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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屹笑了笑,看趙承打馬離開。 趙承是今天早上過來的,從唐城縣到郡守府至少要一天時間,說明他至少凌晨就動身了。 年輕人忙碌一天一夜都不見疲色,還能精神抖擻地吵架,霍屹自己卻受不了。 他回屋吃了點東西,洗漱之后就躺下了。躺了半晌,腦子里想著各種事情。軍隊,邊郡,那些地方豪強錯綜復(fù)雜根深蒂固的關(guān)系,他想到了秋鴻光和趙承,這些年輕人將改變規(guī)則,或者被規(guī)則改變,還有比他們更年輕的新皇,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他也想到了長安的霍家大院,他的母親和兄長的女兒,什么時候可以再見到她們…… 直到夜色幽深,萬籟寂靜,霍屹才慢慢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夢里光怪陸離的畫面在他面前交錯閃現(xiàn),他覺得自己可能睡著了,又可能沒睡著,渾身疲乏至極,靈魂卻不肯安歇。 他意識恍惚之際,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霧之中,周圍是冰冷的空氣,腳下是潮濕的土壤,他在河邊的樹下棲息,前方盡是荊棘,身后一片黑暗。 他該往哪里走。 “……長安?” 霍小滿的聲音陡然響起,雖然輕微,卻如炸雷般讓霍屹清醒過來。 外面天光微曦,已然顯現(xiàn)出霧蒙蒙的白色,霍小滿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進來,其中頻繁提到了長安兩個字。 霍屹眨了眨眼,頗有點心驚rou跳的感覺,仿佛有什么難以避免的大事悄無聲息地發(fā)生了。 他起身穿好衣物,霍小滿的腳步聲漸進,在外面輕聲喊他:“家主,長安使者來了?!?/br> 長安的使者。 霍屹的聲音非常清醒:“我知道了,請來使稍作歇息?!?/br> 長安的使者姓陳,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在先皇身邊任中郎,為人處事十分小心謹慎。 陳使對霍屹態(tài)度恭敬,他帶來了一個消息,七皇子已經(jīng)登基成為新帝,但登基儀式還未舉行。新皇召回四十二郡郡守,共同參加登基典禮。 這是十五天前的消息,從長安到西河邊郡,途中快馬加鞭,最快也需要十五天。 而一個月之后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們必須在這之前趕回去。 雖然霍屹對此早有準備,但仍然緊迫地令人猝不及防?;粢僬硭季w之后,緩緩說:“邊郡還有些事務(wù)需要囑咐,陳使現(xiàn)在府上稍等片刻,一個……半個時辰后即可動身?!?/br> 陳使眼圈下面一團烏黑,他喝了口熱茶之后,非常溫和地說:“霍君先忙,不必顧忌在下?!?/br> 霍屹在書房寫了幾封信,分別交給陶嘉木,邊郡各都尉和軍中的校尉。他匆匆落筆,思路卻很流暢,將郡內(nèi)事務(wù)一一分派下去。 他忙完之后,霍小滿已經(jīng)做好了出行的準備,霍屹沒什么必須要帶的東西,他只有隨身的弓和劍,以及烏孫馬紅煙。 三人輕車簡行,霍小滿駕車,霍屹與陳使坐在車內(nèi)。此時天已大亮,街巷之中雞鳴犬吠聲不絕,邊郡中的人們從睡夢中蘇醒,就看到了路上郡守的馬車。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郡內(nèi)百姓便知道郡守要暫離河西邊郡去長安的消息,他們奔走相告,百姓們自發(fā)站在街邊,目送霍屹離開。 陳使撩開車簾,驚訝地看著街上的盛況,正在這時,一個小小的白影從街上飛過來。陳使不敢用手去接,敏捷地向后躲開,白影落在車廂內(nèi),他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朵白色小花。 陳使訝然:“這是什么?” 緊接著,更多的花和絲帕朝車廂扔進來,街上的人們歡呼起來,車內(nèi)散發(fā)著脂粉的氣息?;粢冁?zhèn)定自若,拿起一朵花說:“陳中郎有所不知,這是生長于戈壁中的花,名為冷泉花,長安難以得見。戈壁之中多干草與樹,唯有冷泉花會開在石縫中?!?/br> “只是也不香罷了?!?/br> 陳使坐在絲帕堆疊的滿室馨香之中,有些感慨地說:“聽聞郡守廉潔奉公,備受百姓愛戴,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又要慢上幾個時辰了?!?/br> 霍屹笑了笑:“邊郡百姓性情淳樸,不拘一格,等離開郡內(nèi)就好了。” 陳使說這話其實并沒有指責(zé)的意思,他發(fā)現(xiàn)霍屹比自己說話還要小心謹慎,按理說,一方郡守已經(jīng)是地方是最大的官,西河邊郡又遠離長安,說霍屹是土皇帝都不為過,不知為何居然為人這么謙遜。 他正想著,前面駕車的霍小滿開口說:“這還不算什么呢,幾年前家主剛上任的時候,只要上街,必有年輕女子向他扔花與香帕,車馬難行。為家主說親的媒人踩破了郡守府的門檻,現(xiàn)在都還沒修呢。” 陳使饒有興趣地問:“還有這種事?” 霍小滿還想再說,霍屹敲了敲車壁:“小子胡說罷了?!?/br> 陳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霍屹確實長得好看,他眼角眉梢所凝聚的清俊秀氣,如同長安春末的婉約淡柳,又如茫茫黃沙中孤僻的冷泉白花,令人見之忘俗。 只不過,他身上總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冷意,仿佛戈壁蒼白冷凝的風(fēng)一樣。 他們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一路無驚無險地抵達長安。 霍屹已經(jīng)有多年沒有回來,長安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城門口擁擠著來來往往的商販和平民。這里是整個大越的權(quán)力中心,所有的權(quán)力斗爭都隱藏在華麗壯美的紫微宮中。 他知道自己回到長安,便是重新踏入了這團深不見底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