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速度，迅捷到像是在背誦什么工作報告一樣，因為迅速，說到最后一個字時，甚至差了一口氣。

    “不是，付小羽，你又想瞞我什么，到底是誰有這么難說清楚？”

    “是……”

    “是我前夫。”

    許嘉樂終于啞聲開口了。

    當(dāng)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付小羽的臉色，一下子“唰”地白了。

    其實不僅是許嘉樂，付小羽自己也知道。

    這件事，沒得隱瞞，也不可能撒謊，總要有人說出來的。

    可是也正是在那一瞬間，付小羽忽然第一次如此痛苦且清晰地意識到，他們誰也不可能當(dāng)著靳楚的面，假裝那是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前夫、不存在的婚姻。

    存在的。

    走出無人之境，所有的困境都真實地存在。

    付景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他再次抬起頭時，整張臉已經(jīng)鐵青一片。

    或許是那個神情太嚇人，許嘉樂幾乎是本能地想要過去再次擋住付小羽。

    “跟我回家?！?/br>
    付景忽然一把死死地拽住付小羽的手腕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咬緊牙一字一頓地說：“付小羽，現(xiàn)在就跟我回家。”

    付小羽并不是無法掙脫，他遠(yuǎn)比付景高大、強壯。

    這么大了，被父親這么拽著的他，當(dāng)著許嘉樂和靳楚的面往外走，仿佛他是在場的、唯一的一個不聽話的小朋友。

    在那一瞬間，是他的心緒亂了。

    第63章

    “等下?！?/br>
    許嘉樂猛地上前了一步，而在同一瞬間，付景一邊死死地拽著付小羽的手腕把omega往身后推，一邊扭過頭狠狠地瞪著許嘉樂。

    眼看著就要情況就要控制不住，付小羽忽然低聲開口道：“許嘉樂，我……我想先和我爸回去?！?/br>
    其實以他的脾氣，本來大概不會這么順從。

    可是在那一刻，他是真的不能讓付景在靳楚面前和許嘉樂徹底撕扯起來，那樣的狼狽，他只要想一想，都會焦慮到手指悄悄發(fā)抖。

    焦慮之中，其實還隱隱包裹有一絲恐懼——

    對靳楚到來的恐懼。

    那是一個特意跨洋奔赴而來的omega，絕不會只是過來無關(guān)緊要的寒暄幾句。

    “……你，”許嘉樂聽到付小羽開口，馬上就神情有些痛苦地頓住了話語：“好。”

    他很清楚地知道，在這種時候、處于這個位置，他無論多說什么，都不可能會讓事態(tài)緩和下來。

    許嘉樂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付景一路拽著付小羽上了出租車，留下他和靳楚站在院子里。

    夜幕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降臨。

    “靳楚，我上一次就和你說過了，來之前要打招呼?！?/br>
    許嘉樂轉(zhuǎn)過頭，他的臉色并看不出太強烈的憤怒的神色，但有點面無表情的樣子，反而讓靳楚不安。

    “嘉樂，我……”

    “你說你有事找我，什么事？”許嘉樂并沒有聽他的解釋，而是很干脆地打斷了他。

    “是?！苯_口道：“小朋友去野營之后，我其實一直有想回國找你的念頭，忍了好幾天，實在忍不住。嘉樂，我只是特意訂了傍晚時間到b市的機票，想要給你個驚喜。我記得你說過的，你最討厭黃昏的時候，因為會覺得孤單。所以……我想在黃昏的時候，見到你，和你說話?！?/br>
    他說到結(jié)尾時才抬起眼睛望向許嘉樂，輕聲說：“嘉樂，我們進(jìn)去聊嗎？”

    許嘉樂也在低頭看著他，沉默的對視大概持續(xù)了幾秒鐘。

    長久的對視讓靳楚期翼起來，許嘉樂的眼神無疑是有點陌生的，可他總覺得那里面該有些感動。

    就在靳楚想要繼續(xù)的時候，alpha卻忽然開口了：“靳楚，你會在b市待幾天？”

    “我還不知道?！彼B回程機票都還沒定。

    “訂酒店了嗎？”

    “沒……沒有。”過于迅速的連續(xù)問句讓靳楚有些懵，回答時也磕巴了一下。

    “我?guī)湍阌喴婚g?！痹S嘉樂低頭在手機上飛速地cao作著，然后打開了特斯拉的車門，轉(zhuǎn)頭對著靳楚道：“我現(xiàn)在送你過去。”

    ……

    回君雅別苑的一路上，出租車?yán)锒家黄察o，付景和付小羽誰都沒有開口，兩個人就這么一路沉默著，直到一起走進(jìn)付小羽寬敞豪華的家。

    “你過來?！备毒白叩缴嘲l(fā)上坐了下來，抬頭對依舊站著的付小羽說。

    付小羽并沒有應(yīng)聲，去廚房拿了兩瓶礦泉水，回來遞給付景一瓶，自己握著一瓶，卻既沒有打開，也沒有坐下來的意思，就這么站在和付景保持了幾步距離的位置。

    “那個alpha——叫許嘉樂對吧?！备毒昂攘艘豢诘V泉水，本來嘶啞的聲音才緩過來一些，沉著臉道：“馬上就給我和他斷了，再也不許來往?！?/br>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顯然不再留有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

    而付小羽就站在那兒——

    沉默著。

    “付小羽！”

    付景的嗓音一下子拔高了：“付小羽！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這不是區(qū)區(qū)一次考試失利，和付小羽沒抓住韓江闕那次也不能相比較。

    這一次，付景是真急眼了。

    “聽見了?！?/br>
    “好，那現(xiàn)在就給他發(fā)個信息，說你們分了，以后不見面了?！?/br>
    “……”

    “發(fā)??！”

    付小羽又不說話了，他就像一個軸軸的小朋友，雖然選擇了一個較為輕松的問題暫為應(yīng)付，然而卻終究無法逃脫狂風(fēng)暴雨般的詰問。

    他背過手，把礦泉水瓶攥在掌心。

    因為過于用力，攥出了塑料被擠壓發(fā)出的聲響。

    “你不發(fā)是吧，行，那我直接打電話告訴他。”

    付景一下子受不了了，猛地沖過來，想要搶付小羽的手機。

    狂暴時候的付景，是付小羽童年時代的噩夢。

    和唐寧在一起之后，付景的情緒好了許多，很少再像以前那樣狠狠地揍他，即使偶爾有極為暴躁失控的時候，唐寧的存在，仍然能夠控制得住付景，讓那個家保持著某種平靜。

    可即使是這樣，成年之后的付小羽仍然選擇了盡最大可能遠(yuǎn)離順城的那個家庭。

    他從未真正掙脫過直面付景的恐懼。

    甚至在這一刻，后背瞬間就冒出了汗珠。

    “手機給我！”

    付景氣得簡直頭痛欲裂，又怒吼了一句：“付小羽！你今天要還是我兒子，就馬上分手！”

    付小羽連連后退了好幾步，可是聽到這句話，他在極度的驚慌中，卻又徒然生出了劇烈的、幾乎像是從胸口燃燒起來的憤怒。

    他猛地一把把礦泉水瓶貫在了地上，只聽“砰”一聲巨響。

    付景嚇了一跳，動作頓時停住了。

    付小羽的胸口起伏著，那一雙總是冷靜而且克制的雙眼此時像是有火焰在燃燒。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憤怒暴露得這么徹底。

    甚至一時之間，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讓氣息漸漸變得平穩(wěn)，才終于能夠開口。

    “我不會分手。”

    “爸，”他停頓了一下，把地上的礦泉水瓶一腳踹到了一邊，一字一頓地說：“或者叫你付景也行。你既然這樣威脅我，那也無所謂，我不在乎，反正我不可能會和他分手?！?/br>
    “付小羽，你……”

    付景的眼睛都睜圓了。

    他其實有一雙和付小羽很像的眼睛，這會兒他甚至沒反應(yīng)過來要憤怒，一雙眼睛里滿是震驚。

    一時之間，付景說話的聲音都微微哆嗦了：“那是個離過婚的alpha！他有前夫、還有孩子，你知不知道跟這種人談戀愛有多少麻煩事？你是想做后爸??？就這條件你湊上去干什么呢付小羽！你還覺得我說你說冤了是吧？

    “我告訴你，我剛才是把話忍住了。我就問你，我把你養(yǎng)這么大，拼了命給你找了個好家庭，送你去國外讀書，還給你介紹了條件那么好的溫淮軒，結(jié)果你就掉頭給我找了這么個alpha，人家想睡你，你還真就上趕著住進(jìn)他的房子，你不掉價嗎你？從小到大，我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是吧！”

    其實付景的每一句話，付小羽明明都能預(yù)料得到的。

    可即使預(yù)料得到，那一刻，他整個人好像還是瞬間垮了。

    四肢開始發(fā)麻，然后麻木感向心臟泛去，似乎這樣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

    “付景，其實是我主動的。是我主動追他，也是我主動找他做的?！?/br>
    付小羽忽然低下頭，把剛才一路狼狽地被付景攥著時打開的襯衫袖扣重新系上。

    “十幾歲的時候吧，突然有一天，我開始很討厭你碰我。你每次拉我的手、抱我，我都想要躲開，那時候你還和唐寧說，說我長大了，不讓抱了。其實不是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可是那種討厭，是真的生理上的討厭?！?/br>
    這段話本身是突兀的，可是里面的內(nèi)容卻讓付景徹底呆住了。

    他或許從來都沒想過付小羽會對他說出這么冰冷的話。

    “長大之后，我也一直以為我天生不喜歡和人親密接觸，即使是韓江闕，和他相處了那么久，也并沒有想要更多親近的感覺。直到遇見許嘉樂——”

    “和他在一起，我像是忽然得了肌膚饑渴癥?！彼恼Z聲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每一秒鐘，都很想和他貼在一起、赤裸地貼在一起，也因此……很喜歡和他zuoai。哪怕只是拉著手說話，因為手指在交纏，都會因此有開心的感覺?！?/br>
    付小羽的神情有種近乎異常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