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頁的面色一瞬頹敗，整個人爛泥一樣癱軟在了地上，是他……

    無數(shù)心里有了猜測的人，全部顫抖了起來，整個殿內(nèi)靜若寒蟬，唯有在威壓之下，撲通撲通的堅持不住的跪地聲。

    喬青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在一片烏壓壓的低矮中，和鳳無絕并肩而立，站的筆直，雙雙望向那視野的盡頭處，伴隨著無上威壓緩緩而來的一道人影……

    ☆、第四卷 風(fēng)云東洲 第六十二章

    迎面走來的這道人影——

    逆光而來，身形偉岸，一身衣袍無風(fēng)自動，發(fā)出獵獵聲響。他的身后還有一道道影子相隨，黑暗中看不清到底多少人，集體腳步無聲。在這靜的可怕的一方殿內(nèi)，唯有這人衣袂摩擦，發(fā)出一種讓人聞而生畏的凜然之音！

    一步，一步。

    啪嗒，啪嗒。

    這步子仿佛蘊(yùn)含著某種韻律，每一下都暗合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明明什么都沒做，甚至連威壓都沒有施展，卻讓人感覺心驚rou跳魂飛魄散！就好像……好像只要他愿意，下一步，就會直接踏上每個人不斷顫抖的心房！

    所有人都放緩了呼吸。

    他們匍匐著，在此人的臨近之際瑟瑟發(fā)抖。

    直到一聲齊刷刷的跪地聲響，砰！震耳欲聾地打破了這殿內(nèi)沉寂：“姬氏十三衛(wèi)，見過十九小姐！”

    靜。

    如死一般的靜。

    聽見這五個字的人，集體臉如白紙，泛上不自然的紅暈。

    既是恐懼，又是激動。

    即便在場所有人都沒發(fā)出一聲驚呼，然而他們瞪大的眼睛，不斷起伏的胸房，充分說明了對這十三個人的震撼！姬氏十三衛(wèi)，族長姬寒的十三個影子，在姬氏中的地位和實權(quán)，甚至可和氏族大長老相提并論！而相比于長老這種職位，他們鮮少出現(xiàn)，極為神秘，可一旦現(xiàn)身，代表的就是絕對的姬氏族長！

    而此時此刻——

    姬氏十三衛(wèi)對著喬青單膝跪地？

    還有更重要的，他們都站在了這男人的身后，那么這個人的身份……

    還是朱通天三人反應(yīng)最快，頂住讓自己心顫的不適感覺迅速迎了上去，微弓著身子一抱拳：“朱通天、眠無忌、雷驚艷，見過姬族長。”

    果然是他！

    姬氏族長！

    姬寒！

    活的！

    猜測和被證實絕對是兩碼事兒，每個人都在這認(rèn)知中眼前一黑，差點(diǎn)兒嚇暈了過去。

    四大氏族的四個族長，即便很少現(xiàn)身，那容貌也印刻在每一個東洲人的腦子里。而很有意思的是，這四大氏族的族長，年齡樣貌的差異巨大——裘氏族長，年紀(jì)老邁，乍一看去便如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穆氏族長，和裘氏那一頭銀發(fā)的老東西形成了鮮明對比，據(jù)聞一年比一年年輕，上一次出現(xiàn)在幾十年前，已然是個少年模樣；納蘭氏的族長乃是唯一一名女子，形如少婦，風(fēng)韻翩然。

    而姬寒呢？

    他終于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三十多歲的模樣，高大挺拔的身材，端正凌厲的容貌，五官規(guī)規(guī)整整的鑲嵌在一張國字臉上，不茍言笑盡顯上位者的威嚴(yán)氣度！那一雙晦澀不明的眼睛，便如極北嚴(yán)寒亙古冰凍的一方深潭，只那么掃過朱通天三人，便讓這三個頂尖高手，齊刷刷打了個激靈！

    忽然——

    他的視線定在了某一點(diǎn)上，高大的身軀猛然一顫：“雪落？”

    這兩個字，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不少人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見的，就是這個神一樣的男人，悠遠(yuǎn)而恍惚的視線，望著對面一片跪地和躬身中唯一一群狗膽包天站的筆直的人群里的紅衣女子。所有人都知道，那剛才還被他們集體質(zhì)問的喬姑娘，恐怕的確是姬氏千金，無疑了！

    冷汗順著每一個泛白的額頭流下來，四下里死寂的可怕。

    喬青緩緩抬起了眸子。

    四目相對，如有什么噼啪一閃！

    姬寒猛然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這一對父女的第一次見面，不是抱頭痛哭，也沒相擁相認(rèn)，更無親切寒暄，而是好像在打量在考校著對方一樣——一個打量著這女兒的反應(yīng)，試圖從她臉上一分一毫的表情中尋到蛛絲馬跡；一個考校著這老子的氣度，那目光從他上上下下評斷著配不配做她的父親……

    同時升起這個想法的人差點(diǎn)兒又一次被嚇?biāo)肋^去！

    靠！怎么可能？

    那可是姬氏族長，整個東洲的統(tǒng)治者，這喬青不上躥下跳連蹦三高上趕著去認(rèn)親都奇了怪了，還配不配？

    就連姬寒都是詫異了一下，而后輕輕笑了起來，他竟然從這小丫頭片子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端倪，看不清她的一丁點(diǎn)想法，這真是雪落的孩子么？那個清純?nèi)绨准垥r時刻刻帶著幾分惹人心動的憂郁的女人？姬寒的眼睛中有什么異色一閃，緊跟著染上了暖意，猶如冰雪消融一般：“像啊，樣貌像你母親，脾性像我，哈哈哈，你叫青兒，是不是？”

    這輕笑變成了大笑，充斥在整個殿內(nèi)顯得極為暢快高興。

    他身后還跪著的姬氏十三衛(wèi)，集體匪夷所思的抬起頭，族長笑了？多少年沒聽過他這般歡欣的笑了？就連備受寵愛的明霜小姐，都不足以讓他開懷大笑，而這個四夫人的女兒，只一回來，半個字沒說，半個表情沒給，就讓這個深沉內(nèi)斂的男人樂成了這樣？

    這么想著，一個個人的余光都向后飄去……

    “meimei，還愣著干什么，快叫父親啊?！迸拥哪_步聲從那里走了出來，帶著略顯清冷的笑意：“父親，我看喬青是開心壞了，您可別怪她?！?/br>
    這一副姐慈女孝的音調(diào)，不是明霜，又是誰？

    姬寒卻極少的沒理會她，甚至眼角都沒往旁邊偏一分，只雙目含笑地望著喬青：“還不過來叫爹爹？”

    爹爹？

    爹爹！

    明霜嘴角的笑意一僵，飛快又接了上來，眼中卻是一絲絲泛起了冷意。好一個爹爹，這些年哪怕他再疼愛她，也沒讓她喚過這么親昵的稱謂！她如此，十三衛(wèi)就更是如此了，這些人跟著姬寒多年，雖不敢說完全了解他，揣測其中七八卻是毫無壓力。互相對視一眼，這十三個還沒站起的人半跪著的身子又躬了幾分。

    “姬氏十三衛(wèi)，見過青小姐！”

    十五小姐……

    青小姐……

    這兩次稱呼的不同，讓喬青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睛一彎，笑瞇瞇地喚了聲：“爹爹?！?/br>
    這一聲真正是甜的人牙酸汗毛倒，簡直讓人懷疑，這還是剛才那個當(dāng)著陸見修狂的沒了邊兒的女人？身邊的鳳無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想起當(dāng)時這貨第一次叫奶奶的時候，也是這么個甜甜膩膩的小德行?？赡莻€時候，她心理是怎么想的？唔，估計是去他娘的。鷹眸中一絲笑意浮現(xiàn)，看著喬青笑的眉眼彎彎，一臉的真心實意，就知道這貨，又是準(zhǔn)備逮著送上門的靠山當(dāng)槍使了。

    果不其然——

    姬寒被叫的眉目大開，便見喬青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直接勾住了他的胳膊：“爹爹，這個時候才來，是準(zhǔn)備讓你閨女被人欺負(fù)死么?！?/br>
    噗——

    在姬氏族長的威嚴(yán)下忍了半天的人，終于忍不住想噴血了。

    開什么玩笑，誰欺負(fù)你了？咱們是聯(lián)合起來想欺負(fù)了，可也沒欺負(fù)成?。繘]看見這會兒那陸見修的尸體，還躺在那兒挺尸呢么？沒看您這大小姐還頭發(fā)絲兒都沒掉一根兒呢么？在場之人悲憤咽下一口血，太無恥了，竟然告狀！

    十三衛(wèi)跪在姬寒身后，感受則直觀的多了，感覺著從來不被人近身的族長一瞬間僵硬住的氣息，不由齊刷刷眉骨一跳，為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片子捏了一把汗，這青小姐簡直作死！

    明霜更是心下冷笑，不動聲色地看起了好戲。

    然而姬寒卻是沒動。

    他下意識反震出的罡風(fēng)，在看見眼前女子的眉眼彎彎如月牙的一刻，猛的收了回去！這強(qiáng)行的收回，讓他神力反沖，體內(nèi)血液沸騰。面上一分部顯，姬寒重新陷入了恍惚，若是雪落……雪落曾經(jīng)也能對他如此……

    喬青笑的更甜：“爹爹？”

    姬寒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挎在臂彎的手，重新板下來的面上，冷酷盡顯。被這視線掃過的人集體哆嗦了起來，再一次把喬青給罵了個體無完膚，裘業(yè)更是癱倒在地下體傳來了一陣濕意，他猛然向前爬了幾步：“晚輩裘氏總管，見過姬族長。”

    姬寒只看著他。

    裘業(yè)吞下口唾沫，趕忙道：“姬族長明鑒，我裘氏丟了……”面對姬寒，那東西是什么，瞞著恐怕也沒用了：“……丟了一枚九天玉，族長想來也知道，這東西的珍貴程度，而喬……”姬寒眸子一冷，他迅速改口：“而青小姐是嫌疑最大之人，晚輩職責(zé)在身，還請族長見諒。”

    “哦？”

    “族長明鑒啊，晚輩句句屬實?！?/br>
    “九天玉……呵，原來竟有一塊兒在裘氏的手里?！?/br>
    四下里盡都是一腦門的問號，唯有朱通天的大耳朵動了動。聽著這不咸不淡的一應(yīng)，喬青和鳳無絕對視一眼，交流了一個只有兩人才懂的神色。方才一進(jìn)門見到那雛形，鳳無絕便認(rèn)出來了，那個，正是當(dāng)然匯聚了全大陸的冒險隊去尋找的那一塊兒石頭。從前只知是氏族發(fā)出的任務(wù)，如今才算是明白了，原來正是裘氏！

    只看當(dāng)初那大張旗鼓和剛才裘業(yè)如臨大敵的緊張程度，那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的九天玉，就絕對不簡單！可姬寒呢，從頭到尾，沒感覺到他露出一丁點(diǎn)兒端倪，甚至氣息都沒變過一下，他是一早便知道了揣著明白裝糊涂，還是真的不在意？

    恐怕明霜眼里的父親，可不是她想的那么簡單。

    她思忖這些的時候，裘業(yè)已將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又行了一個大禮道：“就是這樣，族長，此事關(guān)聯(lián)著一方至寶，想必族長也理解晚輩的迫切！還望姬族長能手下留情，待我族族長來到，晚輩將一切稟明之后，再行處置晚輩。”

    他話音一落，便聽姬寒扭過了頭去，望向后方一片陰影的走道：“老裘，好久不見。”

    裘業(yè)愣了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只覺一股炙熱的寒意逼面而來！

    是的，炙熱的寒意。

    這氣息之熱，猶如地獄巖漿的炙烤，然而其中暈著的冰冷殺氣，又讓他如墮冰窖，痛苦難耐！好在這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不過眨眼，他已然噗的一下，沒了知覺。在所有人的眼里，裘業(yè)就是這么眼睜睜的消失了！這一手比之當(dāng)初嘯天的“挫骨揚(yáng)灰”，更高了不止一個段數(shù)，甚至連一粒粉末都沒留下，憑空便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所有人都知道——

    他，已經(jīng)死了……

    “哈哈哈，什么風(fēng)竟把你給吹來了？咱們兩個老家伙，已近千年都未見了吧？”這一聲豪邁大笑來的突兀，響徹在整個天元會場上方，裘業(yè)消失的地點(diǎn)一圈漣漪閃現(xiàn)，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一步邁了出來：“哈哈，才一千年，你可又精進(jìn)了?！?/br>
    他連提都沒提那裘業(yè)一句，顯然沒把那人的死當(dāng)做一回事兒，只眉目祥和地打量著姬寒，眼中一閃后，笑的更樂呵了起來。

    這個，就是裘氏族長了！

    姬寒淡淡應(yīng)了兩句，明霜淺淺福了一禮：“見過裘族長。”

    “你這丫頭也多少年沒回族里了，可是忘了我們這些老家伙了？”

    “族長說的哪里話，霜兒豈敢。”

    “行了，有時間就回來看看，這邊的消息我也是剛剛收到，鵬程隕落了，你祖父正難過著，回去陪陪他老人家?！?/br>
    “是，族長。”

    明霜應(yīng)完這一句，忽然眉頭一皺，仿佛想起什么來：“族長，方才您在外面，恐怕也聽見了。不過這件事總歸是裘業(yè)一家之言，到底如何，還得細(xì)細(xì)查過才知曉。若要明霜來說，此事決計不會是青meimei所為，想必明霜的眼光，您是信的過的。”

    裘族長冷哼一聲，從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一直樂呵呵的笑容收了起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這邊兒你表哥新死未葬，那邊兒你倒是為旁人說起話了。”

    “哪里是旁人，喬青meimei回去族里，便會改回姬姓，可是父親實實在在落落在外的血脈?！泵魉恍Γ衩髦榘阋郏骸白匀?，若真是喬青meimei做的，我和父親自不會維護(hù)她?？汕鄊eimei初來乍到，到這九梯也沒一月呢，豈會有膽做下這等事？”

    裘族長眉眼一動，渾濁的老眼深深看了明霜一眼，這丫頭，比她母親的心思還要深啊。既是我裘家人，老夫便幫你一把！他這才第一次看向了喬青，眉眼一瞇：“丫頭，老夫只問你一句——已站在家門卻不入，在九梯耽擱到姬族長親自來接，這二十余日，你究竟是作何打算？！”

    喬青已經(jīng)站到打哈欠了，聽著明霜那看似開脫實則每一句都隱含刀子的話，差點(diǎn)兒沒睡過去：“什么打算？”她皺著眉頭，開始掰手指：“我想想啊，唔，前幾天我打算去刺啦刺啦一個朋友，讓他一張畫像貼門上，從此封殺不準(zhǔn)進(jìn)了。后兩天我去刺啦了另一個朋友，嘖，那小子反應(yīng)慢缺一根兒，爺都給他準(zhǔn)備了好貨色了，他還不動手，我這個急??！再往后，哦對了，我讓自家男人給逮進(jìn)房了……咳，這個咱跳過去，你要想知道，我私下給你講。后來么，我的打算就簡單了，只想著讓我家的貓優(yōu)生優(yōu)育，別弄出個小貓頭鷹來……”

    開始她說著，裘族長還耐心的聽。

    待到發(fā)現(xiàn)她越說越不著調(diào)，分明是在消遣他，他的老臉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diǎn)：“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