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普的降書很快送至城下。

    但這并非一封徹底的投名狀，甚至斗膽對呂蒙提出了三個條件。

    一，吳軍不得動兵戈，不得劫掠百姓，不得阻礙蜀人還鄉(xiāng)。

    二，請呂蒙在戰(zhàn)后遣返老弱俘軍回到家鄉(xiāng)，令他們能夠安度殘生。

    三，他要知道蜀中究竟有無jian細叛徒，渡江真相到底為何。

    “一個將敗之人，屁事還挺多?！眳蚊蓪⒛墙禃S手一擲，闊步走出軍帳。

    親兵步步跟上：“那我們……”

    呂蒙回首淡淡地道：“讓他開門?！?/br>
    吳軍的妥協(xié)很快有了回音，郝普親自登樓迎客以示誠懇。

    城門緩緩拉開。

    夜已深。

    滿城燈火盡滅。

    唯有一行行高低錯落的屋脊積滿初雪，在月下映出冷冷的光。

    為保呂蒙此行安穩(wěn)，李隱舟隨之從軍而行，此刻他跨在馬上，目光左右逡巡一周，不覺皺眉：“零陵竟如此冷清么？”

    凌統(tǒng)則警惕地握緊了槍，低道：“先生自己小心?！?/br>
    話音剛落。

    嗖嗖——數(shù)聲嘯鳴破空劃過雪夜！

    寂黑而危險的空氣霎時燃起火光，覆雪的高樓中，數(shù)枚羽箭急雨般射破視野，襲面而來！

    噔、噔、噔。

    也在同一瞬間，數(shù)萬吳軍潮水般涌上，亮出藏在鐵甲下的盾牌，攔下伏擊。

    只聽呂蒙揮劍一聲怒號，反攻拉響。

    兵戈與火箭在空中一撞，噼里啪啦擦出滿目電光！

    隨著早有防備的調(diào)度按計劃展開，兵力占了絕對優(yōu)勢吳軍很快壓過了敵方的攻勢，以摧枯拉朽之勢清剿完兩側(cè)伏兵。

    噠噠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李隱舟看見數(shù)十精兵突破防線沖上城墻，直奔樓頂?shù)暮缕斩ァ?/br>
    大風(fēng)刮起，雪花狂飛。

    郝普一襲大氅映于月下，顯出分外伶仃孤寂的身影。

    回蕩的嗚鳴繞梁上高樓，他的聲音被驟起的狂風(fēng)拉扯得幾乎破碎，卻依舊洪亮地傳來——

    “哈哈哈，老夫早知棄義之人必背信，吳狗的承諾不過是笑話罷了！汝等小兒，就陪老夫守在這零陵城吧！”

    此言一出，李隱舟下意識地轉(zhuǎn)眼西看，遙見零陵碼頭火光霎時沖起、狼煙如柱，幾乎照亮半角天空！

    看來是郝普早留了一手，若沒能成功伏擊，就以戰(zhàn)火為號，要焚路斷橋?qū)⑺麄償r在此處。

    “郝公——！！”

    一聲凄厲的嘶吼的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遠遠地，只見城頭那道薄瘦的身影正往樓下急墜，本披在身上的大氅從他肩頭分離，撲在風(fēng)中，遮住雪月。

    天地一暗。

    城墻上的士兵慢慢止住了步伐，弓箭與兵戈同時停下，一片嗚咽的風(fēng)聲中，零陵的守兵驟地失聲痛哭。

    咚。

    郝普幾乎可以聽見墜地的同時，這具老邁的身軀被摔得粉碎。殘留的生命跟著飛濺的鮮血急速地流出身體，模糊的理智脫離了痛苦，靜靜俯瞰眼前紛飛的戰(zhàn)火——

    鮮血融去薄雪，露出原本青黑色的石板，在那熊熊烈火的照耀下，潮濕模糊地折射出兵戈上一道道凜冽的寒光。

    不過眨眼功夫，吳軍已占領(lǐng)了整個零陵。

    漂浮的視野中，他看見一道單薄的身影踏過染血的雪泥，走向他的將死的rou/身，靠近那雙不肯瞑目的雙眼。

    那帶著冰雪的聲音落在耳畔，在一片悲愴的哭聲中格外清晰、平靜：“蜀軍中沒有叛徒，但你的目的也絕不會達到?！?/br>
    不重要了，他很想回答這位仁慈的敵人，但顫抖的喉嚨已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唯有心底回響著最后的信念——

    此身積弱，他不能踐行太守二字賦予的責(zé)任，守下此城。

    但終可如一位太守般殉城。

    ……

    鮮血順著薄薄的積雪蔓延在腳下，李隱舟搭在郝普頸上的手慢慢往上，將他含笑的眼蓋上。

    窸窣的腳步在身后停下：“不忍心？”

    李隱舟起身：“如果今日是我們大意失敗了，這一幕就會發(fā)生在江東，沒什么可不忍心的。”

    勝者生存，這是戰(zhàn)爭的法則，沒有碰撞就不會孕育出新的時代。

    在這亂世之中，他見過太多的郝普，那些熟悉的身影一道道閃過眼前，如山高大，如水闊達，在扭曲的夜空中靜靜轉(zhuǎn)身，轉(zhuǎn)瞬再度沒入熊熊火光中。

    凌統(tǒng)很意外他的回答似的，半晌靜默不語，直到他擦肩而過，才嘆道：“郝公烈節(jié)，看來我們注定要和關(guān)羽在臨沮決戰(zhàn)?！?/br>
    李隱舟腳步頓下，遙看天光破曉，天地間漆黑的一線在狼煙間慢慢明亮起來。

    隨風(fēng)一股股熱潮襲面而來，他搭下眼簾，淡淡地道：“那也得看關(guān)羽能不能順利抵達臨沮了?！?/br>
    ……

    渡口的火光燒了整整一宿，遠近數(shù)百里的天穹映染通紅。這不同尋常的大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直至三日后，郝普死守殉城的消息傳至蜀軍大營。

    關(guān)羽目光爍動不定，神情復(fù)雜地回看零陵方向，終是大嘆一聲：“孤不信子太，而子太以身救孤，終是孤辜負了子太，也辜負了零陵?！?/br>
    身側(cè)的將士勸慰道：“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進了臨沮便不怕那吳軍背襲我們了。到時候血刃吳狗為郝公報仇，想必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可瞑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