祖母說明白,既免了日后麻煩,也不得罪我。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不是么,阮小姐?” “聰明的是陸小姐才對。”回想起從認(rèn)識陸有容開始的種種,阮明姝的贊美雖然嘲諷,卻不違心。 這位陸小姐,與柔弱的顧芳庭、蠻橫的葉嬌嬌全然不同。 春風(fēng)拂面時讓人看不出笑里藏刀,只當(dāng)她是一番好意;威逼利誘之事卻也做的得心應(yīng)手,牽著鼻子叫人不得不跟她走。 * 陸府正院一間書房內(nèi)。 “將軍,吏部的事......”穿著青色官服的瘦高男子話還未說完,已被一聲咳嗽打斷。 男子頓了頓,再度想開口,卻又聽到一聲長嘆。 “老太君,晚生這是最后一件事了!”瘦高男子無奈極了,側(cè)過身朝陸老太太作揖,懇求道。 陸老太太氣得將茶盅往身旁雕花木幾上一放:“蔣家小子,你是不是誆我老太婆?方才就說是最后一件,這會又來最后一件!?” 陸君潛坐在書桌前,頭疼地望著親祖母。 桌前隔著一道矮階,兩溜紫檀木圈椅上分坐著七八位臣屬幕僚,皆是鐵桿兒的“陸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