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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的兵權還未全數落入司馬懿之手。 這對于曹氏、對吳都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也是最后克敵制勝的時機,唯有眼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與那屏風后的人能夠挽狂瀾,有機會阻止司馬懿擴張勢力的步伐。 順便,也能保下曹植一命,令其成為制衡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人事已盡。 只看張遼做何選擇。 待李隱舟揮筆寫下僵蟲荒蔚子方,張遼自案前站起,高大的身軀投下山一般的影,落在對方淡靜平和的眉目上,將那沉沉的目光染上一重晦暗的意味。 他俯視著這位不速之客:“先生想要什么報酬呢?” 李隱舟千里而來,不可能只為為他治病,此人必有所圖謀。 該說的已經說完,此刻也沒有客氣的閑暇,李隱舟放下筆墨,仰頭看他。 “我想入宮,見一人。” …… 待李隱舟的身影沒入重重雨幕中,曹真才繞過一地碎瓷從屏風后面步出,不由地蹙眉凝視那幾乎不見的薄削背影,一時猶豫:“他是吳人,此話不可盡信?!?/br> 張遼卻是重新入座,目光直直落在眼前雋逸清瘦的一紙藥方上:“也正因他是敵軍之人,或許知道些司馬仲達背后的作為,甚至比我們知道的更多?!?/br> 曹真神色一變:“……勾連吳軍?那這司馬懿可真有些大膽了。只是我們手頭沒有證據,此刻還不能扳倒他?!?/br> “有沒有證據都不要緊?!睆堖|深閉上眼,聽風聲雨聲回蕩在寂靜長夜,片刻只道,“只要他做了,陛下信了?!?/br> 克敵制勝,官場猶如戰(zhàn)場,怕只怕敵暗我明。 世子之位,理當能者居之。 這個能者,也只能是孤的兒子。 昔日濡須退兵后曹公的話猶在耳畔。 如今終于見得分曉。 竟是他! 明處的楊修一黨已經盡數鏟除,看來是時候料理那藏得更深的老狐貍了。 燭火燃至盡頭,光線越發(fā)晦暗,曹真只見張遼倏地睜眼,那老來混濁的眼中依然折出冷銳的光! 他似明白了什么:“張公,您的意思是……” 張遼扶案站起,一雙布著厚繭的大掌重重壓在曹真肩頭:“不急,陛下如今還倚仗著他,所以我們萬不能站在陛下對面?!?/br> 曹真卻急了:“可我們就等著?” 張遼緩緩地頷首。 “對,等?!?/br> …… 宮門深閉,如注的秋雨沿窗淌下,鉤織成簾,將整個鄴城新都罩上一重濛濛的冷霧。 太妃所居的宮殿,冷清極了,唯有零星的宮人穿過走廊,看也不看這前朝遺留的老人們。 能活在這里的都已經是極其幸運,那些更年輕更貌美的新人還未在王榻邊上坐熱乎,便已被三尺白綾送進冷冰冰的陵墓中,陪著一代梟雄永遠長眠地下。 只剩單手可數的夫人因有子嗣而逃過一劫,以太妃之名在此安度殘生。 風雨交加的夜里,這殿堂卻靜如寒潭,唯有灼紅的一點香灰在寒風中爍動,如曾寵榮一時的美人們不再燦爛的余年。 育有曹據、曹宇二字的環(huán)夫人長身跪于案前,安靜焚香。 雨聲一碎,濕答答的腳步聲步至背后,打破了這一貫的靜謐:“太妃,有客來?!?/br> 有客? 誰還在乎她們風中殘燭的生命?誰還肯踏足這荒野一般的殿宇? 她握著長香側首回眸。 遙見晦暗風雨中,一道清瘦剪影踏過滿地殘枝,在晦暗如霧的月下慢慢地步來。 輕輕一聲,她手中燃燒的香火落下。 逶迤的長裙被火星烙出一個小小的洞,繁復素雅的銀絲花紋在一簇即滅的火光中閃了一閃。 她的目光也便明了又暗,幾乎失語地望著來人。 微張嘴唇,無聲地呢喃著…… 兄長。 第142章 風雨侵昏的宮殿, 燈影俱滅,冰冷濕滑的地面上,唯有香火模糊的一點亮光, 映出跪立的瘦小背影, 顯得分外伶仃孤寂。 李隱舟看著一別三十余年的meimei, 一時有些恍惚。 自廬江一別, 二人各自走向命途,本以為她可以跟著老尼偏居蜀中安度半生, 未想再見已是鄴城皇都、丞相府中, 那時張機、華佗兩位老者身陷囹圄,赤壁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箭在弦上,已容不得他分心另生枝節(jié)。 等到從曹營中撿回一條性命, 他托孫權派人北上接師傅的同時, 也趁著曹cao未回鄴城帶了口信給環(huán)夫人, 確定她就是昔年和自己一同廟宇逃生的小姑娘。 與回音同來的是一封信。 一雙幼子尚在襁褓,她不能冒萬一的風險離開鄴城, 因此回絕了他與張機一同回吳的計策。 至此一面,又是十年。 引路的小兵吩咐一句時間不多,悄然退出殿宇看守,李隱舟懷著復雜的心情走到環(huán)兒的面前, 慢慢半跪下來。 靜悄的雨夜, 唯有嘀嗒水聲不絕劃下檐角, 環(huán)兒看了眼躊躇欲言的李隱舟, 先開了口:“我還記得小時候,我與兄長一同在廟里長大,每天吃的是別人剩下的飯菜, 喝的是井里臟兮兮的雨水。有次好不容易大人們摘了漂亮的大蘑菇,兄長卻不許我吃,說是要留給阿翁。我饞極了,扭著他一定要吃,他便帶著我去村里討食。那天村民給了我們半個饃饃,他全讓我一個人吃了,我其實還偷偷留了一口,想給阿娘,結果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大人們都已經發(fā)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