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熙華客氣地請周儉昌回去沐浴用膳，便對孫熊做了個手勢，二人進了書齋。

    “你如何看？”

    孫熊腦筋轉(zhuǎn)得飛快，“大人，如此看來，我縣的大脖瘟恐怕還真的是開陽傳過來的。當務(wù)之急是否還是應(yīng)趕緊封住水陸交通，同時將臨淮開陽兩縣之事向朝廷上報？”

    賀熙華指了指桌案，“一是你方才所說向朝廷的請旨，求戶部撥銀子，求內(nèi)廷派太醫(yī)，二是彈劾郭炎冬的折子，告他草菅人命，欺上瞞下，三便是給泗州刺史和揚州刺史的書信，如實上報臨淮情況，并且請他們派人前往各縣按察?！?/br>
    他遲疑片刻，又道：“彈劾的折子，還是我自己寫吧?！?/br>
    孫熊極快地擬好了另外兩封，束手站在一邊，賀熙華踱過去，提筆便書，文思流暢。

    孫熊默然看著，他從未想到賀熙華這么個溫和守禮又謙遜過頭的君子罵起人來竟如此刻薄無情，將那郭炎冬說成個世上最寡廉鮮恥、恬不知恥、卑鄙無恥的下作小人，說他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黎民，說他有負皇恩、枉為人臣，說他就算日后登臺入閣、為官做宰，也是個趙高魏忠賢之類的jian佞。

    “大人好文采，”孫熊默默看著，“我竟不知大人還是個做言官的好材料?！?/br>
    賀熙華仔仔細細地又看了好幾遍，笑道：“世人對言官多有偏見，仿佛言官整日里不做實事，只忙著攻訐同僚?！?/br>
    “除了攻訐同僚，還忙著諷諫天子?！睂O熊仿佛深受其害，“大到婚喪嫁娶，小到吃喝拉撒，成天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沒事要找事上折子，有事就上趕著挨板子，要是事情鬧大了就爭先恐后地撞柱子，真正揭露時弊、為民請命的折子不見幾個，全是雞蛋里挑骨頭再群起而圍攻之的?！?/br>
    賀熙華宛然，“想不到言官在你眼里竟如同洪水野獸一般，其實我倒是挺想做言官的，前些年我還想過，若我做了言官，要如何如何不畏權(quán)貴，如何如何為民請命，在你眼里倒是一文不值了。”

    “學生并無此意?！睂O熊干巴巴道。

    賀熙華不再與他糾纏言官的事情，“目前有多少人病死了？”

    孫熊在心中默算一二，“近百人，還有一二十人也奄奄一息，恐怕也就這幾日了?！?/br>
    賀熙華在心中算算窩棚和河伯廟的總?cè)藬?shù)，驚愕道，“也就是說一旦得了這瘟病，十之六七是得死的？”

    “是，目前主要是按醫(yī)圣的傷寒雜病治的，還未找到更穩(wěn)妥的方子?！?/br>
    賀熙華愁苦道：“如果朝廷不派太醫(yī)過來，該怎么辦？哪怕有一個也可啊?！?/br>
    孫熊苦笑，“宮內(nèi)目前就太后一個主子，哪里需要那么多太醫(yī)？只不過大多數(shù)太醫(yī)并不愿意到咱們這荒僻之地。就算派來，也不可能是太醫(yī)正、太醫(yī)丞，不過是欺負老實人新人罷了?！?/br>
    二人對視一眼，愁云慘淡。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fā)現(xiàn)小熊說言官那段都快押韻成rap了

    第27章 第六章：妙手仁心

    賀熙華的折子掀起千重浪，攝政的賀大將軍當場暴怒，將剛通過吏部謀得布政司肥差的郭炎冬下入大理寺拷問。其實原本大將軍想指使的是麗競門，然而麗競門只認軒轅家的天子，但凡是外戚和權(quán)臣當?shù)?，麗競門都只會蟄伏不出，而不會為虎作倀。

    說來，自天子被放逐后一年，朝野上下便再無麗競門的消息，天子的處境實在是讓人擔心。

    三省合議之后，賀鞅命戶部左侍郎姚舜暫領(lǐng)淮南道黜置使，往淮南江南等地提點瘟疫之事。又下令讓太醫(yī)院派遣名醫(yī)前往淮南，不出孫熊所料，來的是個剛過弱冠、在太醫(yī)院學了三年剛出師的年青御醫(yī)，名喚林杏春。這面生的無名小卒卻讓孫熊松了一口氣。

    好在這林杏春雖年輕，可人卻一腔赤誠，一來臨淮連包袱行囊都未放下，就徑直去了河伯廟。

    “見過林大人?！睂O熊聽聞他來，立即擦了擦汗，帶著衙役們前來相迎。

    林杏春不曉得他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加之憂心瘟疫，態(tài)度只是淡淡，“帶路?！?/br>
    孫熊是讀書人，為人又勤勉公道，是賀熙華的左膀右臂，在臨淮頗受推崇，就是縣丞六曹大人都對他客氣有加。如今從京中來了這么個俊俏書生，對孫秀才都不假辭色，周遭衙役們心中暗自感嘆不愧是帝都子民，天子身邊的人，對林杏春更是諂媚。

    孫熊倒未想那么多，直接道：“大人想先看居舍，病人還是死人？”

    林杏春蹙眉，認真地想了想，“先看死人，看完你們好埋了燒了?！?/br>
    話說的雖是難聽，卻也是這個道理，孫熊便帶著他去了河伯廟，一進去林杏春便發(fā)現(xiàn)在河伯廟的大多都身染沉疴，時不時便有一兩人被抬出來。

    孫熊用帕子捂住口鼻，“在這的都是重病不治的，能走能動能進食的，我們新建了窩棚安置?！?/br>
    雖是寒苦，可河伯廟還是有人打掃，四面窗戶洞開，病患雖痛苦不堪，卻未有尋常疫病常見的凄慘絕望。

    林杏春滿意點頭，“你也通醫(yī)術(shù)？”

    “并非，”孫熊搖頭，“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哦？”

    孫熊笑道：“咱們賀大人的藏書里有本《賑餓十二善》，里面提到‘宜散而不宜聚，宜靜而不宜動，日喧鬧于市井污穢之氣，最易蒸為疫癘’。說白了不過是干凈、通風、疏闊，再將有病無病的分開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