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可憐鬼的前生(二)
鬼神怕嘲詠,造化皆停留; 草木有微情,挑抉示九州; 蟲鼠誠微物,不堪苦誅求; 不停兩鳥鳴,百物皆生愁; 不停兩鳥鳴,自此無春秋; 不停兩鳥鳴,日月難旋輈; 此時(shí)此景,我不禁想起了韓愈的這首詩詞。 隆冬末日,天地肅殺,鳥靜夜深。 我們一看,當(dāng)真有兩盞燈,和剛剛消失不到十秒鐘的那兩盞一模一樣,都是發(fā)著綠幽幽的光芒,都是飄忽過來。 恐怖瘆人! 我們心中剛剛放心的石頭又提起來了,七上八下,人人伈伈睍睍、駭然起栗。又和之前一樣,幽光離我們不到十米、八米、五米、三米…,大概又在兩米左右,然后突然憑空消失。 這樣一直到雞鳴十分,幽光才不再出現(xiàn)。太公七十多歲,最為年長,他要我們不要把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諾諾答應(yīng)。 我自從回來到家后,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夢中多次浮現(xiàn)那晚的情景,畺夢連連,常常半夜驚醒過來,忍不住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后一句話不說,然后半久才說道 “這事不要去亂跟別人說?!?/br> 我守尸回來的第三天傍晚,和小伙伴們玩捉迷藏,我們開始猜拳,用的是石頭剪布的方法,結(jié)果我輸了,我成了迷藏頭。 我閉起了雙眼,一直數(shù)了五十個數(shù),等他們都藏躲起來,然后我開始去尋找,這時(shí)天已經(jīng)抹煙,天地之間只剩下一片慘淡的泛白的微光,所有的事物影影綽綽, 家家戶戶已經(jīng)點(diǎn)起了從山里面的松樹上刮下來的油汁,用一塊爛布浸在裝松油的碗里,做成了松油燈,燈光幽幽泛藍(lán)。 我沿著翁寶大叔家的土墻尋找過去,一路上東求西看,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在我不遠(yuǎn)的面前,個子清瘦高大,我跑過去問道,“是誰?” “走啊,我?guī)闳ツ沁吅芎猛婺?。”他不答反說道。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br> “你是樂哥?”我聽出來了是百家樂的聲音,按村里的輩分,他雖然跟我父親年紀(jì)相仿,但我跟他屬于同輩。 “知道我是誰了,那我們走吧,我哪里有好吃的?!?/br> “嗯。”我應(yīng)著走過去,腦海想起了去年夏天百家樂從縣城里撿來一麻袋發(fā)霉變質(zhì)的糖果,我們?nèi)迦顺缘媒蚪蛴形丁?/br> 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心里打了一個激靈,害怕得顫抖起來,我看見他漂浮在地上,身體僵硬著向前,從不回頭,我快他就快我慢他就慢。 在土墻的盡頭,翁寶叔剛好出來仍垃圾,我急忙跑過去,抱著他哭了起來,翁寶問,“怎么了?” 我哭著聲音說,“哥樂百家樂。”我語無倫次。 翁寶四周看了一眼,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安慰我說,“沒事沒事。” 翁寶叔是個翻書算命的先生,他領(lǐng)著我進(jìn)他家,他問我生辰八字,我那時(shí)才是個七八歲的小孩,整天只知道玩,哪里記住這些。 他從床頭拿出一沓本子,本子里面記載著全村人的生辰八字,因?yàn)榇謇锏娜硕荚谒抢锼氵^命,他翻開一本記載我家族人的,然后從里面找到了我。 他翻開算命的書,不停的在本子上計(jì)算,最后畫了一張符,他對我說 “百家樂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現(xiàn)在我給了你這張勸鬼符,你放在荷包里,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過了今晚就沒事了。” 他折成一個小四方形放進(jìn)我的荷包,然后送我回家。 回到家時(shí)父親的腿傷正在恢復(fù)期,疼得他躺在床上不停的哼,大哥坐在松油燈前,兩只眼睛靠近油燈,死死地盯著。 大哥這個瞎子從母親肚子一出來就是這個渾樣子,家里找了很多郎中過來看,郎中們束手無策。 我六歲那年記得有一輛卡車經(jīng)過村里,從卡車下來一個年輕人,戴著一個很漂亮的眼鏡,他自稱是從外國留學(xué)回來的醫(yī)生,然后拿出一把小小的手電筒往大哥的眼睛照,手電筒的光芒很亮,照在大哥的眼珠上,大哥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年輕醫(yī)生說;“他的感光區(qū)已經(jīng)沒有多少反應(yīng)了,治不好了,這輩子就這樣了?!闭f完從他的盒子里面拿出一瓶藥水遞給母親,“如果他的眼睛發(fā)痛的時(shí)候,就用上這瓶藥?!?/br> 他看出母親絕望難過的眼神,急忙避開了去,猶豫了半天,說“除非?!?/br> 母親聽到醫(yī)生的話里有希望,趕忙問,“除非什么?” “除非給他換眼睛?!?/br> 母親嚇了一跳,“換眼睛?” 接著她又搖頭道,“不可能,做夢吧?!?/br> 年輕醫(yī)生說道,“這是可以的,在美國就可以這樣,可以拿狗的眼睛換到人的身上?!?/br> 母親道,“這怎么可能?” “確確實(shí)實(shí)可以的?!?/br> 母親問美國在什么地方?有多遠(yuǎn)?年輕醫(yī)生告訴她美國的地理位置以及手術(shù)需要的高昂費(fèi)用。母親聽后沉默不語,她知道這輩子怎么也到不了美國給兒子治病。 年輕醫(yī)生安慰道,“美國人能做的,我們中國人也能做,相信不久的將來,你的兒子會得到治療的。” 母親拿出飯菜叫我快點(diǎn)吃飯然后睡覺,我吃了飯,大哥還在盯著松油燈,我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樣看,眼睛痛嗎?” 大哥道,“很好,還可以?!?/br> 我想起了那個年輕醫(yī)生說的,大哥現(xiàn)在的眼睛的視力,看東西就像霧里看花,那時(shí)候我特意問了年輕醫(yī)生“什么是霧里看花?” 年輕醫(yī)生告訴我“在大霧天的時(shí)候,把一朵花放在距離自己兩步遠(yuǎn)的地方看,就可以感受到了?!?/br> 剛好那個年輕醫(yī)生走后不久的一個早晨,大霧漫天,我故意摘了一朵花放在石頭上,走了兩步轉(zhuǎn)身看去,霧汽不停從我的眼前漫過,石頭上的花很難看清楚,那時(shí)候我就開始替大哥難過,懂得了他的苦楚。 母親收拾好了飯菜,催促我去睡覺,我死活不肯,母親說“你怎么這么不聽話?!?/br> 我看見母親生氣了,我說我害怕,我不得不告訴我遇見了百家樂的事情,但勸鬼符的事我聽了翁寶叔的話沒有說出來。母親兀自不信“小孩子,亂嚼什么舌頭?” 母親說我撒謊,我很無奈。第二天四哥家發(fā)生了一件事情,母親才開始半信半疑起來。 第二天天氣惡劣,冷風(fēng)呼嘯,烏云遮天,夜幕比平時(shí)來得更早一個時(shí)辰,四哥的老婆四嫂在灶臺做好了飯菜,然后把飯菜拿上二樓大家吃晚飯。 四哥家是一個兩層的小木房,在上樓梯的時(shí)候,四嫂感覺身后好像跟著一個人,忍不住回頭一看,什么也沒有,她又抬步走上去,好像又有一個人的腳步聲緊隨跟著,她以為是誰在跟她開玩笑。 她快速走跑幾步樓梯,突然停了下來,只聽到后面的腳步聲還在爬,她急忙回過頭看,只見樓梯的木板就像被人踩一樣,一個腳踩的聲音,木板就一塊一塊往上應(yīng)聲晃動。 四嫂一看到這種情景,心里懼怕起來,急忙跑進(jìn)屋里,‘啪’一聲關(guān)上木門,一家人看她臉色蒼白,額頭冷汗淋漓,都問“怎么了?” 四嫂把情景一說,阿秀大娘聽了說道“快去找二伯娘和加多娘?!?/br> 二伯娘來了,加多娘就是我母親,我母親是鬼差,自然少不了她,我是母親的跟屁蟲,也上了四哥的屋里。 二伯娘開始起壇,她是在頭上蒙了一塊煙色圍腰,圍腰遮住了臉面和整個頭,她正兒八經(jīng)地坐在一根椅子上,面前放著三碗酒,酒的前面是竹子編織的平底圓形簸箕,簸箕上面放著一個木斗,木斗裝了半升米,米的中間插著三株香,每一株香的中間插著一根小竹片,竹片上面掛著冥紙,四嫂跪?qū)χ恪?/br> 二伯娘的手上拿著一一段從中間劈開成兩半的竹子塊,她開始念經(jīng),語言輕快,朗朗上口,就像一首沒有盡頭的小令。 母親就坐在她身邊,她念了一會兒,經(jīng)文戛然而止,手中的竹塊狠狠地往簸箕上面一扔,然后就問我母親,竹塊是交叉還是平衡,是朝東還是朝西。 我母親一一告訴了她,撿起來又放到她的手上,二伯娘說她的小鬼們累了歇一歇,母親趕緊把酒就端上去,二伯娘拿著一咕嚕一飲而盡,她喝了兩碗,母親也得喝一碗,因?yàn)槟赣H的小鬼也累了。 母親是個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有時(shí)候客人來了沒有辦法,她最多喝了半碗酒就醉倒了,但是一場‘鬼事’下來,她喝幾碗?yún)s面不改色,清醒異常,父親問原因時(shí)她說 “都是鬼魂喝了的,我一點(diǎn)也沒有喝,怎么會醉?!?/br> 喝了酒后伯娘又開始念經(jīng)文,中途又往簸箕扔了多次的竹塊,酒也喝了幾次。二伯娘跟我母親說了一些我們都聽不懂的話,母親翻譯過來對四哥家人說道 “四嫂遇到了百家樂,百家樂生前喜歡四嫂得緊,死了還陰魂不散,尋找過來逗四嫂玩著呢?!?/br> 四哥一聽,臉色大變,急忙從菜案上拿來明晃晃的菜刀,大聲道“這個死人,在哪里,讓我砍了他,竟然調(diào)戲我老婆?!?/br> 母親道,“你看不見的,他還在屋里呢?!?/br> 四哥一聽,揮舞著菜刀破口大罵。母親說“不要吵,二伯娘要作法了?!彼母缏犃斯怨缘赝V沽藫]舞,兩只眼睛卻還在怒目圓睜。 作法開始,二伯娘的兩腿就開始發(fā)抖,接著是全身發(fā)抖,口中的經(jīng)文越來越快了,雙腳不停踩踏木板。大家屏氣凝神,一動不動。二伯娘喝了一口酒,掀開圍腰,一口‘噗’噴了過去,竹塊同時(shí)往簸箕一扔,雙腳急速踩踏,兩手互相盯著拍子。 這時(shí),一陣陰風(fēng)猛地吹了過來,屋里的木門‘碰’一聲打開,門板狠狠地撞擊在墻上,‘嘣嘣嘣’響動。 說來也奇怪,這陣風(fēng)吹得很猛很烈,但只把門吹開,屋里的微弱的松油燈紋絲不動,連竹片上的冥紙都沒有浮動一下。但是,四嫂的頭發(fā)就像被誰亂摸一番,突然亂動飄舞,接著她像一塊軟泥土一樣,癱在木板上。 二伯娘大喘一口氣,道“好了,百家樂剛才還在四嫂身邊,現(xiàn)在被趕走了?!?/br> 大家的心頭終于舒了一口氣。 忽然,二伯娘高聲大叫“不好啦,百家樂上黃芪的身啦!” 黃芪就是我啊,我被百家樂這只死鬼纏上了身,動彈不得,脖子被緊緊勒住,越來越緊,喘不出氣來。 “撲通!” 我摔倒在地,臉色蒼白,青筋凸顯,眼睛睜大如牛斗! 大家大驚失色、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