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忙你的！”我心花怒放，與她友好道別。

    出了教學(xué)樓，就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小徑上停著一輛模樣古怪的小巴士。這輛車圓頭圓腦的，由紅白兩色拼合而成。車身的上半部分是白色，以對稱的魚紋式弧線插入到下半部橘紅色的車身中，形如燕尾服的領(lǐng)口，讓車子的“臉”看起來就像動畫片里的老派紳士。

    車燈、后視鏡、防撞條、車頂行李架、把手等配件全都圓圓的，連車窗也都是圓角的，一望而知是來自幾十年前的優(yōu)雅審美。

    車門打開了，穆榮站在那里，璐璐從旁邊的車窗里探出頭。他們興奮地對我揮手：“耶！茜茜來啦！”

    我高興極了，向他們跑過去。微風(fēng)吹過我的頭發(fā)。我嗅到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味道?；秀遍g，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個下午。在那昏昏欲睡的課堂上，老師的嘴一張一合地講著一些“象征著開端……標(biāo)志著奠基……奠定了基礎(chǔ)……進(jìn)入了轉(zhuǎn)折……”

    我聽不進(jìn)去，可還是努力地聽著。我讓自己脊背挺直，不要睡著。在老師背過身講課時，偷偷看一眼窗外。為了振奮一下精神，也因為我記得mama說：多往遠(yuǎn)處看，對眼睛好。

    我看到遠(yuǎn)處的高樓，看到學(xué)校的圍墻。圍墻邊上有幾株桃花，是我們學(xué)校最美的角落。桃花樹的旁邊有一些單雙杠。再近一點，便是跑道。我們學(xué)校很窮，跑道上沒有塑膠，是黃土鋪就。天干物燥之際，跑起來塵滿面，鬢如霜。黃土cao場上，有幾個男生在跑步。大概這是一種懲罰。但他們很開心，一邊跑一邊打鬧。一個男生抬起頭，對著我揮手。我想他其實并非看到了我。因為我與他并不熟。而且教學(xué)樓很大，很長，里面有很多間教室，很多扇窗子，每扇窗邊，都坐著一個同學(xué)。

    但那一刻，我覺得他就是在對我揮手。我很羨慕他。在這樣的一個下午，我寧可去樓下跑步，也不想聽老師講這些乏味的內(nèi)容。但是我不能這么做。我不敢。小時候總覺得眼前的規(guī)矩大得可怕，一旦違背就很糟糕。我記得小時候的老師總嚇唬我們說：“處分是要寫進(jìn)檔案，背一輩子的！”

    真正工作了以后才知道，小學(xué)生根本就沒有檔案。最早也要從高中開始。

    等到上了班更是發(fā)現(xiàn)，其實校園里的人生根本就是玩鬧。犯了錯也不打緊。真正到了社會，犯錯才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赡菚r候就那么規(guī)矩，那么老實，以為一個校園就是我的全世界。

    此時此刻，奔跑在夢中的校園里，逃離了厲燁可怕的課堂，我突然意識到，哪怕包括在夢里，這居然都是我生平第一次逃課。以前的我，就連在夢里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要在學(xué)生時代逃一次學(xué)。

    我跑上車子，璐璐和穆榮興奮地喊：“出發(fā)！”

    司機(jī)的駕駛位上，坐著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他頭發(fā)略長，凌亂但是飄逸，像舊時代的某位日本巨星。他的面孔略帶棱角，但一雙眼睛明亮而溫和。我知道他就是小倫了。

    他對我笑笑：“真難得，茜茜也和我們出來玩?！?/br>
    璐璐搶著說：“茜茜本來就愛玩，她就是跟厲燁在一起后才退出我們板栗聯(lián)盟的！”

    我好奇地打量著這輛車。它有點像老式火車的臥鋪車廂，下面的座位長長的，窄窄的，可以躺人，也可以坐。若站起來時起身太急，就有可能被碰到頭——頭上還有上鋪，由一架小巧的金屬□□爬上去。在兩個鋪位中間，可以翻起一塊木板，當(dāng)做桌子。而不需要時，這塊木板又可以收起來。

    整個車廂內(nèi)的顏色都是暖色調(diào)，奶黃色的鐵皮，淡淡的松木。因為空間緊湊，所有的器具都如玩具一般小巧精致，但是仍然在墻上掛了一副筆觸簡單，色彩明快的插畫：在玫紅色的夕陽下，一輛房車停在野外，前面擺著一對桌椅，地上燃著篝火。

    我說：“這幅畫真好看?！?/br>
    小倫說：“咦？茜茜真的變得識貨了。這是美國著名插畫家russ gray的作品，我這副是原版。”

    穆榮在一邊說：“好看吧？小倫最擅長做這些事了！”

    我大力點頭：“特別好看。這輛車，這幅畫，一切就像童話里的東西那樣好看！”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茜茜說出來的話。”小倫驚訝地笑道：“說真的，我還怕你上來就說：哎呀，這是什么兒童畫？怎么不掛我爸上次在蘇富比拍到的那副莫奈的睡蓮？”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說過這種話嗎？”

    他們?nèi)齻€人一起點頭：“是的，你說過。不止一次。”

    “我以前可真討厭啊。不過，以后不會啦！”

    小倫開始播放音樂，是一段極為熟悉的簡單旋律。我正在冥思苦想這段熟悉的旋律是什么，他們同時很有默契地同時大聲唱起來：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輪子轉(zhuǎn)呀轉(zhuǎn)

    round and round

    轉(zhuǎn)呀轉(zhuǎn)

    round and round

    轉(zhuǎn)呀轉(zhuǎn)

    the wheels on the bus go round and round

    巴士上的輪子轉(zhuǎn)呀轉(zhuǎn)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過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車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swish, swish, swish

    刷呀刷

    the wipers on the bus go swish, swish, swish

    車上的雨刷器刷呀刷

    all through the town

    穿街過巷

    ……

    原來是這首兒歌，小時候我家附近的公園里，有個小小的兒童樂園。那里有一種騎上去會搖搖晃晃的玩具坐騎，有小馬，火箭，汽車，甚至奧托曼。每個坐騎都花里胡哨，唱的歌也都不一樣。放進(jìn)去一枚硬幣，它就一邊唱歌一邊搖晃一分鐘。我記得有一只小馬就總唱這首歌。我特別喜歡那匹小馬，因為我覺得這首歌最洋氣，最好聽。

    后來，我在無數(shù)個場合都聽到這首歌，才知道這本來就是全世界最流行的兒歌之一。歌詞簡單到只要你學(xué)過英文，就能迅速輕松地跟著唱。

    我也跟著高興地唱起來。我們一邊唱，一邊比劃各種動作。當(dāng)唱到“雨刷器刷呀刷”時，小倫就會打開雨刷器，而我們?nèi)齻€就把手揮來揮去，做雨刷器狀。唱到“車燈閃啊閃”，小倫就會閃幾下車燈，我們就一起眨眼。唱到“娃娃在車上哭呀哭”，我們就一起舉著雙手在眼前做抹眼淚狀。

    我快樂極了。就像是小時候?qū)W校組織去春游。雖然去的地方也不過就是本市的某個角落，甚至有時候還是有個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比如陵園。那時候也沒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大家不過是帶著些家長準(zhǔn)備的自制食物。

    但是小孩子就是只要上了路，就會變得異常興奮。破破爛爛的公交大巴里，總是充滿了歡樂的歌聲。每次春游回來，很多人的嗓子都唱啞了。

    我們唱完了“巴士上的輪子”，又唱了“黑貓警長”，然后是“小蜘蛛呀爬呀爬”，“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倫敦大橋要塌了”……每一首我們都手舞足蹈，傾情演出。

    一片歡樂中，我的手機(jī)突然響了。我看了一眼，是“老公”。厲燁居然打電話給我。我皺眉：“啊，是厲燁?！?/br>
    小倫立刻把音樂關(guān)掉。穆榮也緊張地看著我，璐璐連忙說：“沒事，你接吧，表哥問起來，你就說和我在一起?！?/br>
    我笑道：“你們干嘛一副教導(dǎo)主任進(jìn)來了的樣子？他有那么可怕嗎？”

    璐璐催促我：“快點接電話啦。晚了表哥會生氣的！”

    我也有點好奇厲燁找我干嘛，就接了電話。不等我問候，就聽到了厲燁冷冷的質(zhì)問：“你在哪里？”

    “我和璐璐在一起?！?/br>
    “我沒有問你和誰在一起，我問你在什么位置?！?/br>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只好求助地看著璐璐。她把手機(jī)伸給我，上面打了四個字：“西郊野餐。”

    我就說：“我和璐璐在西郊，我們要去野餐。”

    “為什么沒有聽后半節(jié)課？而且，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你的課確實太高級了，我聽不懂。就趁著課間走了?！蔽屹r笑道：“本來想打招呼的，看同學(xué)們在找你答疑，就沒敢打擾。”

    本以為已經(jīng)給足了他面子?？伤敛活I(lǐng)情，聲音依舊很不悅：“你改變計劃要告訴我。林小姐說，你告訴她你只是出去散散步，馬上就回來?！?/br>
    “我改主意了。我臨時想去野餐，不可以嗎？”我覺得他太咄咄逼人，也開始不客氣了：“我又不是正式的學(xué)生，聽不聽課很重要嗎？再說，我也有人身自由吧？”

    “但是我本來安排了晚上讓你和我父母一起吃飯?！?/br>
    “啊？那你怎么不早說？”我言若有憾，心實喜之：“但是現(xiàn)在來不及了，我已經(jīng)在西郊了……”

    璐璐和穆榮對我豎起大拇指。

    厲燁沉默片刻，說：“可是我父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今晚的家宴了?！?/br>
    隔著電話，厲燁的美貌根本不起作用。我玩得正開心，才不要回去跟他的爹媽吃飯。聽璐璐講，厲燁的爹就是他的翻版，他mama聽起來就是個中年版的林雪兒，這種女人天生與我氣場不和。我虛情假意地說：“哎呀，那就對不起了，改天我再請他們來我家吃飯好啦。你們喝過我們家老王煮的粥沒有？海鮮粥，料很足，上好的東北大米，熬足八個小時，里面有龍蝦、鮑魚、帶子、帝王蟹、花蛤，還有各種過口的小菜，榨菜絲、咸菜絲、螺絲菜、八寶菜、醬瓜、糖蒜……”

    “夠了！”他冷冷地打斷我：“茜茜，我說過，我不喜歡任性的女人。以后你去哪里，都要告訴我。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我要求你現(xiàn)在就回來，改天再和璐璐野餐。你把電話給璐璐，我會向她道歉?！?/br>
    第27章 露營

    我已經(jīng)完全被厲燁的囂張激怒，電話里的他簡直就是我那些不講理的客戶大人。這是我在這個夢里最快樂的一天，人生得意須盡歡，誰也別想打擾我，讓霸道總裁見鬼去吧！

    我不客氣地說：“喂！我又不是你的員工。我想和誰野餐，就和誰野餐。我就不回去！你也不要sao擾璐璐，給別人施加壓力！”

    厲燁淡淡地問：“所以你拒絕了我的邀請，對嗎？”

    “正確，沒錯，correct，exactly！”我看到穆榮和璐璐想笑又不敢笑，捂著嘴笑倒在座位上，越發(fā)得意起來：“不愧是厲總裁，理解能力一百分?！?/br>
    他平靜地說：“很好。晚安。”

    說罷他就掛了電話。穆榮和璐璐一起大笑起來：“茜茜，真有你的！厲燁這輩子恐怕也沒有被人這么對待過，他肯定氣死了！”

    這時璐璐又有點擔(dān)心地問：“可是，林雪兒會不會趁你們鬧別扭，就趁虛而入呀?！?/br>
    我頓時想起林雪兒在厲燁課堂上那副夸張的樣子，冷笑道：“呵呵，那我就祝他們夫唱婦隨，百年好合！”

    小倫淡淡地說：“要不你還是回去吧，畢竟他是你的未婚夫……”

    “誰稀罕跟他結(jié)婚啊？厲燁家里有可怕的多胞胎基因，我還怕嫁給他得生多胞胎呢?？禳c打開音樂，我們的演唱會還要繼續(xù)！”

    小倫笑著打開了音樂，我們又一起唱起來。車子沿著一條溪邊的小路在林中穿梭，漸漸令人忘記了路途遠(yuǎn)近。開了一會兒，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正在欣賞這副美景，車速減慢，小倫指著水邊的草地說：“到了，就是這里！”

    此時大約是下午四點鐘，太陽開始西斜，將樹影草色染上了一層淡金。小倫下了車，招呼穆榮和他一起，三兩下在車子側(cè)面搭建了一些構(gòu)件，很快就變出了一個帶雨棚的漂亮小餐臺。我和璐璐就一起把一些露營用的桌椅搬下來。然后大家開始點篝火。

    我們把食物從保溫箱一件一件擺在餐桌上：腌好的rou類，漂亮的蔬菜，長長的木簽子頂端穿著大塊的棉花糖，還有各式各樣的酒水飲料，全都是超小的酒瓶，玩具似的擺了一桌子。有法國北部的迷你香檳，日本產(chǎn)的小罐生啤，意大利托斯卡納地區(qū)的小瓶白葡萄酒，還有超小瓶的蘇格蘭威士忌。這些酒瓶的容量比酒心巧克力的也大不了多少，異常精致可愛。

    這個地方，這輛旅行車，這些可愛的器皿，全都像是童話世界里的道具。

    安營扎寨完畢就到了傍晚，餐臺上亮起了橘色的小燈，浪漫的音樂響起，第一批烤rou烤好了，閃耀著迷人的褐色光澤。我們大聲歡呼：“開動！”

    穆榮舉起一個小酒瓶，說：“我們來行個酒令好不好？”

    “好！”大家一起歡呼。

    “酒令是：每個人要說押韻的兩句話，上一句要是一句跟酒有關(guān)的俗語或者古詩，下一句要說到自己！說上來了，大家一起喝一口。說不上來，自己罰酒三大口！”

    璐璐笑道：“穆榮就喜歡這些玩意兒。你先來做個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