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什么，裴焱猛地閉了口，快速抬頭看他一眼……

    果然見得孤塵仙君神色一震，眸中驟然冷憮。

    “對不起。”裴焱馬上轉(zhuǎn)過了頭去，低聲與他說了這一句。

    心中不免要暗罵自己，言辭太不注意，竟如此大意地戳了自家老婆的痛腳。

    瓊?cè)A公主說得沒錯，真是愚笨至極。

    裴焱這次終于識趣地挪開了好幾尺，不遠(yuǎn)不近地坐在一旁，一時噤聲沒敢再言語。

    “……豆腐花?！边^了半晌，端坐水岸邊的孤塵仙君突然開口，道了這一句。

    嗯？裴焱愣了一下，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看他。

    白衣仙人目光慢慢垂落，沉如墨海的眸中倒映著面前微光粼粼的水面?！凹腋讣夷干写媸乐畷r，我爹帶著我與我娘四下游歷、斬妖除魔。”他語聲很平，不聞起伏，似是沒有情緒，緩緩道：“那時所到之處多在山野，偶爾行經(jīng)人多的市集，我爹會帶著我二人尋到早點鋪子去喝一碗豆腐花?！?/br>
    裴焱聽得一愣，全未料到他會突然說起自己父母之事，一時不知做何反應(yīng)，只知看著他。

    “百年前南武洲多妖魔，萬人之城會請仙門中人駐守，不足萬人之城便無仙門弟子駐城，故生于小城中人便自行鉆研除妖退魔的粗淺法術(shù)，多以符咒為主，稱道人?！惫聣m仙君沒有看他，自顧言語：“家父便是南武之境有名的道人……后來際遇家母，他二人攜手游歷于各地不足萬人的小城之間，斬妖除魔，衛(wèi)道蒼生。”眸中一閃而過的冷意，他寒冽道：“沂山之郊，家父家母遇到了一妖一魔……放過了他們……”

    他言至此處，便沒有再說。

    但裴焱馬上想到了他幻陣中的心魔，便是一妖一魔。

    恐怕……最后他爹娘的死便因那妖魔二人……

    孤塵仙君下時面復(fù)霜寒之色，沉冷道：“你不必與我說對不起，我從未說過不愿旁人在我面前提起他們……”

    語聲轉(zhuǎn)而很輕，他看向遠(yuǎn)處的水面，聲音一如高崖寒峭上飄泊流散的冷霧：“與之相反，我只怕成仙越久，忘了他們?！?/br>
    裴焱聽得，心下沒來由地一疼，他看著席地靜坐的白衣仙人，一時沒有說話。

    片刻后輕輕揚唇笑了笑，語聲柔斂道：“那……我明天給你做一碗豆腐花好不好？”

    孤塵仙君默不作聲地靜坐在水邊幽草叢中，神色靜謐而沉遠(yuǎn)。

    此時夕陽已落，暮色漸暗，他一身白衣獨坐山巒野澗之中，隨著天色慢慢變得晦明，就像身處在光與暗的邊際、黑與白的交線上，模糊得難以看清。

    望在水面上的眸光驀然輕斂，他回轉(zhuǎn)頭來看向了裴焱，神情專注，目光平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裴焱眉稍微揚，再度沖著他笑了笑。

    .

    次日，日暖生煙，和風(fēng)溫煦，四月暮春的柳絮飄飛如雪。

    裴焱晨時去往學(xué)府苑時，見不少六界中人駐步于桃林不遠(yuǎn)的柳林中賞絮吟詩。

    “晴欄看盡柳花飛，一段風(fēng)情不自持。若使化為萍逐水，不如且作絮沾泥?！逼渲袦匮湃绠嫷脑弃Q山千鶴仙君興致最佳，一連吟了好幾首，快到上課時辰了還未走。

    裴焱看見與他同出云鶴山的青泠仙君站在一旁看著他，應(yīng)該是在等他，但一聲也未催促，好似也看柳絮看得入神……不免生奇。

    所以柳絮有什么好看的？

    這時一身盛裝打份，長裙曳地逶迤、華麗繁復(fù)的瓊?cè)A公主自裴焱身后行近，看到他這副納悶的模樣不禁嘆息搖頭。

    “殿下看來是一點也不懂得何為風(fēng)流情調(diào)。”

    裴焱回頭看她，面色沉吟。

    ……她這是在暗指自己不懂浪漫？？

    瓊?cè)A公主今日的裝扮雍容矜雅，手中配有一把小團(tuán)扇，此時以手中之扇指向柳林里飄飛的柳絮，便問了裴焱：“殿下覺得那些空中飛舞的柳絮像什么？”

    裴焱順著她所指看了，下一瞬便想起了幼時沒離開孤兒院前常能看到的那幾畝棉花地。他反應(yīng)很快道：“棉花?！?/br>
    瓊?cè)A公主：“……”

    她實在忍不住多看了裴焱好幾眼，一言難盡道：“且不說本公主關(guān)心農(nóng)政、飽覽群書才能恰巧知道殿下所說棉花是何物，但殿下你作為妖界的皇子看著柳絮第一樣竟是想起人界民間制做冬襖棉衣所用的棉花，是不是過于……親民了？？”

    你直接說我土就行了。

    裴焱目光閃爍地轉(zhuǎn)移了開。

    “女孩子都喜歡意韻唯美之景，紛飛飄舞的柳絮豈不就像冬日飄零紛飛的雪？”瓊?cè)A公主明示暗示道：“此等風(fēng)韻極美之景，豈不正適合追求女孩子時帶她一同來看？”

    裴焱“唰”地回頭看向了瓊?cè)A公主：“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瓊?cè)A公主搖了搖手中小團(tuán)扇，怡然悅色、十分自信地向前走了。

    午時休憩時，孤塵仙君行出學(xué)堂，裴焱便隨著他出來，將他領(lǐng)到了此方柳林里。

    但見柳絮飄飛如雪，洋洋灑灑地飄落到他發(fā)上、衣上，確實像極了寒冬冷雪，輕幽婉轉(zhuǎn)，靜謐唯美。

    “你覺得如何？”裴焱直直地看著他，眼中燦然如星，帶著輕柔的流光。

    “不如何?！敝皇前滓孪扇宿D(zhuǎn)頭看見落在自己衣上的柳絮，眉頭立時蹙起，伸手便捏了個仙訣使柳絮盡數(shù)離身，還隔離開了將要再落到身上的柳絮。“我最厭身上沾染這些雜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