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青河郡下了一場大雪，天地銀裝素裹，天氣更冷。

    農(nóng)歷十月二十五，天陰有雪，無風(fēng)。

    城門外，顧小年回身看了眼高高的城墻，上面青河二字滄桑遒勁，今日再看卻是將要漸遠(yuǎn)。

    方顯三人已經(jīng)出獄，顧小年沒有多說什么，所以現(xiàn)在眾人還都以為這是朝廷開恩，將原本無罪之人‘赦免’了。

    看到方顯三人那明顯胖了一圈的樣子，人群中的顧小年只是衷心笑了笑，只要人沒事就夠了。

    他提出了辭行，方顯是知道的，知道他要去承襲錦衣衛(wèi)的差事，可自己也幫不了什么，他還影響不到北鎮(zhèn)撫司。所以只是勉勵一番，讓顧小年別忘了練功云云。

    畢竟，只有實力才是可以安身立命的保障。

    像蔡金、李文和二人同樣如此，李文和還笑言他的善緣日后會更值錢，希望到時顧小年別瞧不上他這糟老頭子。顧小年當(dāng)然是抱拳笑笑，這都是對自己有恩的人，他自然會記在心里。

    總之，告別雖有難免的不舍，但都是大老爺們兒，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都是懂得，顧小年能入神都當(dāng)差，這本就是機緣。

    神都風(fēng)云激蕩，相比青河郡這潭小小的池水，那里就是一汪無際的海洋，但這同樣是一種歷練。

    是成為被人吃掉的小蝦米，還是吃人的巨鯊，這點要看自己的手段。

    本來方顯還要來送送，但被顧小年婉拒了，他們?nèi)氇z這么些日子，整個青河郡堆積的案子和要處理的事情不少，他們是一方捕頭，正是要忙的時候。

    所以，在這個清晨，只有一地素裹相送。

    身后的馬車?yán)?，柳施施掀開布簾帷裳，笑著問道“不舍??？”

    聲音清脆，帶著往常的溫柔，顧小年搖搖頭，返身坐到車轅上，輕輕揮了揮鞭子，馬車便慢慢走遠(yuǎn)了。

    他們此行是先去百里外的池?zé)熆h，從巨鯨幫坐船順著驚瀾江北上，這是去神都的直通路線，他早已與巨鯨幫打過招呼。彼此在上次案子里已經(jīng)熟悉了，巨鯨幫雖然只是二流，可畢竟也是天下漕幫的下屬，在這大江之上，一切就不需顧小年cao心了。

    只不過青河郡距離神都有數(shù)千里之遙，就算是坐船，也要差不多四五日的路程。

    他們不是周晁，那種加急入神都沿途肯定早有大理寺的人接應(yīng)。在這里，武功造化神奇，而日行千里的馬匹也算不得稀奇，北涼王手中就有一匹西域神駿，縱蹄可乘七千里。

    傳說此馬帶有麒麟血脈，自有靈性，窮山惡水如履平地不說，還可在大江大海中任意馳騁。

    當(dāng)然，這些都是顧小年從風(fēng)滿樓的‘江湖奇談’上看的，真假他也不清楚。

    此時的他，一身青色長衫棉袍，頭上戴著一頂棉帽，看起來有些土氣。他雙眼靈動暗藏，懷里抱著一柄雁翎刀，背著一個不大的行囊，倒像窮酸的書生。

    刀自然不是官刀，只是尋常的一把雁翎刀罷了，聽衙門里的人說，趙熙年的繡春刀被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帶走了，聽描述，倒像是那日帶自己去凰棲居的那個段姓之人。

    顧小年沒有多想，自己這便是去錦衣衛(wèi)當(dāng)差，而且還是承襲顧山海的位子，繡春刀飛魚服肯定是有的。

    ……

    到了巨鯨幫，便看到一艘近三十米長的大船停泊在碼頭港口。

    “顧大人?！币粋€精壯男子看見馬車，連忙小跑過來。

    顧小年擺擺手，“哪是什么大人?！?/br>
    來人笑笑，他可是知道眼前這位是要去神都錦衣衛(wèi)衙門當(dāng)差的，試想，錦衣衛(wèi)啊，哪一個不是大人？說不得，眼前這人就是他這輩子唯一見過的錦衣衛(wèi)了。

    當(dāng)然，除去這個身份，對方與自家少幫主交好，又在上次案子里功勞斐然，他們這些巨鯨幫中人肯定是對其更親近的。

    顧小年跳下馬車，將車簾掀開，扶著柳施施下來，后者笑著看他一眼，說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小姐，下個馬車還用人扶?！?/br>
    顧小年赧然一笑，旁邊的漢子卻是說道“地上雪都被小的們踩臟了，路滑?！?/br>
    顧小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倒是個會說話的。

    “兄弟怎么稱呼？”他問道。

    “當(dāng)不得大人這聲兄弟，這可折煞小人了。”精壯男子一邊引路，一邊說道“小的皮闊海，家里排行老二，別人都叫我皮二。”

    果然江湖人的名字跟綽號聽起來還是有喜感的。

    “闊海，好名字?！鳖櫺∧挈c點頭，又隨口問道“你們弟兄都在巨鯨幫討生活？”

    “是啊，靠海吃海，在幫里賣把子力氣還能吃飽飯，手里能存下錢。”皮二笑了笑，能看出明顯的心酸，“去了別地兒，賣力氣可就不一定能填飽肚子了?！?/br>
    大周雖是四海承平，可無論在哪個時代，歌舞升平的盛世之下，總有常人見不得的黑暗。而多數(shù)人，就是在這這黑暗的邊緣茍且生存罷了。

    巨鯨幫是江湖幫派，有數(shù)千幫眾依附，這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個二流幫派的人數(shù)了?？蓪嶋H上，真正的幫眾又有多少呢？大多數(shù)的，就是池?zé)熆h附近村鎮(zhèn)等地的百姓過來賣力氣，求一口能吃飽的飯而已。

    畢竟，漕運雖然難免涉及走私等黑營生，可這比那些綠林的生搶硬奪要好些，雖然暗里都免不了手段，但這海上買賣總是要比陸上的富裕些。

    所以，賣力氣，碼頭這邊往往價值更大一點。若是碰上好點的東主，欠不下銀錢，他們的日子倒也是說得過去。

    比如巨鯨幫，內(nèi)里齷齪肯定是有的，可顧小年在這邊也是待了一陣，只要能讓手下人吃上飯，就已經(jīng)很好了。

    有時候，善意只需要一點點就夠了。

    他暗自搖頭，天下太大，富貴人無數(shù)，苦難者亦有，人與人之間無法均衡，公平也永遠(yuǎn)無法做到，自己能做的，就是在這世道的掙扎中，讓自己可以過上在陽光底下的生活。

    或者說，顧小年看了眼一旁同樣登船的柳施施，心如靜湖。若有余力，能幫助身邊的人也是更好的。

    “怎么了？”柳施施看過來，問道。

    顧小年搖頭，“沒什么，只是江上風(fēng)大，咱們就在艙里歇著便是。”

    他對柳施施仍心存懷疑，但這份懷疑卻在時間的流逝里漸漸淡化著。因為對方?jīng)]有值得懷疑的舉動，安靜，不惹事，如同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一般，讓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