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不只是邱忌瞪大了雙眼，就連盧正光張裕等人，都是瞳孔一縮。

    一個兵部侍郎，說殺就殺了？

    他們雖然是百戶，又是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但并非殺伐果斷之人。

    官場上的紛爭雖然不乏爾虞我詐，血海沉浮是有，更多的卻是銀子開路。往往，就算是武夫，也不像江湖中那般適應(yīng)你死我亡。

    此時，四周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們同樣猶豫，別看他們已經(jīng)大開殺戒，但殺的只是府中的這些家丁丫鬟，這些都是奴籍的下人，平日里在府中打殺都是尋常事，因此他們動手時也并不甚猶豫。

    可是，現(xiàn)在要殺的，卻是朝廷的四品官啊。

    邱忌瞳孔縮了縮，“你敢殺我？”

    顧小年瞥了眼盧正光，“怎么，大人是想抗命？”

    說著，他又看向張裕兩人，目光很淡，卻有毫不掩飾的諷刺。

    “你！”盧正光三人臉色陰沉，但握著馬韁的手卻是怎么也抬不起來。

    別看他們在府外談?wù)摃r就像是能將這天地踩在腳下，但真進了府邸，見了階下囚般卻依然帶著一身官氣的邱忌，以及滿地的尸首后，他們已經(jīng)慫了。

    或者說，是怕了。

    顧小年輕笑一聲，白皙的臉上帶著與之不符的冰冷。

    “殺，殺了他！”盧正光被他笑容刺激，猛地抬起了手，死死瞪著站在馬前的邱忌。

    “我乃朝廷命官，誰敢殺我！”邱忌猛地一聲大喝，雙肩顫抖，嘴里卻是吐出一口鮮血。

    但原本要持刀上前的錦衣校尉卻是退了幾步，一時再無人動手。

    “哼，錦衣衛(wèi)?！鼻窦裳壑胁恍?，他有心想痛罵幾聲這些南鎮(zhèn)撫司的無膽走狗，但又怕對方狗急跳墻，反而被激起膽子。

    因此只是抬首直視身前之人，說道“就算要治本官的罪，也要由詔獄審訊，什么時候，你區(qū)區(qū)一個總旗，都有了私自處決的權(quán)利？”

    說著，他面向皇宮方向，“本官要去見首輔，要去見陛下?！?/br>
    顧小年沒應(yīng)聲，只是看向盧正光三人，后者嘴唇動動，“邱大人說的有道理。”

    ‘唰！’

    一抹刀光如練，眾人只覺眼前銀白一閃，便是收鞘的清響。

    盧正光下意識抹了把臉，入手溫?zé)岫吵?，他看向手掌，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顧小年輕按刀柄，看著眼前雙手捂住脖子，滿臉不可置信，兀自‘嗬嗬’出聲的邱忌，嘴唇輕動，卻未發(fā)聲。

    “走好?！?/br>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身后眾人自覺分開一條道路，馬蹄踩上臺階。

    “顧總旗，”一直未說話的百戶任衡卻是開口，“邱忌謀逆，按律當(dāng)滿門抄斬，不知顧總旗以為？”

    身旁，盧正光和張裕俱是猛地看過來，眼神驚疑不定。

    顧小年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對方臉上。

    平靜中帶著笑意，那張有些普通的中年人臉上，全是得體恰當(dāng)?shù)那榫w，除了方才問出的那句話。

    “百戶大人做主就好。”顧小年緩緩說道。

    任衡笑了笑，臉上笑容不減，卻是揮了揮手，“一個不留?！?/br>
    顧小年持韁的右手緊了緊，終是沒說什么。

    “任兄，你？”張裕忍不住開口。

    “既然都做到這了，還猶豫什么。”任衡微微搖頭，淡淡道“錦衣衛(wèi)，本就是聽命而已，若不殺伐果斷，今日之邱忌，便是明日之你我?！?/br>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顧小年自然聽到了，他心神不由凜然。

    ……

    出了府，鼻尖縈繞的血腥味兒才散去，冬夜的輕風(fēng)很涼，吸進去鼻腔一陣發(fā)麻。

    顧小年低頭看了眼身上被濺上些許的鮮血，覺得如果自己是先天就好了，那樣起碼可以當(dāng)蓑衣用，擋住這些污穢。

    圓月高懸，灑下明亮的光。

    顧小年坐在馬上，內(nèi)功心法運行，兀自吐納調(diào)息，不放過空閑下來的修行機會。

    不多時，腳步聲傳出，所有錦衣衛(wèi)盡皆從府門走出。

    盧正光拍馬過來，說道“邱府上下九十七口，盡皆誅殺，總旗大人，還有什么吩咐？”

    顧小年聽著，眼睛閉著，別人看不到他的情緒。

    無辜受牽連者近百人，就這么死了，他不可能無動于衷。

    若是抄朝廷官員的家，男丁自然是殺了的，少有會流放。但女眷卻是要充進教坊司，除非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之人才一個不留。

    可此次，他們并非奉了皇命而來。

    只是一瞬，顧小年便睜開眼，“照常處理便是，皆由百戶大人定奪?！?/br>
    盧正光笑了笑，很是滿意。

    不說別的，他們此次不是奉皇命抄家來的，等明日事發(fā)，朝堂上必然少不了一場震動。

    但這與他無關(guān)，他們只是執(zhí)行者，真正定下來的，卻是眼前這位總旗和千戶劉嵩，出了事情，還有那位千歲頂著呢。

    他們只是小卒子，不會受到牽連，此番卻也是將之前被對方抓到的短處消除了。

    既然如此，剩下的自然就好辦了。

    “留下人去府里找找，看看有沒有人藏進密道什么的?！北R正光擺了擺手，隨口道“其他人，回衙門?！?/br>
    自有幾隊小旗進府，當(dāng)然不是為了找人，而是為了搜財。

    每次抄家時廠衛(wèi)中人都會扣下一些收入囊中，他們有分寸，這次自然不會做的過分明顯。

    張裕和任衡看了，自然明白，這里面肯定是有他們一份的，因此俱都滿意地領(lǐng)著人走了。

    顧小年四下看了看，沒看到杜馳他們，便喚過一旁的鄧三問道“杜小旗和方小旗二人去哪了？”

    鄧三想了想，“好像是去后門了?！?/br>
    顧小年又問道“方才在府中，你可見了那邱家的小姐？”

    “沒有，”鄧三看著顧小年漆黑的眸子，認(rèn)真道“沒見到，不只是她，好像還少了邱忌的那個小妾?！?/br>
    顧小年點點頭，不知間，他按刀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不只是她們，還有當(dāng)初在城外客棧見到邱梓越時，對方身邊的那個先天武者，同樣也不在此間。

    他想了想，最好的打算便是，邱忌只是在下午這兩三個時辰里，并沒有花錢買兇，而只是讓這名先天去伏殺自己。

    不然的話，顧小年搖搖頭，先前他疏忽了，但事已至此，只能是水來土掩便是。

    “去后門?！彼f道。

    ……

    杜馳和方健兩人坐在馬上，月光灑在他們身上，猶如兩尊雕像。

    “大哥?！狈浇〗K是猶豫開口。

    “不必?fù)?dān)心，若是大人怪罪下來，我一人擔(dān)著便是。”杜馳止住了方健接下來的話，“錦衣衛(wèi)之中，你我為兄弟，此次卻是大哥害了你。”

    方健動了動嘴，只覺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