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頁
他凝視著已生華發(fā)的司馬懿,目光微爍,看不清情緒。 片刻,曹丕道:“如今群臣都在聲討此事,多少是夾了對舊朝的忠心,孤倒以為治人如治水,堵不如疏,令他們宣泄一刻也就罷了。何況臨淄侯是孤的親弟,殺了他勢必要令天下人議論,如今已經(jīng)錯失良機,唯有給他進爵封地,養(yǎng)著他便是了。若是他還敢再忤逆犯上,便是他這個弟弟不恭不順,也就無怪孤翻臉無情了?!?/br> 這話倒說得聰明。 聰明得不像是他自己一個人能琢磨出來的主意。 司馬懿眼珠一轉(zhuǎn)便能猜到這背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卻也不加點破,只稱贊一聲“陛下英明”。 夸完了,兩道清朗的長眉微抬,神情風(fēng)輕云淡地補問一句:“那么,陛下要如何處理臣呢?” 出兵相府總是要給個交代的。 這口黑鍋可不能扣在他一人頭上。 許是司馬懿今日的乖順令曹丕念起了舊情,這位年輕的帝王也不徐不疾地勾起唇角,注視著這位扶他走上帝位的老臣道:“此事究竟是臨淄侯狂妄無度惹出來的禍,孤既已寬恕了他,想必也無人會再追究此事。” 言外之意,此事便這樣揭過一篇,令其成一懸案,皆大歡喜。 司馬懿已恢復(fù)平靜的眼上,卻霎時罩上一重陰云,只遮在低垂的眼睫后,令稚嫩些的曹丕看了漏了去。 今日不追究,來日呢? 只怕等曹丕準備徹底與他翻臉的時候,此事便會被第一個牽扯出來清算。到時候他司馬懿才算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既然如此,他可不得不防。 第一個必須滅跡的,就是那數(shù)次與他作對、知道太多的吳地巫醫(yī)! 心頭無數(shù)的念頭如急電閃過,他輕一眨眼,神色復(fù)舊,只道:“陛下所言極是,臣便暫且安家不出?!?/br> …… 李隱舟在相府權(quán)且小住了一段時日。 等到曹植再被封為安鄉(xiāng)侯、邑八百戶的消息傳來,鄴城已落了一冬的雪。黢黑扭折的枝椏上冰雪深覆,經(jīng)風(fēng)一拂,暗有幽香。往細了看去,才見雪中掩著一朵朵精致小巧的梅花。 宇篁館外的竹林也積了一梢的雪,壓得翠綠的枝葉重重彎下,李隱舟伸手拂開積雪,便聽背后簌簌踏雪的聲音,曹植的聲音清朗極了:“未想與先生為敵十載,能有今日的際遇,想來還未答謝先生點化。” 此行北上本也不是來管閑事的,沒想到接人不成,順手做了件好事。 李隱舟暗誹一句,也不抖露實情,只道:“謝也不必,只要安鄉(xiāng)侯能照拂庶弟,某便感激不盡。” 聯(lián)想此前李隱舟與環(huán)夫人對望的一眼,曹植有些了然于胸地一笑:“庶弟孱幼,孤自當(dāng)照拂,先生放心。” 得其承諾,此行也算不虛,李隱舟不打算長留鄴城,便干脆與他道別:“某去家已久,該回程了?!?/br> 曹植頗覺悵然:“還未開春,先生急著回去?” 春未至,可空氣中隱然密布的那股硝煙已悄然傳來鼻尖。 白衣渡江之戰(zhàn)已過了一年有余,在關(guān)羽之死的催化下,劉備對孫權(quán)、對江東的怨恨已燒至鼎沸,蜀吳之間注定的那場大戰(zhàn)在漫天的飛雪中已悄然揭開大幕。 他點一點頭:“是,刻不容緩?!?/br> 他如此執(zhí)著,曹植也不便多留,著了幾位親信士兵送他出城回吳。 一至渡口。 李隱舟剛踩上船板的腳步一頓。 隨行的士兵有些不解地顧盼:“怎么了,先生不是急著要回吳么?” 若是肯多留些時日,陪安鄉(xiāng)侯談詩作畫也算不錯,但李先生此刻凝然的眼神與緊繃的表情,顯然不是想要閑談風(fēng)月的意思。 士兵的話音剛落。 只聽噔、噔、噔三聲嘯鳴。 三道銳利的弩/箭同時破空襲來,擦過揚起的衣袖,將在船頭的李隱舟整個推后數(shù)步,只聽悶響一聲,他被余勁帶得疾退數(shù)步,后背直接貼上冷冰冰的船舷。 也就是這時。 本來空闊的江面波光一閃,無數(shù)銳利明亮的刀劍齊齊出水,在四濺的水光中直襲船沿的李隱舟。 見士兵霎時愣神,李隱舟將牙一咬,冷不丁呵斥一聲。 “有伏兵,小心!” 第145章 鄴城的水運遠不及長江一帶的便利繁華, 在這飄雪的隆冬更顯冷清。為避麻煩,李隱舟選了這條人煙稀薄的水路,卻仍不意在這個時候遭遇伏兵。 冷冰冰的刀刃穿透河面的薄冰, 從四面八方直逼向脖頸,這群來路不明的匪徒絕非劫財?shù)乃\,每一刀都意在取他性命! 李隱舟一雙手攥緊了穿破長袖的弩/箭,背靠在濕冷的船舷上, 看不清這群突然發(fā)作的襲兵的模樣與服制, 但從其畢現(xiàn)的殺氣中, 也隱約猜出是奉了誰的命令。 送行的小兵未防此變,與那揮破水面的銀刃隔了足有一丈余遠,急急踏出的腳步被攔路的長/劍一斬, 自己險些沒有掉進河里頭。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 那淌著冰水的尖刀頃刻間已壓上李隱舟的背脊, 刀鋒在細雪中滑過一絲凜冽寒光, 嚓一聲挑破他背披的蓑衣,直刺其心肺! “噼里呲啦!” 也就是這個當(dāng)下,李隱舟緊握在箭羽上的五指猛地發(fā)力, 身體順著船舷的邊緣一滾,借那劈斬來的刀勢將蓑衣并里頭的青衫一揮劃成兩爿,就連釘?shù)盟浪赖腻?箭也被劈來的橫刀攔腰截斷,只留斷端白生生的木茬在空中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