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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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愷沉默著,什么也沒有說。 宮惟劍已歸鞘,抬起鞘尖指了指腳下:“你看這人間?!?/br> ――順著他所示意的方向望去,岱山仙盟不復存在,臨江都已陷落火海,連綿城墻與大片建筑坍塌殆盡,大地處處是哭喊與烽煙。 “你看到這些心里高興嗎?”宮惟看著他,認真地問:“與夢境中的應師兄相比,哪一個你更高興一點?” 應愷握劍的右手不由自主垂了下去,良久深吸一口氣,沙啞道:“阿惟,謝謝你給了師兄那么多年的美夢。如果當初能選擇永遠不醒,我……” 他猝然感覺到什么,但已經(jīng)來不及轉(zhuǎn)身了。 不奈何劍從背后雷霆而至,應愷只來得及倉促出劍,整個人被重重轟飛了上千里! 宮惟:“……” 尉遲銳:“……” 宣靜河:“……” 漫天森寒劍光,映出了眾人表情空白的臉。 徐霜策冷冷道:“不能等打完再叫阿惟?”隨即拂袖千里,迅疾無倫,驚世一劍斬向北垣上神! 第87章 “……東天上神出手決斷, 果然非我等能及啊,”安靜片刻后只聽瓶子里的宣靜河唏噓道。 徐霜策身影已閃現(xiàn)在應愷上方,頃刻間交手上千招, 云海電閃雷鳴, 無數(shù)粗壯的閃電成柱打下人間。應愷確實不欲與徐霜策陷入鏖戰(zhàn), 定山海一味格擋不奈何劍鋒,在那山崩地裂的重撞中不斷噴出金色神血, 身軀疾速向地面墜去, 突然身后又有氣勁襲來, 是白太守! 應愷猝然轉(zhuǎn)身, 一劍爆發(fā)全力――鏘! 定山海同時架住了當空而來的不奈何與白太守, 劍鋒爆發(fā)銳響! 此時此刻,遠方的臨江都已陷入火海,硝煙之下城墻坍塌,慘狀悉數(shù)映在應愷眼底。然而他沒有任何心愿達成后的喜悅, 須臾后閉上眼睛, 移開了目光。 “阿惟, ”他倉促地笑了下:“要是此刻還在蝶死夢生里該多好啊?!?/br> 宮惟瞳孔微微睜大。 這句話過后,應愷手中的劍驀然撤勁。 不奈何與白太守兩把神劍的巨力卻收不住, 三道劍鋒摩擦爆發(fā)耀眼電光,將應愷整個人遠遠甩飛了出去, 瞬間沒入了滔滔雷海! 宮惟箭步上前欲追,徐霜策閉目略一凝神,睜眼道:“來不及了, 已經(jīng)消失了?!?/br> 宮惟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片刻后回頭問:“他回上天界了嗎?” 徐霜策道:“應該是藏在人間某處,只是你我感應不到?!?/br> 滅世兵人被宣靜河用大乘印封鎖了三天, 只來得及屠戮臨江都這一座城池,且之前百姓已撤離了一部分,與九千年前滅世之戰(zhàn)那千里赤土的慘景相比,已經(jīng)算好了很多。 但先前滅世兵人爆出的數(shù)百萬機關零件已經(jīng)飛向了人間的各個角落,不知何時就要爆雷。徐霜策輕呼了口氣,修長的手指一按宮惟肩膀,道:“先回去吧。接下來怕是要大亂?!睂m惟單薄的身影在狂風中衣袍飄飛,茫然望著應愷消失的方向,眼神深處有一絲難過,良久輕輕地道:“要是九千年前的小狐貍早一點被撿上滄陽山就好了……” 徐霜策卻淡淡道:“遲了。如今再多感化對應宸淵都是無用的,能救他的只剩他自己了?!?/br> 應愷只要回了上天界,其余仙神立刻就能感知,藏在人間反而不好找。只是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看到熟悉的岱山仙盟化為白地、繁華的臨江都熊熊燃燒,心里是什么感受? 宮惟百味雜陳,被徐霜策拉起一只手往回走去。 徐霜策身量極高,而且挺拔,宮惟被他這么一牽,還是有點像師尊牽著年少的愛徒。兩人身側(cè)云海中的閃電終于平息,宮惟突然想起一事,抬起另一只手摸摸徐霜策心口,擔憂地問:“還疼嗎?” 徐霜策默然片刻,才道:“早已不疼了?!?/br> 宮惟總算松了口氣:“那就好。哎,其實我跟曲獬一樣不會真死,千百年后天地會再次將我孕育出來,但你是人身封神,萬一你真死了可怎么辦?那個以身相代符以后可不能亂用啦?!?/br> 徐霜策道:“但你會疼?!?/br> 宮惟隨口說:“也不是很疼……咦,徐白,你剛才是對我說了一句情話嗎?” 徐霜策不語。 宮惟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又亮起來,滿心惆悵一掃而光,笑嘻嘻道:“不要害羞嘛,你再對我多說兩句好不好?你再多說兩句,我就把我其實一點也不疼,而且現(xiàn)在還很高興的秘密告訴你啦?!?/br> 徐霜策攥著他的手緊了緊,少頃終于問:“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宮惟問:“哪樣?” 徐霜策低聲道:“世人誤解你,排斥你,對你刀劍相向;應愷重拾惡念,辜負了九千年前你設法為他解除殺障的苦苦奔波;連我都在轉(zhuǎn)世輪回中忘記了你,甚至在升仙臺上險些把你一劍殺死……這些都是可以一筆勾銷的嗎?只是因為你僥幸沒死,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到最后幾個字時他聲音已經(jīng)是從牙關里出來的了。 宮惟不解地眨眨眼睛,道:“可是世人也很愛我呀。應愷想挖我眼睛的時候還哭了呢。你也只是因為誤會才對我出劍,最后還用以身相代術替我死了,是不是?” 徐霜策面色雪白如冰,一言不發(fā)。 “這世上的愛恨是恒定的,猶如太極陰陽,都是自然道法的一部分。人因被誤解而收獲憎恨,自然也會因為誤解消除而收獲喜愛呀。” 宮惟偷覷徐霜策那毫不見晴的臉色,想了想又輕松地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對我的那些情意,就肯定不是自然道法中的一部分了?!?/br> “……”徐霜策終于開口問:“為何?” 宮惟笑嘻嘻地回答:“因為太多啦,自然道法應該裝不下吧!” 徐霜策停下腳步,把宮惟緊緊按在自己懷里,下頷緊貼著少年的鬢發(fā),每一下顫栗的呼吸都拂過他柔黑的發(fā)梢。 “我對你的情意,”他低沉地道,“就是我本心追尋的大道。” 這時遠處一人御劍匆匆而來,神劍后拖著長長的赤金氣勁,正是尉遲銳! 宮惟現(xiàn)在一看到尉遲銳就警鐘狂響,隨時準備阻止徐白把他倒提起來掛樹上。然而這次尉遲銳卻顧不上多說什么,開門見山道:“謁金門使人來報,剛才有一物從天而降,砸塌了校場。” 宮惟脫口而出:“何物?”但他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了預感。 果然只見尉遲銳眉頭緊鎖:“兵人斷手?!?/br> 滅世兵人那只巨大的斷手足有七八丈高,數(shù)百噸重,轟然砸塌了謁金門遼闊的校場,灰煙塵土裊裊不息。 長孫澄風從深坑邊站起身,雙手收回靈力,面色不是很好看:“此物中蘊藏著巨大的怨恨與惡念,離火之力極盛。我之前揣測得沒錯,怕是再過片刻就要燒起來了。” 穆奪朱愕然:“燒起來?可兵人身上的機關已經(jīng)分散到人間各地了,難道……” 難道待會城市村莊、大街小巷,人間各地都要燃起那恐怖的黑火? 各位宗師站在謁金門校場上,不約而同望向遠方的蒼茫大地,各自心中不寒而栗。 徐霜策抬袖一拂,神力凝聚起一道幽幽閃光的封存法陣,將那只斷手完全罩在了里面。宮惟正被他牽著手拉在身側(cè),探出頭來問:“各地玄門都已經(jīng)開始收容百姓了嗎?” 長孫澄風嘆道:“談何容易!” 先前長孫澄風已傳令天下玄門,清掃各地城鎮(zhèn)村莊,盡量將民眾接進各大世家門派中避難。但天下玄門不過百家,百姓卻何止千萬,還有諸多不肯放棄屋舍田地、行動不便無法離開的,一時之間各地兵荒馬亂,難以形容。 宮惟理解地點點頭,道:“能收容盡量收容,過后若是真燒起來,能搜救便盡量派人搜救。此事關鍵還是要找到北垣上神,癥結(jié)全在他一人身上,須得解決了他再解決鬼太子?!?/br> 提到應愷,眾人都是一片沉默。 穆奪朱遲疑再三,還是忍不住道:“我委實不明白,應愷哪里來這么大的怨恨和惡念,一夜之間像是變了個人?他素來溫和、內(nèi)向、從不動怒……” 宮惟心說那可不叫內(nèi)向,那分明叫壓抑。九千年前鬼太子往他心里丟下的是一顆惡種,若是沒有土壤還好,奈何應愷從小到大被迫壓抑在內(nèi)心的情緒太多,那些失望、痛苦和不平最終都變成了這顆惡種的土壤――越壓抑的人爆發(fā)出來才越狠,正是這個道理。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突然遠處一位婦人環(huán)佩叮當、手握長劍,穿過校場迤邐而來,于各位宗師面前盈盈一禮,眾人連忙還禮,道:“大夫人。” 宮惟一下認出她來――這位便是劍宗尉遲銳的長嫂、少主尉遲驍?shù)哪赣H,百年世家謁金門唯一的主母,玄門內(nèi)多稱之為尉遲大夫人。 宮惟至今很喜歡她,因為當初便是她一眼看中了“向小園” ,喜愛得不行,各種又親又摟,還非要說給自己兒子尉遲驍做道侶。結(jié)果天生反骨的尉遲驍當堂退婚,不僅讓“向小園”走火入魔,還差點把親媽活生生氣厥過去。 連尉遲銳也規(guī)規(guī)矩矩給長嫂行了禮,大夫人本就是女修,并不講繁文縟節(jié),扶劍笑道:“我已安排門下子弟分頭去接應附近民眾,還要為婦孺孩童、年老體弱者逐一安排屋舍醫(yī)藥,諸多繁雜,分身無術。因此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各位宗師多多包涵?!?/br> 眾人恭敬連道不妨,只見大夫人又轉(zhuǎn)向徐霜策,她倒不知三天前升仙臺上發(fā)生的一切,欠身笑道:“徐宗主力挽狂瀾,勇慨過人,婦道人家欽佩不已!” 不知為什么宮惟覺得徐霜策聲音有一絲緊繃:“不敢當。” 接下來他立馬知道了徐霜策為什么繃,因為大夫人下一句話更殷勤了:“我有一事想向徐宗主打聽。貴宗弟子向小園亦從夢境回到現(xiàn)世了嗎?此刻應當還是個襁褓嬰兒吧?尚未有婚約吧?” 宮惟:“……” 尉遲銳:“……” 穆奪朱:“……” 周遭空氣一片安靜,只有長孫澄風茫然道:“向小園?誰?” 尉遲銳剛脫口而出要說什么,被宮惟當機立斷下了噤聲術,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暫的:“啊――” 然后宮惟小心翼翼地從徐霜策身后探出頭,道:“尉遲夫人……”緊接著他被徐霜策下了噤聲術,亦跟著發(fā)出一聲短暫的:“啊――” 長孫澄風更疑惑了:“……‘啊’?” 穆奪朱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在他耳邊輕聲道:“向小園,徐宗主愛徒,滄陽宗繼承人?!?/br> 長孫澄風恍然大悟:“滄陽宗終于收嫡徒了嗎?是好事??!”緊接著立刻低下頭,開始往懷里翻找各種法寶來當見面禮。 徐霜策有力的掌心在身側(cè)緊緊攥著宮惟一只手,淡淡道:“承蒙錯愛,但小徒已有婚約,此事不必再提了。” 大夫人滿眼期待頓時化作了震驚:“怎可能這么小就有婚約了?定的是哪家子弟?” 徐霜策在身后眾多難以描述的視線中沉默片刻,從容回避了這個問題:“令郎如今還小,心性未定,此事不急?!?/br> 大夫人急道:“心性早已定了,我前日問過他的意思,他是愿意的?!?/br> 徐霜策一哂:“垂髫小兒,童言無忌,不得作數(shù)?!?/br> 大夫人卻誠懇道:“徐宗主有所不知,元駒今年雖然只有六歲,但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您只要見他一面……” 徐霜策拂袖轉(zhuǎn)身:“弱冠之前不談此事?!?/br> 身后尉遲銳和宮惟同時舉手想說什么,奈何兩人都被下了噤聲術,只能發(fā)出急切的唔唔聲。 只有大夫人頓時驚喜過望:“當真?” 緊接著她回頭當空怒喝:“尉遲元駒――你給我下來――” 謁金門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接應附近民眾前來避難,漫天都是子弟來往御劍,交織成一道道絢麗的氣勁。隨著大夫人貫徹長空的召喚,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凌空而下,正是謁金門少主尉遲驍:“母親?” 徐霜策一回頭。 那瞬間宮惟清清楚楚看見了他臉上空白的表情。 蝶死夢生破滅前,謁金門少主尉遲驍二十二周歲整,回到十六年前的現(xiàn)世,應當變回一名六歲小兒。 然而此刻出現(xiàn)徐霜策面前的“六歲小兒”尉遲驍身長八尺,手握勾陳,身形健碩利落,左袖六道金環(huán)。因為指揮子弟來往接應,此刻正忙得滿頭大汗,不住用袖口擦拭額角:“何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