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你不是說過嗎？

    我們要成親，然后游游塞外風(fēng)光，你還說西胡定是要去的，你師父會很高興看到我們在一起。

    可現(xiàn)在，這些帳……你是不是都不認(rèn)了？

    ……

    我不管！你答應(yīng)了的。

    答應(yīng)的就要說話算話。

    無卦只好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死粘著你，等你兌現(xiàn)了。

    ……

    到時(shí)，不許再騙我……

    不許再瞞我……

    不許再算卦……

    不許再短命……

    不許再生這么好看了……

    然后，我們平平凡凡，簡簡單單，白頭到老……

    ……

    她那般坐在床邊，不聲不響，靜靜與他說著心里無頭無緒的話。

    長青……

    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沉沉浮浮，時(shí)明間暗，終不過幕幕過往，云散煙消。

    前前后后，來來往往，尋左覓右，徒留下點(diǎn)點(diǎn)傷心，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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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墻成圍，道道砌起森嚴(yán)之隔。

    青磚為臺，片片鋪就蒼穹之鏡。

    無卦半背半拖著長青，步履艱難地行走在皇宮的青磚闊臺之上，緩緩向著最近的宮門而去。平整的青磚仿佛拼成一面巨大的鏡子，隱隱映出天的藍(lán)色。無卦瘦弱的身軀，似有些支撐不住，每一秒，她都似要倒下，然而每一秒，她都在步步前行。

    皇宮，皇宮，無卦很不喜歡，長青你也是吧。

    我們離開這里，然后去塞外、西胡……

    你再等等，很快就能離開了……

    兩人重疊的身影在寬闊青磚臺之上緩慢移動，仿若天池中央的一葉扁舟，蕩蕩悠悠，想要靠岸卻依舊遙遠(yuǎn)。

    周圍，越來越多的人聚了過來。溜/達(dá)論、壇

    他們看著這兩個(gè)渾身是血的人在宮里這般走著，沒有一人敢上前說些什么。畢竟一個(gè)時(shí)辰前皇上才吩咐不許去管。

    無卦姑娘的眼睛都開始流血了，這么下去要是人有了個(gè)萬一，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大發(fā)雷霆，一頓牽連。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偛荒芫瓦@么放任吧。

    幾個(gè)稍微有些官職的內(nèi)務(wù)奴才特意跑去報(bào)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這樣的情形他們實(shí)在是不知道怎么處理才合當(dāng)。

    韓蘇再次趕來，見到的情形似乎更糟了。

    他本想著，等無卦“看”夠了，再派人去將她接回來，畢竟一直守著個(gè)死人也不是辦法。接下來的事……就以后再說了，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而現(xiàn)在，無卦竟然直接背著那人的尸身出來了，看樣子似乎是想往宮門那去。

    她是要離開？都這般了，還心心念念地要離開？難道留在朕的身邊就這么讓她不能忍受嗎！

    韓蘇心中很是雜亂，他說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覺得刺眼，無比的刺眼。

    站在高臺之上，俯視著身形踉蹌的無卦，韓蘇不覺捏緊了身邊的白玉欄桿，“無卦，朕勸你最好停下?！?/br>
    無卦的步子似乎稍稍停頓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繼續(xù)往前曳步而去。她走得很慢，很難，但從未想要停下。

    要離開這里，說好的，離開這里。

    “姬無卦！朕讓你停下！”韓蘇加重了語氣，只要你回頭，只要回頭，朕就可以不計(jì)較。

    ……

    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皇上，可需屬下前去攔截？”一旁的侍衛(wèi)有些不確定。宮門處的守衛(wèi)已經(jīng)都將手中長槍對向了往他們這處走來的無卦，靜待皇上一聲令下就將此人拿下。

    韓蘇深吸一口氣，“不必?！?/br>
    這兩個(gè)字他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捏住欄桿的手因?yàn)橛昧Ρ隽饲嘟睢?/br>
    一瞬不瞬地看著下頭廣場上的兩人，許久許久，韓蘇眼中終是閃過一絲狠厲，“拿弓來！”

    他的聲音不小，無卦也定是聽到了。但她絲毫沒有受影響，依舊固執(zhí)。

    不一會，弓與箭都被拿了過來。

    韓蘇接過弓，二話不說彎弓搭箭，瞄準(zhǔn)了那個(gè)他熟悉無比的身影。

    “姬無卦——！你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朕不念舊情下狠手?！?/br>
    “皇上！”身邊傳來容若的驚呼。

    這會功夫，皇后娘娘也趕了過來。見到韓蘇壓抑怒氣的樣子，她匆匆行來，直接跪在了他的身邊，“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韓蘇沒有理睬容若，他的所有視線都被牢牢固在了那個(gè)從未回頭的女子身上。

    “姬無卦！放下他，留下來。你依然是我洛國的一國之師?！?/br>
    “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出宮，只有死路一條！”

    無卦又走了幾步，腳下突然踉蹌了一下，兩人幾要跌倒。死死抱住長青的腰，她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

    韓蘇心下一緊——她是不是改主意了？

    然而堪堪穩(wěn)住之后，無卦又繼續(xù)向前了。

    剛才聽到韓蘇說出“死路一條”，她心下稍稍一驚，繼而只剩下了無底蒼涼。她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自掘墳?zāi)埂?/br>
    ——長青，你看，你又說準(zhǔn)了呢。他……還是要?dú)⑽夷?。你說，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了。

    見到她還在往前走，韓蘇怒氣瞬間上涌，弓瞬時(shí)又被拉滿了一些，“姬無卦！你不要挑戰(zhàn)朕的底線！”

    容若一下伏在了地上，肩頭都顫抖起來，“皇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br>
    她眼中噙著淚水，全是驚慌與不忍，“皇上，請你念在無卦姑娘曾傾力相助的份上饒過她吧！無卦是洛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通天曉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萬業(yè)的份上……皇上三思！”

    “無卦只是一時(shí)糊涂，皇上千萬不能因此就……那將是國之大哀啊，皇上。為了這洛國天下，臣妾懇請皇上三思！”

    容若說得句句在情在理，事實(shí)上卻又句句迫韓蘇痛下殺心——無卦有才，其才逆天，如若不能為用……必除！

    弓已拉到滿極，韓蘇雙眼都赤紅起來，他死死注視著她，只要她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都不會錯過，他都能再給自己一個(gè)讓她活下去的理由。

    “姬無卦，朕再問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沉重的步子從未停滯，身后的熙熙攘攘都化作煙塵。

    她看不見，也不愿看見。腦中的清明只有那扇宮門——那后頭，就是自由，就是天地。

    她不會回答，也不屑回答，生死于她似乎早已淡去。靠著長青冰冷的身軀，她負(fù)起了心中最后的牽掛。

    長青，無卦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撲——”

    飛馳的利箭穿透單薄的身子，帶出一片血霧，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胸口刺出的箭頭——有些冷，有些痛，胸中的最后一絲氣息被無情抽走。

    再也支撐不住，無卦狠狠跌坐在了堅(jiān)硬青石之上。

    ——好可惜，宮門，只差十步了……

    用僅剩的力氣將他輕輕放下，而后艱難地蜷成一團(tuán)緊緊靠在了他身邊，她終閉上了早已只剩黑暗的雙眼。

    ——長青，無卦要來陪你了……

    那一刻，韓蘇的手不可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眼前漸漸迷糊，那張清秀的笑顏早已遠(yuǎn)去。廣場上相依的兩個(gè)身影再也無法被分割開來。

    是他，親手結(jié)束了一切。

    無卦……

    ……姬無卦，可有可無的無，太極八卦的卦，你叫我無卦就可。

    ……你名字里有個(gè)‘蘇’字，還有什么好怕的。

    ……公子若想平安去往洛陽，就好生跟在我后頭，閑雜人等見得越少越好。

    ……既然你這么熱情相邀，我只好卻之不恭了。麻煩到時(shí)給我個(gè)安靜點(diǎn)的屋子。

    ……我說過，我不能猜燈謎。

    ……高將軍好大的口氣……公孫池！如你不想長興街梧桐苑出事的話，就自己站出來承認(rèn)。

    ……既然能逃一時(shí)，那必能逃下一時(shí)。

    ……十日后，你，行弱冠之禮?！谀愣?，這是唯一一次機(jī)會。

    ……你額上的疤……是如何來的？

    ……這般技術(shù)，真是可惜了這塊紫檀。

    ……你可愿娶親？我那位故人在西胡朝中還算有些地位，他可以收一名義女，這樣嫁于你不會辱了皇子的名頭，也算成兩國之好。

    ……紫檀過于貴重，無卦受不起。

    他們之間，再也“受不起”……

    弱冠當(dāng)劫，逆天改命。

    幾回生死，幾回相依。

    皇袍加身，佳影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