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將馬韁朝旁邊遞了遞，顏岑連忙接過。

    然后，他便輕拎袍擺，走進(jìn)了這帶了幾分油膩，但地面桌椅都算干凈的包子鋪。

    身后，顏岑四下張望了下，雙眼一亮，原來這小小的包子鋪東邊，還是有拴馬樁的。

    “大人怎么不坐？”

    關(guān)青咬了口包子，看著沉默不語的顧小年，笑著開口。

    他面前的桌上擺了兩籠屜的包子，一碟拌好的醋蒜，一碟小咸菜，再就是溫著的一壺酒。

    而對面，是過來后便站著的那道身影，他在看長凳。

    長凳上有些發(fā)亮，那似乎是經(jīng)年累月的油漬，顧小年先前沒察覺，現(xiàn)在看了，忍不住有些皺眉頭。

    無言只在片刻間，眼前坐著的那人已經(jīng)起身過來。

    關(guān)青俯下身子，用袖子仔細(xì)將長凳擦了幾遍。

    他穿的是上好的蜀錦，只這一身絳色的錦袍便要好幾兩銀子。

    “好了，大人請坐?！标P(guān)青不在意地抖了抖袖子。

    顧小年看著長凳上不再反光，眉頭微皺，“你”

    “不礙事的，反正也看不出來。”關(guān)青看了眼袖口，笑了笑，然后回去坐著了。

    顧小年便坐下。

    包子鋪邊上，賭坊門前桌旁，兩道身影坐在臺階上。

    此時見了，其中一個忍不住撇了撇嘴，“你看他那架子，真讓人火大。”

    另一個也是有些不忿，“真是狗官。”

    他們話語雖低，但拴好馬從旁經(jīng)過的顏岑卻是恰好聽到，此時她看了眼兩人目光所在的方向，柳眉輕皺。

    ……

    “大人吃過了沒？”關(guān)青說著，將籠屜朝這邊推了推，“這家的包子是西坊一絕，就是價格貴了，早些時候做夢都想吃卻吃不到?！?/br>
    顧小年看了眼，包子散發(fā)著香味兒，很讓人有吃的沖動。

    “來時吃過了，現(xiàn)在不餓?！彼f道。

    “哦?！标P(guān)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將一旁小爐上溫的老酒取了，將桌上扣著的杯子拿起，先用這壺中老酒沖了沖，這才滿上，雙手遞到對面。

    他的動作帶著恭敬，但臉色很平靜，帶著淡淡的笑意。

    顧小年看著，伸手接過。

    賭坊那邊，那兩人又忍不住嘟囔。

    “大哥為何如此”

    “這狗官幫過大哥，但大哥也幫了這狗官不少，憑甚讓他這般輕視？”

    “就是?！?/br>
    ……

    “大人公務(wù)繁忙，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關(guān)青問道。

    顧小年手指把玩著酒杯，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有件事?！?/br>
    杯里的酒色澤溫潤，有些稠，看得出是上好的品質(zhì)，隨著杯身的輕輕搖晃而在杯沿上流動，卻不溢出分毫。

    關(guān)青喝了口酒，說道“大人盡管說便是，關(guān)某能有今日，全靠大人?！?/br>
    顧小年輕笑，然后道“這事對我來說有些棘手，可對你不麻煩?！?/br>
    關(guān)青雙眼微瞇，英武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管麻不麻煩，只要是大人的事，關(guān)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沒那么嚴(yán)重，就需要你鬧出點(diǎn)動靜?！鳖櫺∧暾f道。

    “鬧出動靜？”

    “是啊，最好是跟錦衣衛(wèi)有關(guān)的動靜?！?/br>
    “要?dú)⒄l？”

    顧小年瞳孔微縮，他抬眼，看向眼前平靜喝酒的關(guān)青。

    對方的話里沒有殺氣，更無殺意，就如同喝水般平淡。

    “最好不要出人命?！鳖櫺∧暾f著，隨后搖搖頭，“算了，你相機(jī)行事便是，如何方便保全自己，盡管鬧就可以?！?/br>
    關(guān)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明白了。”

    ……

    “此事，嗯？”

    顧小年剛要再囑咐幾句，原本閑適的目光忽地一凝。

    他抬頭看向一旁，街上是匆匆來往的人群，表情不一，或有言談。

    “怎么了？”關(guān)青下意識問道。

    人群里朝這邊走過來了兩個人，顧小年微微凝目。

    他腦海里下意識出現(xiàn)了不久前顏岑曾說過的那個詞，天生麗質(zhì)。

    這是個男女適用的詞，但更多的是來形容女子。

    眼前兩人，一人在前，穿了身玉色的錦衣，烏黑長發(fā)捧了玉冠，腰間玉帶璀璨，最主要的是那張臉，白凈不施粉黛，卻仿佛艷陽高照，奪去了無數(shù)目光。

    這是個極美的人，還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另一人穿著同樣華美，做了男子打扮，容貌也是俏麗，但與身邊這人一比自然就落下幾分。而且這人每每落后半步，顯然是丫鬟之類的侍者。

    此時，這兩人便徑直朝這邊走來，穿過人群時仿佛游龍，連半點(diǎn)衣角也未被碰到，明顯是身懷極高明的武功。

    顧小年神情淡淡，目光之中卻不無思索。

    當(dāng)先這人目的明確，步伐果決，明顯是沖自己來的。

    可是，任憑他搜盡腦海，都想不起自己曾見過這等人物，所經(jīng)歷之事，更沒有能與這等人扯上邊的。

    最主要的，是從對方那雙含笑清冷的眼神里，他心中隱隱出現(xiàn)的一種熟悉之感。

    顧小年確信，若是自己沒有修行《風(fēng)后八陣圖》，恐怕僅憑‘登仙劍章’的先天一炁感應(yīng)，還真不一定能感知得到。

    一切不過在晃眼之間，這兩人已然走進(jìn)了這包子鋪內(nèi)，就這么，出現(xiàn)在了顧小年的面前。

    微斜的陽光落在這人身上，玉色翩翩，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圣光。

    關(guān)青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里滋生出些自慚形穢。

    顧小年嘴角輕抿，目光同樣落在眼前女子的臉上，哪怕對方是女扮男裝，仍掩蓋不了那種國色天資。

    他無法用具體的詞語來形容，只是有些略微的失神。

    “顧小年？”

    眼前之人終于開口，聲音清脆，猶如剔透的泉水，叮叮咚咚，悅耳非常。

    “是?！鳖櫺∧挈c(diǎn)頭。

    他能聽出對方語氣中的冷淡，而且那抹熟悉之感也愈加清澈。

    “有事跟你說，換個地方？”這人淡淡道。

    顧小年有些猶豫，因?yàn)榻裉焖莵砀P(guān)青談事的，現(xiàn)在雖然只有了交代，但還未囑托完。

    “大人請便。”

    邊上，關(guān)青將籠屜里最后幾個包子拿了，笑著說了句，然后便向后退了幾步，走遠(yuǎn)了。

    等他離開，這女子下巴輕抬，竟是直接坐在了顧小年身旁。

    在同一張長凳上直接坐下。

    顧小年瞳孔一張，只覺得一縷香風(fēng)撲面，其中還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一下看過去，迎上了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

    “你是”

    “是我。”

    很爽快的承認(rèn)，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但正是這般的灑脫，讓顧小年心神微漾，接著便像是一汪澄凈的湖水，泛起了波瀾。

    那道遙遠(yuǎn)的身影，愈來愈近，直至在腦海里恍然成像。

    他嚅了嚅嘴，半晌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