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外出游歷了一回，十天半個月才回，自己聽見馬蹄聲滿心激動地去迎他。

    結(jié)果。

    她站在門前看著他從馬上抱下了另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她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將那個小女孩抱進(jìn)了自己當(dāng)初醒來的那間屋子。

    腦子里一陣又一陣地閃過黑芒，手無意識地抓摳在門檐上，印出了指痕。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那名比她當(dāng)年還小的幼女已經(jīng)被她掐死在手中。

    伊呂過來看見，手中藥碗砸在了地上。

    她感覺到了他澎然驚起的滔天怒意。

    她一下子好怕。

    她從未這樣害怕過。

    她感覺出了他一瞬間想要丟棄她的念頭。

    她發(fā)著抖跪下來。

    抱緊自己哭，說對不起，說她不是故意的，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女孩已經(jīng)死了。

    哭著手足無措、聲嘶力竭，像心肺要炸開來一樣。

    她從未這樣哭過。

    從未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過這樣的驚惶和害怕。

    當(dāng)時腦中很渾噩，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害怕還是本能趨使她必須這樣做。

    想要留在他身邊被他永遠(yuǎn)注視的那個本能。

    直到伊呂說原諒她這次，說不會丟棄她，她才停下了哭聲，然后昏了過去。

    醒來之后伊呂命她親手埋葬那個小女孩的尸首，他站在她身后看著她，她有感他的怒意還未完全消散，她就又哭著認(rèn)錯，同時小心翼翼地埋葬那個應(yīng)該只有四歲的小女孩。

    伊呂看到應(yīng)該是覺得她已經(jīng)悔悟了，周身冷意無形中散了許多。他蹲在了時年七歲的自己身旁，慢慢與她道：“你不必?fù)?dān)心我會丟棄你，既已將你撿回來，我便不會隨意再將你們丟棄。你不必有這擔(dān)憂?！?/br>
    她聽見轉(zhuǎn)過紅腫的眼驚愕地看著他，于他眼中看來似是驚異動容。

    其實(shí)不然，她是注意到他說的“你們”這兩個字：是她做得不好嗎？！為什么他還想撿其他人回來？！是她沒有做到他想要的那么好嗎？！

    伊呂看著她紅腫著眼睜目呆呆地看著他，輕嘆一聲，斂目，轉(zhuǎn)身而離。

    他比以往更加忙碌了起來，無形中對她疏遠(yuǎn)了許多。

    但好在像他答應(yīng)的那樣，他沒有丟棄自己。而那個活著可能會被他同樣注視的小女孩，已經(jīng)死了。

    他的書房里仍舊只有她不時會去看書和練字，只有她。

    她因此不時會站到那個小女孩的墳前去，由衷地對她笑起來：謝謝你死了呢。

    她在書房里翻到涉及道法和符術(shù)的書，看著上面伊呂的批注開始悶著頭自己嘗試。她試著畫了一道符，伊呂過來的時候看見，目中一閃而過的驚異，她知道他在注視自己，便故意像愧疚不安一樣低下了頭，一幅為舊事惶恐還在自責(zé)的樣子。

    伊呂看著她良久，便還是道：“想學(xué)的話，我教你吧?！?/br>
    她馬上抬頭看向了他，輕“嗯”了一聲。“謝謝老師?！?/br>
    伊呂看她一眼，無聲一嘆。

    后來見他在院中練武，她遠(yuǎn)遠(yuǎn)地拿著樹枝模仿著他的動作來，練到一處，她覺得不舒服，改了一下那個動作。

    他愣住，忽而出聲喚她過去：“因何要把上挑改成斜劈往上？”

    她仰頭看著他回：“因?yàn)槲沂桥⒆?，力量小，斜著劈可以省力。我省了力，打到別人身上的力氣就可以更大?！?/br>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理。”又道：“因勢利導(dǎo)、隨機(jī)應(yīng)變，你悟性驚人，應(yīng)有習(xí)武天賦?！?/br>
    他便又開始教導(dǎo)她拳腳槍戟。

    就像他說的，她有習(xí)武天賦，且很是不同尋常。

    她很快就將他教的拳腳武功學(xué)得很好，耍起長槍來甚至比他更有凌厲之氣。

    他由衷地感嘆道：“你天賦稟賦，遠(yuǎn)超常人，可謂百年難得一見的稀世奇才。”他俯首看著她，溫言囑咐：“故而切不可誤入歧途、再犯之前那樣的錯……可像初帝那樣，以家國安寧為己任，有一番自己的作為?！?/br>
    又是初帝。

    她低下頭，沒有應(yīng)聲。轉(zhuǎn)而道：“初帝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了，而且死得很慘，我不想像他那樣。”她言下之意，是她不想以一個死人為目標(biāo)。尤其是這個初帝。

    但他驟聞，眸中顫動了一下，語聲一時極低：“你如何知曉……他死得慘烈……？”

    她看向他，便道：“我讀遍了所有關(guān)于初帝的書，尤其是那本《東靈初帝傳》，那上面寫了，初帝最后全身爆裂而亡，碎成一地血沫，死無全尸。”

    她看見伊呂的手微微抖了起來，他啞聲道：“是啊……他將全身真氣寸寸摧竭，力盡而亡，死后身體便爆裂四散，成了一地血沫……染了那個試圖最后再抱他一下的人一身?！?/br>
    她擰起了眉，猜到了伊呂口中說的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那日伊呂難得一次地喝了很多酒，坐于院中月下，他一杯又一杯的將石案上的酒盡皆飲盡了。

    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驀然聽見了他的哭聲，他埋首伏在石案上，哭得那樣難過。像悔恨、像傷痛、更像思一人入骨，而成狂。

    她突然比以往任何時候來得都要厭恨初帝，她知道他所思所想，就是初帝。那個死了兩千余年、粉身碎骨死無全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