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他是在詢問。 可是其實這就好像一個悖論,如果許嘉樂相信他睡著了,這個問題就根本不必問出口。 許嘉樂當然看出來了。 “許哥,付總他……”王小山一時之間竟然忘了要在付小羽的面前把稱呼改成生疏的“許總”。 付小羽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睛。 王小山此時就坐在他對面,神情還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是不知道該不該阻止許嘉樂詢問。 付小羽沒有馬上開口,而是轉(zhuǎn)過身,慢慢地坐起來,然后把上半身靠在床頭。 緩慢的動作是為了整理心情。 他在偽裝這一方面本來就拙劣,而許嘉樂又太擅長觀察。 大概從一開始,裝睡就是一個欲蓋彌彰的糟糕選擇。 付小羽以為自己只是因為拙劣而難堪,可是卻沒想到,當他抬起頭和許嘉樂對視的那一瞬間—— 他心里竟然只剩下酸楚。 許嘉樂看起來好狼狽。 他或許出門時完全忘記了氣候的詫異,身上還穿著在炎熱的越南完全不合時宜的長袖厚襯衫,下擺被壓得皺巴巴的,胸口的布料還因為出了汗而被洇濕了一部分。 胡子都沒來得及剃,下巴上青青的一片,鏡片后的狹長眼睛里隱約帶著紅血絲,干燥的嘴唇微微張開。 付小羽幾乎能感覺到他那一瞬間想要開口前的的躊躇,那是某種帶著痛苦的躊躇。 “付小羽,你、你還好嗎?” 許嘉樂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開場白太傻了。 他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鏡,又笨拙地又接了一句:“身體呢?還有哪里難受嗎?” “……” 躺在床上的omega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轉(zhuǎn)過頭看了一會床頭柜上許嘉樂買來的果汁:“我沒事,不難受了?!?/br> 不難受了。 明明只是那么簡單的四個字,明明是那么平淡的回答。 可是付小羽的尾音卻忽然顫抖了一下。 你還好嗎? 不難受了。 這兩句對白仿佛帶著隱約的雙關(guān)含義。 空氣再次陷入凝固,只有王小山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移動到了病房外面,然后輕輕帶上了門。 直到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付小羽才終于開口說:“我今早聽王小山說了昨晚的事。無論如何,許嘉樂……謝謝你?!?/br> 其實他剛到越南不久,身體就已經(jīng)不太舒服了。 當然現(xiàn)在他才知道這是因為登革熱的緣故。但是最開始的時候,因為癥狀也不太嚴重,他當時只是以為是乍一來到東南亞,氣候變化造成的頭疼腦熱,所以也沒太當回事,中途吃了點藥店買的止痛片,就照常進行了工作。 多少也是因為止痛片的緣故,讓他對身體發(fā)出的警報喪失了敏感性。 他在酒店里登革熱病發(fā),高燒到渾渾噩噩,要被人瘋狂砸門才勉強醒過來,然后半夜被王小山和其他人連拖帶抱地帶到醫(yī)院掛水。 這一晚上的經(jīng)歷,雖然最終有驚無險,可又怎么能不讓他感到后怕。 他當然應該謝謝許嘉樂,可是…… “可是,其實你不用來越南的。” 付小羽說。 “我知道,我只是……” 許嘉樂最終頹然地頓住了。 他當然知道,他穿著熱到讓他不停流汗的秋季襯衫,手里只抓著一個裝了護照和信用卡的小包,即使這樣,他都還是來得比任何人都要遲。 理智上來講,他當然是“不用”來的。 “你是不是也不想見到我,所以……” “是?!?/br> 付小羽只用一個字就截住了他的話。 許嘉樂沉默著,一雙狹長的眼里慢慢地泛起了苦澀。 過了許久,omega忽然又開口了:“許嘉樂,為什么……還要這么關(guān)心我?” “為什么還要在乎我有沒有生???為什么還要連夜坐飛機趕來看我?” 付小羽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我們不是……已經(jīng)分手了嗎?” 這是分手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這樣單獨和許嘉樂見面。 分手之后十幾天的時間,他只能勉強做到維持住表面的體面和冷靜,可是從昨天晚上開始,所有的情緒就已經(jīng)一層一層地涌上來。 深夜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醫(yī)院掛水,即使有王小山陪伴,可是那種孤獨和無助,仍然是難以言喻的。 因此當他聽到王小山說許嘉樂通過釘釘?shù)谝粋€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當聽到許嘉樂連夜從國內(nèi)趕來越南的時候—— 他的防線被擊潰了。 是的,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 可即使是分手了,他其實也始終能隱約感覺到他們之間,仿佛有一根隱秘的線在緊緊相連。 因此當?shù)弥S嘉樂的動作時,他的第一反應甚至不是驚訝。 而是好像……從他心底,他知道許嘉樂會那么做,知道許嘉樂仍然時時牽掛著他。 是這份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牽掛,讓他心痛。 omega的眼圈都紅了。 他面色蒼白,嘴唇也沒什么血色,那雙圓圓的大眼睛里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這還是許嘉樂第一次看到付小羽在他面前,露出無法掩飾的脆弱。 天啊,付小羽。 許嘉樂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口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alpha徹底慌了,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從床頭抽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他啞聲說:“小羽,我的——” 我的…… 他說到這里,幾乎得是硬用咽的,才能把后幾個字咽了回去。 在這一刻,他一直以來的所有克制、忍耐,想要強裝出來的冷靜全部崩盤。 他看著病床上眼圈和鼻尖都紅紅的付小羽,滿腦子想得都是想把付小羽抱在懷里的念頭,想像以前那樣叫他“我的小貓”。 “許嘉樂,你是不可能一直這樣關(guān)心我的?!?/br> 付小羽聽到那聲“小羽”,忍不住握著紙巾仰起頭:“我以后的人生也還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會生很多次病,會有許多挫折,你難道可以一直這樣出現(xiàn)在我身邊嗎?” “如果不可以的話,你聽好,我不要這種一次性的溫暖和關(guān)心,哪怕一次也不要?!?/br> 明明用盡全力想要堅強,可是這瞬間卻還是哽咽了一下:“許嘉樂,別再這樣了,我會傷心的。” 這是他第一次在許嘉樂面前直白地說出自己的委屈和難過,即使分手時也沒說過的心情,可是在這一刻卻再也按捺不住了。 “小羽……” 許嘉樂的眼睛也紅了。 cao。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就在許嘉樂的心情還一片混亂的時候,背后忽然傳來了“咚咚咚——”的響聲。 病房門被敲了幾下,溫淮軒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許嘉樂和付小羽臉上的神情不由愣了一下。 “沒什么事吧?” 他一手抱著一捧花束,另一手拎著一個塑料袋子,輕聲對付小羽說:“我給你帶了點湯,感覺你胃口現(xiàn)在應該不好,吃不下飯的話,就多喝點湯?!?/br> “付總……” 王小山也很無奈地跟在后面,眼神在屋里的幾個人臉上迅速掃過。 整個病房里的空氣有種凝滯的氛圍,許嘉樂沒說什么,只是盯了一眼溫淮軒手里抱著的花束。 “沒事?!?/br> 付小羽把紙巾扔到垃圾桶里,迅速恢復了平靜,淡淡地說:“怎么還帶了花?” “哦!” 溫淮軒正好順勢把花束擺到了靠窗那邊的床頭柜上:“路上看到有人在賣,挺漂亮的,而且病房里單調(diào),放一束花心情好些嘛?!?/br> “溫先生,”王小山忍不住開口了:“醫(yī)生說,到了明天還沒發(fā)燒的話,付總就可以出院自己靜養(yǎng)啦,你還送束花——只能放一天有點可惜啊。” “謝謝?!备缎∮饹]有再看許嘉樂,而是對著溫淮軒很平靜地說道:“太客氣了?!?/br> 許嘉樂其實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溫淮軒,這個alpha就煞有其事地抱了一大捧花,他媽的,或許他就是對送付小羽花有點什么執(zhí)念也說不定。 如果說平時,或許他還會挖苦和斗氣一下,可是現(xiàn)在他真的沒有心情、 下一秒,他忽然有點遲鈍地反應過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br> 王小山嘆了口氣,出院當然是好事,只是看到看起來疲憊不堪的許嘉樂,他還是心里有點說不上來的滋味,解釋了一下:“畢竟是輕癥嘛,不發(fā)燒就可以自己靜養(yǎng)調(diào)理了,也不用一定要待在醫(yī)院,就是回去要換個酒店,千萬別再在露臺邊上了?!?/br> “對。我也是想到了這個事?!?/br> 溫淮軒也插了一嘴:“我看付總之前住的酒店也太靠近河岸了,有水的地方就容易有伊蚊,我?guī)兔τ喠艘患沂袇^(qū)里面環(huán)境好的家庭套房,到時候付總能好好休息一下,小山也能住在一起,這樣就放心多了。” “謝謝溫先生了?!蓖跣∩降吐曊f了一句。 那一天,溫淮軒幾乎一直都陪在付小羽的身邊,偶爾聊幾句在越南開分公司的進展,也說幾句自己家酒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