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對小魚兒來說，讓音樂才子以為她對他是真心，以后還有得到好處的可能。反正，該做的事已經(jīng)做過，該丟的臉已經(jīng)丟過，該吃的虧也吃過了。現(xiàn)在把責任推到他身上，除了顯得清白一點，什么實際的好處也沒有。

    我任由阿容他們對小魚兒保留了善意的誤解。心里百味雜陳。從青春期開始，一種特別的優(yōu)勢會隨機降落在一些女孩的身上，她們將無師自通地掌握與男人打交道的訣竅，之后的人生路上便處處是捷徑。

    在我整個青春時期，都不斷遭受來自這種女孩的無情碾壓。情場上我輸給過冰冰，輸?shù)靡粩⊥康?。職場上我也曾?jīng)眼巴巴地看著遠不如我能干，但是比我美貌的女孩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機會。在學生時代，會撒嬌的女孩考不好，去教授那里哭得梨花帶雨，就能讓教授給她改分數(shù)。

    這些好事從來都不屬于我。我只會像個男人一樣去思考和賣力。我承受著社會對女孩的唱衰，又不曾享受過男人的照顧與提攜。我羨慕甚至嫉妒她們，也曾偷偷幻想過自己亦能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那樣的優(yōu)待。

    可惜，我沒有天分。我不美也不媚，學都學不像。我想起了我的初戀，他試圖教會我如何嫵媚地笑，可是徒勞無功。我連預(yù)謀對阿容撒嬌示弱都會搞砸。

    為此我自卑了多少年啊?？墒谴丝?，看著小魚兒，人生第一次，我慶幸我沒有這樣的天賦。

    如果我在成長階段，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一顰一笑可以換來好處，我是否也會誤以為這將是我永恒的武器？我是否會不由自主地把心思更多地花在發(fā)展這樣的“本領(lǐng)”上？

    可是，音樂才子能肆無忌憚，不是靠他對誰嫵媚了。他再人渣，在社會地位上，靠的是那幾張膾炙人口的專輯。

    我的老板年逾四旬，頭禿腹肥，說話討厭，但這不影響他的收入與權(quán)勢，甚至不影響他的太太對自己的大奶地位如履薄冰。

    從這一刻開始，我真的明白了。我再也不羨慕小魚兒這樣的女孩子。如果一定要羨慕誰，我會羨慕我的老板，羨慕把吳亮管得服服帖帖的徐總，甚至我寧可羨慕音樂才子——我承認，這廝還真他媽的有點本事。

    阿容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問我：“那天在化妝間的事，你真的有錄音啊？”

    我回過神：“當然沒有，要有我早就整他了！兵不厭詐而已。但是今天這次，我可是全都錄下來了。起碼能讓這人渣忌憚點。”

    他們?nèi)齻€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太厲害了吧？”

    “這有什么厲害的？真厲害的人第一次遇事就能隨機應(yīng)變。我這種全靠復盤的，用的是笨功夫?！蔽倚Φ溃骸爸皇牵瑳]想到他這么配合，隨便一嚇唬，就不敢否認。他要是腦子聰明點，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我還不好辦呢?！?/br>
    他們?nèi)齻€人看著我，又一起比手勢：respect！

    復活之前，節(jié)目組告訴我們：酥魚要與現(xiàn)有樂隊一對一pk，而對手就是甜心與噪音。這意味著這兩個樂隊注定要淘汰一個。而他們暗示我，走的那個一定是小魚兒。

    我明白他們想讓這對曾經(jīng)的情侶在屏幕上演一場相愛相殺的戲碼，以刺激收視率。只是不明白為何這個鏡頭要安排這么早。明明可以放在決賽，或者決賽之前。現(xiàn)在距離決賽還有三場，小魚兒背后有公司，又有音樂才子的關(guān)系，為什么他們要淘汰她呢？

    我私下向小藝打聽。她告訴我：莊夫人直接去給節(jié)目組施壓了。音樂才子為了避嫌，也不敢再偏心小魚兒。節(jié)目組干脆建議音樂才子給阿容打高分，演一出“冰釋前嫌”。

    我問：“可是小魚兒人氣不錯，觀眾很喜歡她啊。”

    “也沒那么好。她有點人氣基礎(chǔ)，公司又力推，所以顯得熱鬧些。實際上她吸粉速度和熱度都不算太理想?！?/br>
    “那為什么要保阿容呢？他倆其實人氣差不多，但小魚兒綜合實力更強，也更專業(yè)?！?/br>
    “現(xiàn)在男孩就比較吃香，帶貨廣告能力都比女孩好，贊助商什么的都喜歡用男生。”小藝嫻熟地如在介紹商品性能：“男色時代了嘛。酥魚的阿容和花崗巖形象都不錯，小熊也很可愛，大家都覺得他們更有潛質(zhì)?！?/br>
    沒想到娛樂圈也這么重男輕女，我不由得有點替小魚兒鳴不平。她的嗓音天賦和舞臺表現(xiàn)力都要好過阿容。她再怎么使手段，音樂上是認真的。如果酥魚的成員知道自己居然是靠性別勝出，一定也會覺得很受侮辱。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樂隊。我特意強調(diào)：“這是最后一次整支樂隊淘汰賽了，之后他們就要把樂隊打散重組。也就是說，過了這關(guān)，我們可能會被拆散。但對小魚兒這種有能力的主唱，應(yīng)該就安全了?！?/br>
    小熊第一個表態(tài)：“什么玩意兒？這種比賽還有什么意思？咱能不能退出？”

    我冷靜地說：“不行。我們簽了合同，無論如何也要比完?！?/br>
    花崗巖嘆了口氣：“太商業(yè)了。”

    我說：“一個項目投資巨大，平臺方力?；貓舐剩瑥墓ぷ鹘嵌?，我是可以理解的。換了我做這樣的項目，我也要看觀眾的臉色?！?/br>
    阿容一直沒說話?？晌也挥脝査?，就知道他心里所想。

    我對大家說：“所以現(xiàn)在，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配合節(jié)目組，淘汰小魚兒。”

    說完我故意停了下來。

    阿容詫異地看著我。小熊問：“我們還有另一個選擇？”

    我點點頭：“另一個選擇是，以規(guī)則允許的方式，淘汰我們自己?！?/br>
    大家眼睛都亮了：“這個酷！”

    阿容遲疑地看著我，問：“你真的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我是怕你們不愿意。我見識過錄節(jié)目了，咱們也拿到了好幾期的錄制費?，F(xiàn)在連音樂節(jié)的邀請都有了。我已經(jīng)過足了癮，就不知道你們感覺如何?！?/br>
    小熊第一個說：“我是夠了！下一場我們要唱《外賣之歌》，他們覺得這首歌有故事，可又嫌太簡單。非讓我們加rap，說觀眾喜歡。還說我們要變化多一點，要讓觀眾看點不一樣的。這是做音樂還是搞雜耍？”

    花崗巖說：“我想回家。錄節(jié)目好累。”

    阿容笑道：“我是早就不想干了。說實話我們的好歌也沒剩兩首了。真要到?jīng)Q賽，我都不知道該唱什么?！?/br>
    我說：“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聽我安排?！?/br>
    小熊又有了顧慮：“那會不會對不起平臺方？小藝對我們很好啊。”

    “平臺方不在乎我們表現(xiàn)到底好不好，他們要的是能上熱搜的名場面。我們只要保證貢獻一個比較特別的鏡頭，他們就會滿意?！?/br>
    “觀眾呢？”

    “現(xiàn)場觀眾就看誰厲害，我們可以放水。場外觀眾就看人設(shè)故事線，這點咱們和她半斤八兩。”我胸有成竹地說：“至于評委么，至少我可以搞定一個人。”

    “莊老師？”

    “沒錯。”

    阿容有點擔心：“需要我陪你去嗎？”

    我扮個鬼臉：“不用，放心吧，他現(xiàn)在很怕我。我會全程錄音，回來大家共同欣賞。”

    我打電話約見音樂才子：“莊老師，咱們喝個咖啡如何？我跟您商量個事，保證咱們雙贏。”

    他帶著氣說：“我跟你沒什么可說的?！?/br>
    我好言相勸，帶也帶了點威脅：“莊老師，別這樣。我可是好好跟您商量來的。上次化妝間的事兒，我也沒跟您計較。所以，您至少聽聽我說什么，好不好？”

    他無奈，只好跟我見了面。一見我，就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保證不給酥魚打低分，行了吧？”

    “不，我找您，是請您別故意給小魚兒打低分。相反，如果我們酥魚表現(xiàn)不好，您隨便打低分。零分都行！”

    他意外地看著我：“你有病吧？你是不是又在錄音？你們已經(jīng)占盡上風，有必要這樣嗎？”

    第92章 演出

    “別多心，我今天來沒有任何惡意。您要是不放心，您可以錄音嘛?！蔽倚Φ溃骸斑@么說吧，您知道我們兩個樂隊其實關(guān)系很好。但是因為上次您夫人的事兒，我們很擔心您對公平打分有顧慮。所以我就特意來告訴您，我們衷心希望您公平對待小魚兒?！?/br>
    我說得冠冕堂皇，但意思都表達出來了。這段話，他就是真錄下來，也無可挑剔。

    他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他皺著眉頭問我：“你們要替她出頭？節(jié)目組可是讓我跟你們冰釋前嫌的。我能做的很有限?！?/br>
    “也沒什么出頭不出頭的。我們就是希望公平競爭嘛。放心，您要做的就是根據(jù)現(xiàn)場表現(xiàn)打分，保證不讓您為難?！?/br>
    他有點猶豫：“我老婆也給了我很大的壓力?！?/br>
    “您太太那邊，我猜您肯定有辦法。她要是真鬧，還能跟您過到現(xiàn)在？要不您就都賴我身上，說都是我威脅您好啦?！?/br>
    他還在猶豫。

    我動之以情：“莊老師，小魚兒為了您挨了打，還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如果再被不公平地淘汰，您就不覺得，有點對不住她？她現(xiàn)在的人氣，一旦淘汰，恐怕就回不來了，公司也會從此對她不看好。她的實力又不是不行。關(guān)鍵是，她是真的很愛您啊。您知道她對我說什么嗎？”

    他一怔：“她說什么？”

    我昧著良心瞎編：“她說您是她音樂世界中的神祗，她還說您是永遠的少年。她說和您在一起，經(jīng)常覺得像回到了大學，跟自己的同學，甚至學弟戀愛似的！”

    ——這句“永遠的少年”靈感來自小魚兒那句“他是個在年輕女人身上找青春的老色狼”。我想“年輕”一定是他最在乎的點。而這種混搭嫁接的手法，則是我跟節(jié)目組的現(xiàn)學現(xiàn)賣。

    這話說得我自己都有點惡心，但音樂才子顯然很受用。他有些動容地說：“她真的這么對你說了？”

    我誠懇得就像在忽悠客戶簽合同：“真的。還有好多呢。我這個人粗糙，記不住。反正就是說您特別不一樣，您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完美的男人，說您的狀態(tài)年輕極了?？傊?，她對您，絕對是真愛！”

    音樂才子沉吟不語，忽而又傷感做作搖著頭長嘆一聲：“唉！我這一輩子，真是太多的紅顏債了！都怪我太有魅力。這些女孩子啊，她們對我沒有一點招架之力，其實，我不是不知道這樣會害了她們?？墒俏疫@個人心軟呀，我不愿意讓她們失望?？墒悄憧矗齻円粋€個地，就陷進去了。女孩子真是太美好了，她們掛滿淚水的臉龐轉(zhuǎn)向我，就好像帶著露珠的鮮花朝向太陽……”

    我忍受著他的自戀，克服巨大的不適感，拿出最高級的逢迎老板的敬業(yè)態(tài)度：“是啊，莊老師，我們都知道您是最多情、最心軟的一個人。所以，您忍心讓這么美好，這么愛您的小魚兒受苦嗎？這個比賽對她來說太重要了。這一關(guān)過去了，她就有望直通決賽了！”

    他想了想，問我：“你能保證現(xiàn)場你們不會讓我為難？”

    “百分之百保證。您只需秉承專業(yè)態(tài)度，就能打出合理的分數(shù)?！?/br>
    “行。我明白了。我不會讓我的女人受委屈的?！彼吐晫ξ艺f了幾句音樂方面的要點：“這幾種類型的硬傷，在舞臺上最常見，觀眾也容易感覺到?！?/br>
    “謝謝指點！您放心，我們也是有經(jīng)驗的樂隊了。”

    離開這自戀的老男人，我感慨萬分：小魚兒跟他那樣的交情，我又把路都給他鋪好了，他才算同意幫小魚兒這個忙。這中年男人的那點便宜，還真他媽的不好占??！

    到了比賽那天，節(jié)目組做足噱頭，讓“命運”安排阿容和小魚兒在觀眾面前表演你死我活的大逃殺。我以為他們會在抽簽上做手腳，實際他們是在規(guī)則上做文章。等輪到阿容去抽簽時，按照規(guī)則，他已經(jīng)只能選小魚兒。

    我算是明白為什么現(xiàn)在的選秀節(jié)目規(guī)則都這么復雜了。

    我猜小魚兒知道節(jié)目組的用意。但是她依然鎮(zhèn)定登場。前幾場她打扮得都很有女人味，特意走那種反差萌路線。但這一場她打扮得很酷。她沒有再披著那種美少女的黑長直發(fā)型，而是簡單地梳了個干練的低馬尾，頭發(fā)緊緊地都貼著頭皮，只有前額落下兩縷頭發(fā)。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的無袖襯衫，肩上和側(cè)面有幾個大大的彩色扣子，增添了亮色，顯得俏皮。下身配一條格子裹身長裙，仿佛將一件格子襯衫裹在了身上，讓這個造型有了些理想和浪漫的校園氛圍。

    她眼影化得很重，但是面部很干凈，一雙眼睛埋在陰影里，讓人捉摸不定。她裸露的手臂戴著個皮質(zhì)的黑色護腕，握住話筒時，顯得很有力量。

    她看起來比以前大了好幾歲，以前她在舞臺上像個少女。此刻，她像一個有力量的女人。

    她唱的這首歌名字是《破碎》，歌詞里充滿了痛楚和懷疑。有一句歌詞給我印象很深：為了天空，變賣了翅膀。為了大海，典當了船槳。

    她唱得泰然自若，可又用盡全力。她好像知道自己就要被淘汰了，又好像全不在乎。我在臺下看著她，我想我們的策劃是對的，她值得留下來。如果不是節(jié)目組傾向性太強，她真應(yīng)該晉級。她這場的表現(xiàn)無可挑剔。

    我有點替她辛酸，捉摸不定的娛樂圈啊，這條路真的太難走了。不是你實力強夠努力就行的。我慶幸自己生活在天道酬勤的社畜世界。

    一曲唱畢，觀眾反響熱烈。而評委席上的那幾個人，也都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評委要第一時間給出反饋。音樂才子態(tài)度保守地給了她贊美。他說：“甜心與噪音一向發(fā)揮很穩(wěn)定，今天的現(xiàn)場也很好。我挑不出什么毛病。當然，我還要再看酥魚的表現(xiàn)后再做決定?！?/br>
    美女藝人輕輕用紙巾點著紅了的眼眶，哽咽著對小魚兒說：“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唱得很好，可是有點太熟練了。但你今天，真的唱到我心里去了?！?/br>
    小魚兒落落大方地笑道：“謝謝。有您這句話，我今天能否留下來，已經(jīng)不重要了?！?/br>
    根據(jù)規(guī)則，等阿容唱完之后，觀眾會在兩支樂隊里選擇讓誰留下。但是已經(jīng)有觀眾開始大喊“晉級！晉級！”

    阿容他們登場。他們穿得非常普通，牛仔褲外加我們樂隊的體恤衫，唱的是節(jié)目組認為符合人設(shè)，但又要求他們改裝成復雜版本的《外賣之歌》。

    一開始，酥魚完全按照既定版本傾情演出，他們唱得很快樂，很活潑，是這首歌該有的樣子。但到了中間該裝神弄鬼上rap時，花崗巖的鼓點到位了，小熊的鍵盤也沒問題，可阿容卻一直不出聲，只是跟著搖頭晃腦。等到觀眾都質(zhì)疑他怎么還不唱時，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對不起，這段本來應(yīng)該是rap，但是新詞我還不太熟，讓我們把這一段混過去吧……”

    他甚至沒有像很多歌手救場那樣按著節(jié)拍來念，而是沒板沒眼地把這些話直接說了出來。

    全場愕然，隨即爆笑。有人說“太好笑了”，但也有人搖頭嘆息：“阿容這是有點飄了，不敬業(yè)啊?！?/br>
    等到了又該唱的部分，阿容才又開始認認真真地唱。他唱得很好很賣力，樂隊配合得也很默契，完全沒有任何敷衍的意思。我們的計劃就是制造一個看起來極為真實的“沒發(fā)揮好”。越是踢假球，越要看起來真實。

    最終的搞砸方式，是樂隊一起商量出來的。忘詞，是最常見也最容易發(fā)生的演唱事故。他們本來就不想加那段rap，就故意把這段給“忘掉”。

    演出結(jié)束后，主持人還笑著替酥魚遮掩：“阿容，你中間那段是特意設(shè)計的效果嗎？”

    阿容歉意地笑笑：“是忘詞了。這段是臨時加的，我沒記住?！?/br>
    主持人問：“我聽說這首歌是你在送外賣的時候?qū)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