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垂首站著，心中大概猜到些。

    果然, 等丫鬟們?nèi)客讼?，屋?nèi)只余她們二人時(shí)，老太太開口道：“王姑姑昨兒來了一趟, 跟我說起前些日子淵哥拿著避子藥去她那兒?！?/br>
    她說到這兒，有意停住, 去看阮明姝反應(yīng)。

    沒想到阮明姝臉上沒什么波瀾，只抿著唇沉默站著。

    老太太心頭發(fā)冷，火氣又大了許多，語氣更顯嚴(yán)厲：“明姝，那藥是你的么？”

    “是?！比蠲麈瓫]臉說謊否認(rèn)。

    老太太氣得捂住胸口, 阮明姝見了，慌張起來，要去扶她。

    “不用！老婆子我一時(shí)半會還咽不了氣！”老太太推開她，“淵哥兒是因這事罰你的？”

    阮明姝只能再次點(diǎn)頭。

    “那你不冤！”老太太冷著臉斥道。

    阮明姝鼻子發(fā)酸, 眼眶紅熱。她已下定決心要走, 事到如今, 只覺得愧對老太太。

    可她就是這般無能自私, 沒有辦法做到自個(gè)兒舒服，別人也高興。

    她只能為自己想了。

    “我們家哪里對不住你了！”老太太越想越不對味, 氣消了些，委屈又上來了，“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作出這樣的傻事呢？給我們家做小，缺你什么了？淵哥兒配不上你了？生下孩子能委屈了？”

    “老太太，”阮明姝哽咽一聲，“您和將軍對我、對我們?nèi)罴?，只有我們欠貴府的，沒有貴府對不住我們的，是奴婢自己不行?！?/br>
    “但是，”她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收了回去，“奴婢來陸府前，也是和您有約定的?！?/br>
    老太太眉頭皺得老深，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您答應(yīng)過，只要將軍有新人，無論是娶妻還是納妾，奴婢都可以恢復(fù)自由身，離開陸府?！比蠲麈届o下心緒，緩緩道，“這話，應(yīng)當(dāng)作數(shù)吧？”

    老太太良久不語。

    阮明姝知道，她作出這樣的事，老太太也不想留她，只是擔(dān)心陸君潛處不好交代罷了。

    “奴婢身子弱，避子藥吃得許多。將軍夜夜宿在奴婢那兒，奴婢肚子也沒有動靜，也許......”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老太太臉上怨氣更重。

    “奴婢進(jìn)府這些日子，您也看到了，同將軍不知鬧了多少次，弄得大家都不舒服。不若放奴婢走，各生歡喜?；丶液?，奴婢會日日為您和將軍祈福的?！比蠲麈又f服道。

    “作數(shù)自然是作數(shù)的，”老太太終于開口了，瞧著阮明姝說，“只是我說作數(shù)，淵哥兒不愿怎么辦？”

    “老太太，您只要寫張放奴婢回家的條據(jù)，其余的，自然是奴婢來同將軍說?！比蠲麈Φ?，“條據(jù)落款可以寫上奴婢入府前的日子，這樣老太太也不必?fù)?dān)心將軍同您鬧脾氣?！?/br>
    “你是打算趁淵哥兒回秦州，離了我們家？”老太太問。

    阮明姝也不隱瞞：“是。”

    老太太是過來人，阮明姝的心思，她大概猜到了。而她那寶貝孫子，怕已經(jīng)情根深種不自知。明姝丫頭做個(gè)妾可以，但做正妻，不說家世，這心性氣度便不行。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孫子走上他爹的老路......

    “你自然可以走，”老太太沉下語氣同她說道，“但是明姝，你要想清楚了。我陸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這次走了，日后便是淵哥叫你回來，老婆子我可是不許的！”

    阮明姝攥著的手又緊了緊，淡淡笑了下：“是，奴婢想清楚了，奴婢要走。”

    *

    阮明姝坐在案前沉思。

    陸君潛年初四離京，順利的話，三月初回來。

    今年的會試定在二月初一，殿試則是二月二十二......

    未免出差子，她會在二月初一后離府，殿試放榜、陸君潛回來之前去別處暫避風(fēng)頭。若是祖宗保佑，爹爹高中了，那她就放下心，一個(gè)人走；若是爹爹再落榜，索性帶著他一塊兒出去。

    想來想去，天下之大，也只有江南佳麗地，陸君潛肆意不得。而她恰好早有去蘇杭揚(yáng)州等地游歷一番的想法......

    陸君潛離開前，定會囑咐云拂等人跟緊她，還有裴星洲，搞不好她還沒坐上運(yùn)河碼頭的船，先叫他逮住了。

    得小心行事，一一想法子應(yīng)對才是。

    她正思索時(shí)，柳芽兒蹦蹦跳跳走進(jìn)來，臉上都是笑意。

    “小姨娘?！彼昙o(jì)小，性子憨憨的，阮明姝見到總是會想到自己meimei，因而平日里對她很寬厚，并不責(zé)怪她有些冒失的性子。

    阮明姝心中有事，聽她喚了一聲，只回過頭，一時(shí)并未答應(yīng)。

    “小姨娘，你有心事么？”柳芽兒好奇問。若是往常，小姨娘看到她笑嘻嘻地跑進(jìn)來，一定會主動問她什么事這么高興的。

    “啊，沒有。”阮明姝隨意笑了下，“怎么了？”

    “奴婢剛剛?cè)ジ舯谛乱棠锏脑鹤忧屏饲??！绷績盒Σ[瞇說。

    阮明姝聞言臉色沉了沉，語氣更淡：“哦，去哪里作甚?！?/br>
    “因?yàn)榇笊倌棠膛闪死隙嗳嗽谀鞘岸蓿髲埰旃牡?。奴婢忍不住想看看，怕她們偏心太?.....”她小聲說著，偷偷瞧了瞧阮明姝臉色，才繼續(xù)道，“然后奴婢就碰上大少奶奶的丫鬟錦秋，她好猖狂啊，說話陰陽怪氣的，奴婢都要?dú)饪蘖?，但是奴婢嘴又笨，大少奶奶又在旁?.....”

    “然后呢?！比蠲麈缃褚汛蚨ㄖ饕庖撸俾牭竭@些事，心中波瀾不  驚。

    “然后少爺正好路過，就過來了！”柳芽兒低沉的語氣一下子歡快起來，小臉都是得意的神情。

    “哦？”阮明姝有些意外，“他回來了，怎么不見過來?！?/br>
    “少爺正要過來時(shí)，他院里的小廝松杉跑來，說秦州又來人了。少爺就又回正院了?！绷績夯氐?。

    阮明姝點(diǎn)點(diǎn)頭：“嗯，那他走之前和你還有錦秋說什么了？”

    “少爺見到那么多人跑來咱們這兒，眉頭皺得都能夾死飛蟲了！”柳芽兒學(xué)著三少爺涼涼的語氣，“他說，誰讓你們來這的？”

    “然后大少奶奶就跑過來，說是老太太讓她安排的，要收拾好院子，迎新姨娘?！?/br>
    阮明姝冷笑一下，卻是沖的陸君潛。

    “然后呀，少爺就問，誰說他要人來這兒住的？大少奶奶驚得眼睛都睜圓了，問少爺，不住這住哪？少爺說，后面園子那么多空房，隨便找一間，哪里不能住。還讓大少奶奶快些把人帶走，以后沒他的話，別帶人過來?！?/br>
    柳芽兒高高興興說完，覺得十分解氣，低頭一看，自己主子卻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

    “小姨娘，奴婢說錯話了么，”她有點(diǎn)遲疑著，“是不是給您惹麻煩了.......”

    “沒有，”阮明姝搖搖頭，朝她笑笑，溫聲道，“柳芽兒是個(gè)好孩子?！?/br>
    柳芽兒小臉發(fā)燙，有點(diǎn)不敢看她。

    世上怎么會有小姨娘這么好看的人，還這樣溫柔、和善。

    可惜，都有這樣仙女一般的人兒了，少爺還要納別人......

    “柳芽兒，你以前服侍過別的小姐主子么？府外還有家人沒有......”阮明姝雖在陸府呆得不長，卻與自己屋里幾個(gè)丫鬟感情甚好，尤其是墨蘭還有柳芽兒。她想在臨走之前，看看有什么能幫幫兩人的。

    也不枉，相識相扶一場。

    *

    權(quán)臣、名妓、小妾、奪愛......

    這些字眼兒扎在一起，十足十的坊間談資。

    從衛(wèi)敬攸欲納顏佳人為妾，到陸君潛橫刀奪愛，顏佳人終歸陸府，街頭巷尾的熱議一天多比一天。

    阮家人自然也聽得許多。

    這一日傍晚，阮文舉擱下手中書卷，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發(fā)昏的眼睛，到外間用晚飯。

    趙奚這幾日總不見人影，因而桌上只阮文舉和幾個(gè)女眷。

    他胃口很好，一筷接著一筷，旁邊坐著的阮明蕙和幾個(gè)丫鬟，卻都愁云慘淡。

    “怎么了，都不餓？”他明知故問，眼皮都沒抬一下。

    阮明蕙深吸一口氣，不想和他置氣。

    阮文舉偏不依不撓：“我早說了，陸君潛不過見色起意，花言巧語玩弄你jiejie，你們都不信。一個(gè)兩個(gè)跟我說什么愛不愛的，現(xiàn)在看清楚了把？”

    阮明蕙氣得“嘩”地站起來，卻又想不出話反駁他。

    “好了好了，”阮文舉將她安撫坐下，“依你爹我說，這未必是壞事。最好是陸君潛厭倦了你jiejie，早點(diǎn)放她出來。他要是不放，也無妨，等爹爹高中、圣上賜官，咱們同他打官司、告御狀，讓天下人知道他的惡行......”

    *

    任外面?zhèn)鞯梅蟹袚P(yáng)揚(yáng)，陸府之內(nèi)卻是平靜如常。

    顏麗娘的小粉轎從明月樓出發(fā)，由陸府偏門進(jìn)，直接抬到后園一處小院。

    陸君潛在書房見了幾位官員后，又將秦州來的幾封信展開讀了數(shù)遍，心中煩悶。若不是榕桂提醒他，說新姨娘已經(jīng)到了，他都要忘記此事。

    想到顏麗娘是昭成的親meimei，陸君潛便耐著性子，去后園走了一遭。

    周氏給顏麗娘安排的院子倒是不錯，雖然一直沒人住，屋里屋外卻很敞闊齊整。

    陸君潛走進(jìn)屋里，便有托著各色物什的兩排丫鬟朝他屈膝彎腰行禮。顏麗娘坐在榻上，身穿喜服，蒙著喜帕。

    陸君潛眉頭一皺，有些不開心：怎么回事，他納阮明姝的時(shí)候，怎么沒這些？

    浣琴仍做女子打扮，緊緊靠著顏麗娘站著，有些緊張地望著陸君潛。

    因顏麗娘怕直接向顧梟討浣琴，會惹他懷疑，陸君潛只好對顧梟說，他除了看上顏麗娘，當(dāng)日他舉杯邀酒的那位樂伶也不錯，想一并要了。

    顧梟怪笑一聲，告訴他那樂伶是男兒身，

    陸君潛裝作才知道的樣子，意味深長道，男兒身也沒什么，左右一樣用。

    顧梟聽了哈哈大笑，像找到知己般連聲稱是，痛快將人送來。

    “你們把東西放著，都先下去吧。”陸君潛對自己府上的丫鬟命道。

    等屋里只剩他們?nèi)藭r(shí)，陸君潛走向前，鼓勵似地拍了拍浣琴的小身板：“丫鬟都是信得過的，你放心弄?！?/br>
    說罷，便將挑喜帕的竿子放到浣琴手里，

    浣琴雌雄模辯的清秀臉龐漲得通紅，呆呆看著陸君潛背身大步離去。

    “你還愣著干什么！”喜帕下的顏麗娘又羞又惱，跺腳道，“還不快過來?！?/br>
    第73章

    從園子出來, 陸君潛便徑直往阮明姝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