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當(dāng)初夢好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歲月幾乎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相隔不過丈許,抬眼看著,便能看到那張溫婉美麗的面容,有些不真實。 顧小年眸光不經(jīng)意間顫了顫,因為對方目光同樣落了過來。 他心中所驚異的,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跟她,好像?!鄙砼杂腥说筒豢陕劦卣f了句。 床上那人動了動手臂,上官容兒連忙遞了杯茶水過去。 那人抿了口,推了茶盞,問道“像誰?” 聲音溫和,因病重而如同鄰家軟語,但偏偏,落在耳中有種睥睨殺伐之意。 葉聽雪身子顫了顫,沒有開口。 顧小年卻知道她說的是誰,而他方才所想的亦是那個人,柳施施。 兩人的氣質(zhì)很像,眼神很像。 “那個小姑娘,朕也見過。”床上那人開口,輕輕一笑,“不過她不是復(fù)生的孩子,這倒也好?!?/br> 沒有人說話,當(dāng)她開始說話的時候,誰都不能說話。 周馥看了眼魏央,后者腰背佝僂,一身蟒龍袍褶皺臟亂,幾乎要站不住身子。但他臉上的黑氣和紋路被壓下了,臉色蒼白透著一股暮氣,卻如精心打理過地那般干凈。 這或許可以說是回光返照吧。 周馥笑了笑,“阿軒哥,苦了你了。” 魏央身子一顫,身旁的戚懷傷一下沒有扶住,對方竟是直接跪在了床邊。 他雙手扶在龍床上,蒼白沒有血色的唇哆嗦著,有些渾濁的眼中除了不解外還有深深的痛苦。 這一聲‘阿軒哥’,讓他一瞬恍惚,如同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你可怪我?”周馥看著他,語氣有些強裝的平淡,其中的哽咽誰都可以聽出來。 …… “我當(dāng)然怪你。”魏央虛弱開口,語氣復(fù)雜至極。 痛恨、悔恨、不解、怨艾、失望等等。 他抬頭,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樣子。 “你是知道我的,可為何還會如此對我?”魏央語氣低沉而悲切,帶著深深疑惑與痛楚。 周馥抿了抿嘴,沒有絲毫掩飾,她眸光晶瑩,卻是說道“因為我要死了?!?/br> 魏央看她,但不等開口便被打斷。 “若有你的功力,我的確可以再茍活一段時日,但這種朝天的乞求,你覺得我會接受嗎?” 周馥笑笑,說道“我一生要強,勤于政事,只為大周承平,百姓安居。為人要知天命,本該死了那便放手,不然的話,太多人不會放心,人心底的黑暗便會暴露出來,失了原本的樣子?!?/br> 魏央神色一怔。 周馥抬了抬眼,像是透過屋內(nèi)的光看透了遙遙的黑夜,“我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兩個孩子,一個都等了那么久了,卻等不了這三兩月。另一個隱忍了許久,得到了萬千寵愛,卻仍是放不下,還想得到更多?!?/br> “到頭來,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彼恼Z氣有些飄渺,“若我早死,想必便不會有這么多事了吧?!?/br> 魏央只是搖頭,雙手死死抓著床上的被褥,渾身顫抖。 “阿軒哥,是我懷疑了你,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終究是我錯了?!?/br> 周馥低咳幾聲,臉色病態(tài)很重,“只是你的武功太高了,我實在放心不下,實在放心不下啊?!?/br> 她開始咳嗽,很劇烈的咳嗽,上官容兒連忙去扶她,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魏央苦笑一聲,他沒有再問什么,一切他都已經(jīng)知道了。 他想保留這份美好,哪怕是曾經(jīng),也要像留到現(xiàn)在這般,哪怕他本來的打算,就是在今夜舍了這一身功力為對方續(xù)命。 世間想要逆天改命者自古至今皆遭天誅,他卻是不怕,寧愿舍了這條命。 但都不重要了。 他輕聲道“就讓我先前去,為陛下掃開一條路來?!?/br> 說著,他看了眼后方的冷湛,笑了笑,喚了聲‘阿湛’。 聲音漸漸低了,就如同在那個火光漫天喊殺沖天的夜里,他拼命護持著那個強裝淡定卻難掩驚慌的公主殿下逃出重圍,刀劍弩矢,全身浴血百傷。 他露出個微笑,頭俯在了床沿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魏叔!”冷湛忍不住喚了聲,神色是那樣悲切。 這是從小疼他的親人,只要他想要的,對方從未忤逆過他,就連前去青云劍場承劍,都是對方一力促成。而如今 周馥一直看著,一直看著,看著看著就流出淚來,咳著咳著便咳出血來。 “陛下!”上官容兒同樣含淚,神情悲傷。 周馥能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所有續(xù)命手段皆用了,即便是天人留下的《長生訣》都無力回天。 因為她本該死了,命數(shù)如此,除非世上真有仙人,否則誰也逃不脫這命數(shù)。 …… 站在床尾的中年儒生暗嘆一聲,轉(zhuǎn)過了身子。 顧昀看了他一眼,從見到這人第一眼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報不了仇了,所有人的謀劃,全部失敗了。 沒有誰能算計過當(dāng)今的陛下,她將尉遲真武調(diào)走是為了不讓他在忠與義間彷徨難抉,而戚懷傷的出現(xiàn)卻是知道魏央的打算,他不是來殺人的,只是來定局的。 因為戚懷傷知道魏央在今夜必死,卻不是被人所殺,而是他自己選擇的這條路。 那么,這位中年儒生,才是陛下的手段。 世人皆知,在當(dāng)今女帝即位大統(tǒng)之時,反對最甚的不是宗族禮法的那些人,而是天下的士子,其中持反對最激烈的,便是神都外鐘鹿山上鹿鳴書院的那些大儒。 他們領(lǐng)頭反對周馥即位,雙方關(guān)系一度鬧得很僵。 但其中并沒有流血事件發(fā)生,當(dāng)時包括在今夜以前,顧昀也跟世人那般認(rèn)為是鹿鳴書院享譽太盛,因讀書人的關(guān)系,在世間威望很重,朝廷也不好與之鬧得太厲害。 可現(xiàn)在看到了這中年儒生,顧昀便明白了,什么兩相鬧僵,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中年儒生其名謝缊,字道之,神都謝家人,鹿鳴書院的掌院,世間大儒。同時,其還是武道宗師之境的武者,天下十大宗師之一。 世間宗族很多,若說世家當(dāng)推神都諸葛,其次便是謝家。謝家承十大名劍排名第五的欲阿,這是一柄正己照欲之劍,此劍如今便在謝缊手上。 今夜他既然出現(xiàn)在此,那么他們便無法再殺周馥了。 林欣塵擔(dān)心地看了眼顧昀,后者臉色坦然,如同看開一切。 …… 良久后,周馥看了過來,問道“你們倆,便是復(fù)生的兒子?” 顧小年看了顧昀一眼,剛要應(yīng)聲,便聽得后者說道,“他是尋常百姓家擄來的幌子,我才是?!?/br> 說著,顧昀朝前走了一步,踏進了那龍床一丈之內(nè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