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喬青從篝火明滅中抬起臉來:“你倒是不簡單!” “若這么說,你豈不是更不簡單。”九指走了過來,在她對面盤膝坐下,深深看了她一眼:“神宗大圓滿!” 喬青懶懶一勾唇:“一眼就看出我的修為?” 九指卻不說話了。 他恢復(fù)了那張撲克臉,面無表情地坐著,似乎不怕任何人的任何探測。喬青也沒有去打探的意思,誰還沒有自己的隱私?只看他那九根手指和這種逆來順受的性子,也能猜到那些回憶恐怕不怎么美好。而通常,分享了回憶,也等同于分享了責(zé)任:“老子沒有揭人傷疤的愛好,也沒有攬事兒上身的閑心啊……”喬青伸個懶腰:“說說,你怎么在這,第三梯現(xiàn)在又是個什么情況?!?/br> 九指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喬青更奇怪:“我應(yīng)該知道?” 他盯了喬青老半天,盯的她后背發(fā)了毛,才很慢很慢地問道:“那你可知道,現(xiàn)在從第二梯到第四梯,整整三個階梯都因為你產(chǎn)生了大亂?” “哥們兒,你這頂帽子可太大了,別逮著誰都亂扣。” “你真的不知?” “嘿,我說,老子到底應(yīng)該知道什么,你一次性說完了怎么樣?” 喬青簡直讓這人的慢性子給磨的渾身發(fā)毛。九指又是半天沒說話,只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待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在很真誠的詢問,真的是一臉無辜全不知情,不由連那張萬年不變的臉都破了功,以一種奇異的姿勢狠狠抽了兩下嘴角:“好,你聽我慢慢說。恐怕你這三個月都沒有碰見人吧?” 喬青點點頭。 魔剎原上完全變成了一片廢墟,別說兇獸了,連個獸毛都沒有,又怎會還有歷練的武者呢?就連那只兔子,都是費了好大的功夫,從魔剎原外的野外抓來的:“不錯,我從第四梯橫渡過來,剛到這里沒多久?!?/br> “怪不得了。我勸你這段時間哪里都不要去,先避避風(fēng)頭為好。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兒,想來比我道聽途說要清楚的多,就不用多加贅述了?,F(xiàn)在的情況是——”九指抬起頭,十分鄭重地看著她:“三梯全部都在找你!不是尋找喬青,而是鳳九!第三第四梯因為魔剎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你所想象不到的損失,不怕說句夸張的,這兩梯的整體實力,倒退了足足有萬年不止!而你——” 喬青聽著,已經(jīng)猜到了某種可能性。 果不其然:“你的畫像掛的滿大街都是,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兩幅畫像掛在一起,幾乎十步一張。第四梯的璇光老人放出了消息,魔剎原一事正是你一手策劃,為的是讓第二梯能夠崛起,擠進更高的階梯。你的手中有足以讓大陸瘋狂的天材地寶,擁有一種古怪的異火火種,還有兇獸饕餮!”九指看了一眼一旁挺著肚子呼呼大睡的某只,移回了眼睛:“每一個門派都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 咕咚—— 喬青狠狠吞口水:“沒這么夸張吧?” 她自然知道,自己必定會被第四梯通緝,卻絕沒想到,此事會發(fā)展成為如此恐怖的一個局面! “是吧,是吧,沒這么夸張的,嗯嗯?”她望著九指垂死掙扎,氣若游絲地弱弱問道。九指的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全不理會喬青顫巍巍的小心肝,砰砰兩下,干脆利索地補了兩槍:“事情絕對超出你的想象!” 砰—— 喬青倒地不起。 “有尋仇的,有覬覦你手中之物的,更有想得到饕餮成為玄獸的——這種情況下,我敢打賭,只要你的臉一出現(xiàn)在這三個階梯之中,不論被任何人看見,將面臨的都是數(shù)之不盡的武者圍捕!” 噗—— 喬青口吐白沫。 “璇光老人!”喬青冷冷吐出這四個字。她不知道璇光老人的壽命已經(jīng)趨近于零,更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舉動,直接導(dǎo)致了他唾手可得的生命化為泡影。自然也就不會想到,那老雜毛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希望,唯一一個剩下的念頭,就是要拉著她一塊兒死!不惜一切代價,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過了老半天—— 她終于以打不死的小強一般極其強大的內(nèi)心接受了此刻的現(xiàn)狀:“有什么建議?” “還能易容么?” “不能,易容的東西太過復(fù)雜,是原本在修羅斬里的。東洲倒是也有,只不過按照你說的情況,現(xiàn)在售賣藥材的店鋪必定全部被監(jiān)視起來了,一旦有人去易容的材料,必定惹來麻煩?!?/br> “那么……” “什么?”一骨碌爬了起來。 九指幽幽看了她一眼:“洗去易容,換回‘喬青’的臉?!?/br> 喬青:“……” 哥們兒你真的不是在耍我么? 她自然知道九指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相處時間不長,可這人的性格沉悶鬼都看的出來。他這句話,也是在變相地告訴她,在第二梯到第四梯這三個階梯之中,即便是那張被如意令通緝的臉,都比現(xiàn)在這張鳳九的臉要安全的多! 喬青很郁悶,非常非常之郁悶,即便她心下已經(jīng)相信了鳳九的話,可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認(rèn)為他也許夸大了那么一點?等等—— 喬青霍然抬頭:“鳳小十!”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此刻被打發(fā)去打探情況的鳳小十,豈不是要危險了?! 喬青腳尖一點,幾乎立刻就要騰空而去—— 九指飛快攔住了她:“不要動用神力!” 即便不知道原因,她也相信這個時候的九指不會害她!幾乎是立刻的,她想都不想飛快將方要調(diào)動起來的神力給壓下,氣息一岔,臉色猛然慘白了起來。九指一怔,全沒想到自己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會得到這樣的效果。他萬年冰封的眼中浮上了一抹暖意,解釋道:“現(xiàn)在第三梯的四周有高手留下的神識感應(yīng),一旦有神宗大圓滿在外動用神力,必會第一時間被這些高手的神識探查過來?!?/br> 喬青點點頭:“陪我去一趟?!?/br> “可以?!?/br> …… 一腳把吃飽了就睡的饕餮給踹了起來,那貨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就被喬青揪住小卷毛逮住就朝那處飛奔。饕餮嗷嗷叫著發(fā)起了牢sao,喬青和九指完全無視了它。直到發(fā)現(xiàn)兩人的面色盡都凝重,饕餮才住了嘴,縮下頭上雙角,收起腋下雙目,老老實實把自己幻化成了一條瘦巴巴的卷毛小土狗。 不能動用神力,一路只能用跑的。 這中間就不必多加贅述了。 直到兩人一獸到達了第三梯的邊界之外,這里是一個猶如萬里長城般的巨大護墻,百丈之高,從西到東橫亙過去一眼望不見盡頭。護墻之下,一方巨大的銅門緊緊關(guān)閉著,遠遠地,喬青不敢離著那邊太近,她能感覺到城上有人,正以神識不斷掃射著城下方圓百丈之地,感受著任何一丁點的風(fēng)吹草動! 喬青站在百丈之外,暗暗罵了一句三字經(jīng)。 真正如九指所說,每隔十步就有她和鳳小十的畫像一張。 只從這里遙遙看去,那巨大的城墻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她們母子倆的畫像,各個角度,各個姿勢,應(yīng)有盡有。這他媽的,得雇傭多少的畫師,真是下的血本兒了!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貌似,老子制訂的前兩個目標(biāo),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做到了啊!” 饕餮從她懷里仰頭問:“第一個是什么?” “賺錢?!?/br> “那第二個呢?” “出名。” 好吧,你真的是做到了!何止是做到了,簡直沒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二三四梯上現(xiàn)在還有誰比你名氣更大?饕餮搖晃著大腦袋,眼見喬青一臉苦逼,它幸災(zāi)樂禍的嘴欠道:“恐怕這么大陣仗,四五六梯也收到風(fēng)聲了吧?” 喬青真正是一臉苦逼——有誰比她更悲催,兩張臉全上了通緝榜,兩個名字全讓人垂涎欲滴咬牙切齒:“對了,九指?!?/br> 九指扭頭看她,聽她問道:“你聽說過一支冒險隊沒有,三年多前在東洲崛起的?!?/br> 他想了想:“你是說……兇獸冒險隊?” 噗—— 饕餮差點兒沒噴出來:“這什么亂七八糟的名字,也太沒檔次了吧?” 然而它吐槽完這話,卻見喬青整個人愣住了,不,那并不是驚訝之后的呆愣,而是一種沉浸在感動和追憶中的狀態(tài)。她定定地站著,漆黑的一雙眼倏然就盈上了晶瑩的光色,夜色下美的驚人!那殷紅的嘴角,一絲一絲,那么緩慢的勾了起來,不同于平日里的邪氣,帶著一種極難得的真摯味道:“你說,兇獸冒險隊?” 她的嗓子,有點兒啞。 九指沒說話,知道她其實聽見了,這不是詢問,不過是下意識的重復(fù)而已。 喬青也沒等待他再次重申,她當(dāng)然知道,這樣的名字是出自誰手,這樣的名字代表了什么人還用再說么?一聽見“兇獸”這兩個字,她就確定了那是鳳無絕無疑!那個人,想到了和她相同的辦法——出名!以一種另類的出名,來達到尋找的目的。 腦中又浮現(xiàn)起了當(dāng)日客棧里面,一提起那冒險隊的名字,諸多武者那種忍俊不禁的反應(yīng)。就連那小二包皮子都不愿把這名字掛在嘴上,兩次三番地忽略了過去…… 就是這么一支,人人取笑的名字。 那個男人,就是背著這么一個可笑到不行的名字,在一片諸如“嘯天”“霸世”“赤焰”等霸氣非凡更能帶領(lǐng)士氣的名字之中,成立了冒險隊,立世于東大陸!她甚至可以想到,成立之初,那男人會受到多少的不滿多少的白眼兒和多少的不信任——來自于并不忠心的屬下不滿,來自于其他冒險隊的取笑和白眼兒,來自于發(fā)布任務(wù)之人的不信任! 而這一切,卻沒有讓他退卻和改變,只因為始終幻想著—— 不論在東大陸的哪一個階梯哪一方角落里,總有那么一日,這兩個字可以口口相傳偶然落入她的耳中吧…… 喬青深吸一口氣,再望向那邊的兩張畫像。怎么看都覺得,好看極了!怎么想都覺得,剛才還悲催無比的現(xiàn)實,頓時就成為了她夢寐以求的結(jié)果!不就是他媽的通緝么,不就是他媽的圍堵么,老子連如意令都躲過來了,還怕你三個小小階梯上的小小門派?“娘希匹的,不怕你不通緝,就怕你通緝的聲勢不夠大!” “這貨是……瘋了吧?嗯嗯?”卷毛小土狗,努力伸出自己瘦巴巴的細溜腿兒,想從這不怎么正常的女人懷里逃命。反倒被喬青抓的更緊,小卷毛嗷嗷的疼。喬青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下的狠手,她正回味著那“兇獸”兩字,眉眼猶如兩彎小月牙一樣彎了起來,笑瞇瞇地:“唔,這兩個字我聽見了,這兩張畫像你又看見了沒有?” 極具溫柔的語氣,輕飄飄地散在了風(fēng)中。 遠在第六階梯上—— 某個黑衣男人倏然就抬起了頭:“囚狼,你聽見了什么沒?” 這是一個巨大的帳篷,猶如古時候行軍打仗時的軍帳。帳篷內(nèi)的一切都極為簡單,只有正中地面上放置了一方羊皮地圖,顯示著某一處兇險之地。數(shù)個煞氣凜凜的漢子圍在那地圖之前,正研究商量著什么。其中一人極高極壯,上身披著一方獸皮,眉目帶著點兒異族人的深邃,正是囚狼! “你聽見什么了?” “老大,是不是有敵襲?他媽的,難道是那些‘烈焰’的龜孫子,打過來了?!” “不可能,烈焰又不知道咱們這次的任務(wù)!是不是碰見兇獸狂潮了,這地方的兇獸可厲害,一個不好咱們都得全軍覆滅!野狗,出去看看?!?/br> 各種各樣的討論聲,在那黑衣男子的一句話后,在帳篷中炸起了鍋來。那名叫野狗的稚嫩小子被派了出去,半晌站在帳篷口搖了搖頭,眾漢子扭頭看向黑衣男人,卻見他一句問完,整個人傻在原地,平日里那雙猶如鷹隼的銳利之眼,正呈現(xiàn)著一種呆滯的情緒:“老……老大?” 囚狼一皺眉:“無絕。” 這個男人,正是鳳無絕! 可是—— 此時此刻,相信就算是鳳太后在這里,也未必能第一時間認(rèn)出他來! 鳳無絕的身上,從前是一種內(nèi)斂的貴氣,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凜然深沉的高華風(fēng)姿。而如今,貴氣猶在,可更多的,是一種刀鋒血雨的煞氣!他那一身黑色的華袍,換為了更易于戰(zhàn)斗也更容易在危險之地穿梭的束身鎧甲,眉宇之間,是一種刀頭舔血的狠辣決然! 他看了一眼囚狼。 見囚狼的眼中盡是狐疑,不由心下失望,竟然聽見了他媳婦的聲音,真他媽是魔怔了!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撫上了胸口,那里,鎧甲之內(nèi),心口跳動的地方,正放著一張畫像,正是從如意令上拓印下來的。掌心撫上的一瞬,鳳無絕滿心的失望全部消失化為了一種安定…… 他搖搖頭,呆滯不再,轉(zhuǎn)眼滿目銳利:“沒什么,繼續(xù)?!?/br> …… 帳篷內(nèi),足足商討了一夜時間。 清早時分,眾人紛紛散去,帳篷的布簾被拉了開來,險地帶著危機的凜冽寒風(fēng)刮了進去,吹過他凝視著那一方畫像的俊臉。囚狼站在身邊搖搖頭:“我說,你到底聽見什么了,后面的一夜都不對勁?!?/br> 鳳無絕抬起頭:“能看出來?” “切,那怎么可能?!奔幢闶且碇荽箨懙镍P無絕,也從來不是個能讓人看清的男人!更何況,是在東洲大陸上生死徘徊中走到了今日的他?!最為恐怖的還不只如此。囚狼暗暗吞了吞口水,直到如今,恐怕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這個強大到不能再強大的男人,竟然神識大損相當(dāng)于神階中的廢人! “你那種表情,讓我很想殺你滅口?!兵P無絕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囚狼立刻干笑兩聲,走了出去。 他步子停在帳篷門口,又道:“對了,野狗那熊孩子剛才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