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趙宥雙眼好似要噴出火來。

    他如何不恨？他又怎能不恨？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你，你”趙宥想說什么，但因?yàn)樾木w的太過激動而顯得磕絆，甚至最后喉間仿佛只剩下了哽咽。

    顧小年一瞬有些于心不忍，但也只是一瞬罷了。

    這是生而為人下意識都會有的一種惻隱，對弱勢可憐的一種惻隱。

    但他不是腦殘，他沒忘記顧山海死了。

    一年多來，他在錦衣衛(wèi)中通過觀察和不經(jīng)意的打探，即便都對顧山海之事諱莫如深，讓顧小年不敢深入探尋，可有些邊邊角角依然掀了開來。

    顧山海是曾是北鎮(zhèn)撫司蒼龍七宿心宿旗總旗官，而趙熙年便是其麾下心腹。

    心腹，這是個值得信任托付的身份，可就是這么個人，在那個秋夜里帶來了顧山海的死訊，而且還想殺掉他的兒子。

    顧小年此時(shí)看著趙宥，目光冰冷一如江上的那個秋夜，那個將趙熙年親手殺死的時(shí)候。

    “你聽說過顧山海這個名字么？”他湊到趙宥面前，輕聲問道。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無盡的黑夜絲毫不能阻擋他的注視，這雙眼睛在此時(shí)就像是暗處的毒蛇，林間的餓虎。

    趙宥打了個冷顫，在聽到那個在無數(shù)個夜晚出現(xiàn)在夢中的名字時(shí)，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

    恍然大悟的是，原來眼前這個人真跟那個人有關(guān)系，而最深處的，是他想到了眼前之人現(xiàn)在的身份。

    同樣是錦衣衛(wèi)，同樣是被那位千歲親自領(lǐng)進(jìn)門，而且，在太淵州一案里，那位千歲曾短暫離京，親赴過太淵州。

    趙宥現(xiàn)在心中有無數(shù)的恍然和明悟，他眼底帶著思索和回憶，可他的視線卻下意識避開，不敢看眼前的這人。

    因?yàn)樗幌胨?，因?yàn)樗獣蕴嗟碾[秘，他是當(dāng)年那件事的親歷者。

    但他更想活著。

    趙宥的目光下意識避開，可下巴一痛，竟是被眼前之人強(qiáng)行捏住。

    顧小年強(qiáng)迫對方與自己對視，盯著他，說道“你知道的對不對？告訴我，他是被誰害死的？”

    趙宥只覺自己下巴好似被鐵鉗夾住了，上面的rou好像要成了泥，而骨頭也在爆裂的邊緣。

    他想痛呼，可現(xiàn)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yàn)樗溃瑢Ψ较胍氖菑淖约旱哪抗庵锌吹酵讌f(xié)，而不是話語上的拖延敷衍。

    這是個已經(jīng)擅長了審訊的年輕人，他是個合格的錦衣衛(wèi)。

    聽說，他以前是捕快？趙宥想著，眼里清晰浮現(xiàn)的卻只有恨意和快意。

    你可以殺了我，但你永遠(yuǎn)無法知曉顧山海的死因，無法知曉藏在他身上的那些人那些事。

    這種感覺，這種別人求知而不可得的難受，以及自己作為知情者而產(chǎn)生的愉悅感覺，趙宥很喜歡。

    他忍不住咧開了嘴角，仿佛是在笑，嘲諷的笑，

    外面似乎出現(xiàn)了別樣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時(shí)候。

    顧小年眸子凝了凝，那是刀劍出鞘的聲音，腳步的紛亂，還有漸起的喧嘩。

    是方才的一番打斗驚動了這些藏在地下的人，也可能，是被自己殺死的那些人。

    ……

    顧小年找到這里當(dāng)然不是全憑著感知，而是問路來的。

    地下的‘土著’只會找死而不會開口，但原本不屬于地下的人卻可以。

    趙宥他們同來的，還有手下的殺手，顧小年便是恰好抓到了這些人。

    因?yàn)榘此?，此處地下錯綜復(fù)雜，但建筑風(fēng)格卻像極了地上的神都，只不過縮小了太多罷了。

    而最中央的那模糊太遠(yuǎn)的建筑，就是大周皇宮的宮宇殿群，凡居中心者身份必然尊貴，而趙宥等人顯然不具備這個資格。

    這般猜想，讓顧小年將目光落在了邊緣位置的那些居所上，然后，便摸進(jìn)了那些殺手的院落。

    也就因此成功問出了趙宥等人所在的地方，他一路摸過來，耗費(fèi)的時(shí)間已經(jīng)夠久了，再加上剛才的戰(zhàn)斗，引人注意很正常。

    “你也聽到了吧？”

    趙宥嗬嗬笑著，目光陰毒而得意，“那些人已經(jīng)被驚動了，他們是地下的陰魔，你再不走的話就走不了了?！?/br>
    這當(dāng)然不是他善意的提醒，而是一種自救。

    兩名絕頂高手在這人手上都沒走過幾招便被殺了，讓趙宥很清楚眼前之人的武功。

    可即便是這樣，放在當(dāng)前，對方更會明白，自己逃走和帶了一個人闖出去不是一個性質(zhì)。

    趙宥想的，就是眼前人若是不想死，那就趕快離開，從而放了自己。

    畢竟，自己是知曉秘密的，對方不可能也沒理由會殺了自己。

    因?yàn)樽约哼@里有對方想要知道的答案，趙宥那疤痕密集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有些秘密能害死人，但也能保命。

    他能看到眼前之人方才眼中的急迫，那是一種尋覓了太久終于要見到答案后的迫切，可偏偏地，自己就是不告訴他。

    對方可以用刑，可以用盡一切手段逼問，但就是不能殺了自己。

    因?yàn)樽约阂撬懒?，他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窺探到這些秘密了。

    趙宥忍不住笑了笑，他的洋洋得意，溢在了臉上。

    顧小年閉了閉眼，他能感知到外界的聲音，其中夾雜著怒斥，不難想到，那應(yīng)該是隱藏的錢鹿被發(fā)現(xiàn)了，兩者已經(jīng)交上了手。

    但顯然的，依錢鹿那點(diǎn)功夫，在人家的地盤上面對圍攻，肯定是不成的。

    而自己若是不走，待會兒怕是也要面對同樣的境遇。

    可眼前呢，顧小年看著洋洋得意的趙宥，他真要放了對方么？

    顧小年忽地笑了。

    趙宥也跟著笑了，只不過這抹笑有些僵硬，還有些蒼涼。

    顧小年說道“看出來了？”

    趙宥嘴角動了動，“你不能這么做?！?/br>
    顧小年緩緩起身，俯視著癱在墻邊的身影，黑暗之中，他俯視的雙眼好像來自九天之上的神明，要執(zhí)行裁決的命運(yùn)。

    “你不能這么做。”趙宥仍在說著，他的臉上好像是在笑，但慢慢的卻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那半截蠟燭好像要燒完了，光在變得微弱。

    “你放過我?！壁w宥說道，帶著渴求，帶著真摯，明明是求饒，卻唯獨(dú)沒有松口。

    顧小年搖了搖頭，“我很奇怪，你究竟想要隱瞞什么，竟然到死都不肯說?！?/br>
    外面的聲音更大了些，而且已經(jīng)有氣息朝這邊快速而來，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被自己藏起來的那些殺手的尸體。

    趙宥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在燭光熄滅的最后，他那猙獰的臉上最后流露出了一絲解脫，但眼里，仍是有無盡的遺憾。

    讓人分不清那是明明仇人在前，卻不能手刃的遺憾，還是不能活下去的遺憾。

    燭光滅了。

    顧小年只能選擇殺了對方，因?yàn)閷Ψ揭呀?jīng)看到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這人是擅長陰謀詭計(jì)的狐貍，他若是不死，后患無窮。

    房門從外碎裂開來，原地的身影不再停留，漆黑的深夜響起震顫的轟鳴，門外那還來不及進(jìn)來的身影直接被撞了出去。

    外面模糊的光影下，伴隨著風(fēng)雷之聲，就好像是有一條猙獰的大蟒飛掠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