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節(jié)
只見那方方亮了少許的天幕,呈現(xiàn)著魚肚白的顏色,正被人撕裂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那黑洞之中,一抹琴音悠悠揚揚地傳了進來,由遠及近,讓所有聽見的人都一瞬癡迷,沉浸在這清冷的天籟之中,不可自拔。 卻有那么一個人。 不,是有那么一群人。 喬青、鳳無絕、囚狼、無紫、非杏、洛四、項七,甚至大白和大黑,在聽見那一把清冷的嗓子,在聽見這一刻悠遠的琴聲之際,面色驚喜,如遭雷擊! “回來了……”這三個字被喬青哽咽著呢喃出,笑到彎彎如月牙的眸子里,一瞬暈上了欣喜之極的霧氣。 ☆、第五卷 踏破九天 第二十一章 兄妹重逢 天地寂靜,唯有琴音。 不論是大比之地,還是透過擂臺投影將此處一切收入眼底的九個階梯,盡都沉浸在這琴聲之中無法自拔。他們怔怔仰頭,望著那一個巨大的黑洞,聽著那黑洞中傳出的悠悠如訴,漸漸地,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悲涼之色。 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透過這裊裊之音,看見了黑洞另一頭的執(zhí)琴之人,聽著他以一把殘琴訴說著一個故事。 泛黃的畫卷,猶如躍然眼前—— 上古琴族,以音入武。 這是一個美好的氏族,琴聲無地不在,笑語四處悠揚。 他們偏安在東洲一隅,一個小小的部落,人人恬淡無為,與世無爭。許是對琴的天賦,也許是環(huán)境使然,這個氏族的孩子一代比一代出色,一代比一代貌美,一代比一代氣質(zhì)獨具。就如同得到了上天的眷顧,血脈更替數(shù)十萬年下來,到了這一代,秦雪落的出生,已將這美貌承襲到了極致。 紅顏禍水,自古如是。 當(dāng)她出落到十六歲的那一年,這麻煩,就跟著來了。 有人以無上至寶為聘,只為求娶此女為妻,一夜之間,這消息傳遍東洲。 彼時,東洲的氏族已經(jīng)十不存一,九梯格局也早已成形,而九天玉這三個字,仍舊只是氏族之間流傳著的一個神話。那無上至寶到底是什么,沒人知道,只知道求娶之人,乃是裘氏大長老之子,在這則消息方一流出的時候,此人便魂歸西天,意外身亡。 他就像是一個小丑,在梁上蹦跶了一下,吧唧,掉下來,死了。 死就死了,還死的不明不白,乏人問津。 這人的莫名身亡,被琴族雪落的美名和那無上至寶的神秘,完全淹沒了下來。沒有人還記得是誰最早掀起了這一場風(fēng)暴,唯一記得的,只有那擁有了神秘至寶和絕世美人的氏族——琴族! 一時,這幾乎被人遺忘了的琴族,重新進入了氏族的視野。 一時,每夜里潛入琴族的竊寶者,幾乎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一時,無數(shù)人聞風(fēng)而至只為美人,可說紛至沓來絡(luò)繹不絕。 一時,秦雪落之名,可說風(fēng)靡東洲! 然而在所有人都抻著脖子瞪著眼睛,只想看看這據(jù)傳驚為天人的美人的時候,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女子,卻就這么消失了。整個琴族乃至整個東洲,都為之震驚,大肆搜尋!直到數(shù)年后—— 這女人再一次回族,已然珠胎暗結(jié),大腹便便。 孩子是誰的? 她被誰帶走? 那人在哪里? 這三個問題,被每一個琴族族人一日三省般問了又問,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段無聲的哽咽:“父親,您別再問了?!?/br> 天知道這個女兒有多美,美到只那么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琴族族長便不忍再多問一句。他嘆息一聲,終于駝著雙肩走了,從此,全族上下再也無人提及只言片語,這一段丑聞,也因著族人的諱莫如深守口如瓶,而被死死地塵封了起來。 秦雪落還是那個人人追捧的族長之女,不同的是,半年后,其姐新誕麟兒,她多了一個“外甥”。 外甥很乖巧,一日日長大,一日日喚她阿姨。外甥也很爭氣,方一歲便顯露出了對琴的絕佳天賦,直讓族長樂的合不攏嘴,大嘆有子如此,琴族必昌! 外甥尚且不懂族長在樂個什么勁兒,可以他小小的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年紀(jì),已經(jīng)下意識地覺得,這個阿姨,似乎在害怕著什么。她的眼里掩藏著深深的愁緒,如同這幾日琴族上空灰蒙蒙的天,如同有什么醞釀其中…… 他小小的身子坐在小小的搖籃里,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會兒。 還沒想明白,便撅著屁股睡了過去。 待到被人一把抱了起來的時候,濃郁的血腥味鉆進他小小的鼻子里。眼睛還沒睜開,耳朵里已經(jīng)傳來了慘烈的廝殺聲!外面一片漆黑,黑的如同化不開的墨,有血光沖天而起,有慘叫聲聲炸耳,有夜梟凄厲哭啼…… 這一夜—— 安謐的琴族,變故陡生! 錚—— 琴聲彈奏到這里,已是弦疾曲裂,殺氣驚天! 不少人被這銀瓶乍破般激昂的曲調(diào)給壓到臉色發(fā)白,心跳急劇,噗,噗,噗噗噗——接連不斷的人抗不住這曲中煞氣,一口血狂噴而出。然而即便如此,他們都生生沉浸在這一幕幕的畫卷之中,回不過神。 那泛了黃的畫面,在這一刻,便如同被猩紅的血嘩啦一下潑了上去,染上了凄艷的顏色。那曾經(jīng)名盛一時的琴族興衰,仿佛就這么呈現(xiàn)在了眼前,那被姬氏有意無意給壓了下來的驚變一夜,再一次,于封了塵的歷史之中,破土而出,重見天日。 漫天的血。 漫天的不甘嘶吼。 漫天的族人尸體,全部灌注到小小的外甥眼里耳里。 他被數(shù)個族人抱著,一路別過一張張熟悉的臉,踩過一具具熟悉的尸體,淌過一灘灘熟悉到連血脈都在顫抖的血泊,漫無目的,逃亡而去。這小小的孩子瞳孔中,還映照著那極遠機遠的遠方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衣,站在夜幕之中卻是那么的明顯,滿身威壓讓他險些喘不過氣! 一眼,永不敢忘。 他將那個人記在心里,又看了一眼木偶一樣被他摟在懷里的“阿姨”,和阿姨腳下遍地的族人浮尸,便垂下頭,咬緊了牙齒,一聲不吭地被幸存的族人悄悄帶走…… 帶去了哪里,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那里不似曾經(jīng)的琴族,是一個世外桃源。沒有歡聲笑語,沒有族人的笑臉,也沒有無處不在的飄飄仙樂。那是一個聚集了無數(shù)兇獸的地方,不,那是數(shù)個聚集了無數(shù)兇獸的地方!一個地方呆個數(shù)月,又要轉(zhuǎn)移陣地,風(fēng)餐露宿,東躲西藏,在這小小的孩子腦中,尚沒有時間的明確概念。 待到再一次見到“阿姨”的時候,他三歲多了。 三歲多的年紀(jì),已經(jīng)懂事了。 他仰著頭,眼前是愁緒更濃且眼中籠罩著一層深深死氣的女人。這灰蒙蒙的死氣,讓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透過張牙舞爪的茂密枝椏,透出來的天際一如那被血色染紅的夜晚,如同在醞釀著一場風(fēng)暴,窒悶的人渾身發(fā)冷。他還記得,自己顫著單薄的小身子,在冰塊兒一樣涼的女人懷里,清晰地問:“阿姨,咱們報仇么?!?/br> 這眼淚都如同干了的女人,忽然之間,就放聲大哭:“叫我娘親,叫我娘親!” 他到底沒喊出娘親這兩個字。 因為來不及了。 密密麻麻的人,一瞬間,便如同鬼魅從天而降。整個林子里,都被神力高強的人所包圍。他蜷在女人勒的死緊死緊的懷里,聽她一字一頓極為緩慢地從喉嚨里飄出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呵?!币宦曒p笑,那么清淡又充滿了深深的嫉恨,從遠處重重包圍之后響了起來。走出來的女人,就如同她那短促又意味深長的一笑,背著光朦朧不清地裊裊而來…… “裝神弄鬼!” 一聲突兀的厲喝,讓所有沉浸在這琴聲之中的武者,一個激靈集體從畫面中脫了出來。眾人瞪大了眸子,掩藏不住這短短半支曲子對他們造成的巨大驚駭!卻見大夫人喊出這四個字后,猛然朝著那黑洞射了過去,速度之疾,幾乎讓人看不清了身形。 待到再出現(xiàn)時,她五指成爪,一把伸進了那黑洞之中! “噗——” 又一道人影后發(fā)先至,一掌,把大夫人給擊飛了開,風(fēng)箏般倒卷而出! 大夫人砰的一聲砸落地面,抬起頭,看著對她出手的姬寒,眼中是深深的恨意:“你,打我?” 姬寒面色怔怔地看著她,眸子里卻仿佛蘊藏著驚天的風(fēng)暴,既震驚,又愧疚。卻是不知道這震驚和愧疚,到底是對誰了。是那個早已經(jīng)入了土的可憐女人,還是眼前這個被他一掌打到吐血的結(jié)發(fā)之妻。眼中掠過無數(shù)的情緒,漸漸沉了下來,變成了冷漠的俯視:“夫人,你這一次出手,又是為了誰的名聲,為了誰的秘密殺人滅口?” 大夫人從地上站起來,甚至還笑了一下:“沒有,我只是想殺了他!” “他?” “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這一對夫妻—— 一個高高在上,低頭俯視;一個平立地面,掀目仰視。 然而同樣的,眸如利箭,像是不把對方射個對穿不解恨般的;語焉不詳,一番對話讓人云里霧里搞不清楚。仿佛這里面,有他們獨屬于對方的秘密。也同樣的,這一刻,在那黑洞之后的人半支琴曲之后,他們同時選擇撕開維持了幾近萬年的假面! 那么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彈琴之人,什么身份? 一道又一道的視線,齊齊泛著狐疑之色,揣測著朝那巨大的黑洞望了過去。 當(dāng)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天青帶水般的衣角。 緊跟著…… 無數(shù)人陡然瞪大了眼,好大的排場! 那是一座輦車,一座真正的輦車,被四個蒙面人抬著臨空而來。他們速度極快,甚至比之方才大夫人那一手,也不遑多讓。如同瞬移一般的,那輦車之上的青衣人,甚至讓人看不清面容,便驟然出現(xiàn)在了擂臺的正中央…… “琴族!” “老天,琴族不是都死光了么?” “好一個清冷如冰的男人!” 這輦車一出現(xiàn),眾人便仿佛想到了塵封在記憶中的一些傳說。據(jù)傳琴族之人,每每出現(xiàn)必是聲勢浩大奪人眼球,伴隨著仙樂飄飄如臨仙境。再看在輦車停下后終于看清了外貌的彈琴人,怎一個水墨樣讓人心生癡迷的男人! 一身青衣,面具半遮,露出在外的下頷如白玉般精致,一雙薄唇棱角分明地抿成一條直線。發(fā)絲自背上隨意垂落,并未綁束,身前是一把斷了弦的琴,就那么憑空漂浮著,很難讓人想象,就是這么一把殘琴,彈奏出了方才那讓人身臨其境般的一段故事…… “好美……” “天哪,這人簡直是一副水墨畫!” “真想掀開他的面具看一看,他下面到底是個什么樣子?!?/br> 不少女子都目含癡迷,這么怔怔望著擂臺上的他,即便看不見那面具之下的容貌,可露出的那一點,和周身如同冷玉般的清漠氣質(zhì),便讓人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世界仿佛都安靜了,這個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站在那里,自成一界,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如同千百年的孑然一身,齲齲獨行。 然而—— 這一刻—— 這仿佛就該沒有感情一般的男人,正睜著峻冷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一個人,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各種各樣的聲音,都入不到那人的耳朵里,各種各樣的聲音,漸漸都平息了下來,傻眼地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看著這青衣人和擂臺上的紅衣人……呃,深情對視。 他冷漠的眼睛,一絲一絲地,在臺上喬青的身上游移著,從眉眼,到鼻子,再到嘴巴,一路往下,用了良久良久的時間,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仿佛連頭發(fā)絲兒和汗毛孔都沒放過!好像終于確定了她安然無恙似的,才在眼中漸漸染上了暖意,猶如千里冰封,漸漸消融解凍…… 再看喬青。 她也一眨不眨地回視著這個男人。 嘴角萬年不變的似笑非笑,正一點一點地擴大、擴大、再擴大,所有的觀眾們都敢對天發(fā)誓,這女人就從來沒笑的這么真心實意過! 直到那男子緊抿的嘴角,以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微微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