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其實有關周渡的記憶并不全是灰暗的。 也有那么幾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覃櫻記得,六年前那個夏天,天氣明媚。 她坐在周渡對面,看少年勾畫案件重點,他筆下是一個個刑事慘案,喪心病狂。 夏陽爛漫,偏他在她眼中好看得更加喪心病狂。 她趴在自習室的桌子上,用書擋住大半張臉偷窺他,降低存在感。少年漆黑的睫垂著,沒有發(fā)現(xiàn)她。 覃櫻裝作一本正經地看書,實則悄悄探出來的杏眸落在對面的少年身上。她打聽到,周渡偶爾午后會來這里自習,踩點踩了好幾周,終于等到他。 他筆尖突然一頓,覃櫻緊張得心高高提起。 發(fā)現(xiàn)她了嗎? 那她待會兒要說什么?需要對他笑嗎?完了完了,早知道她應該畫一個淡妝。頭發(fā)有沒有亂呀? 緊張又期待之下,心跳情不自禁加快,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 少年指尖動了動,下一刻抬起眸。覃櫻頭暈目眩,動作比腦子還快,又藏在了書后。 她閉上眼睛,暗暗罵自己沒出息,當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偷看他。 天啊,他在看她嗎! 覃櫻隱約覺得,空氣中帶著青草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薄荷香,很好聞,猶如夢境。不知過了多久,對面突然有了動靜。 她移開擋住臉的書,看見周渡平靜地起身離開。覃櫻有幾分羞恥,自作多情真是尷尬。她連忙抓起自己的包,跟上他。 雖然她在學校小有名氣,但是以周渡的自閉程度,恐怕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她有些懊惱和不服氣,一股沖動涌上心頭,做了個丟人又錯誤的決定。 繞過林蔭小道,她終于追上了他。覃櫻拽住他白色襯衫的衣擺。 “喂,周渡?!?/br> 她第一次給人告白,周圍還站了不少學生。 熱血上頭,那一刻她臉蛋通紅,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 很多年后,覃櫻已經想不起自己說了些什么的鬼話,只記得當時周渡的眼神。 干凈,一塵不染,陽光在他眼底鋪上細細一層碎金。 他垂眸看她,視線落在她臉上。覃櫻覺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快要窒息,隨即聽到少年平和而冷淡地拒絕:“我不喜歡你?!?/br> 說出來了,那種羞怯感反而散去。丟人丟到底好了,她干脆耍賴笑著喊:“嘿,前面的大帥哥,給個機會嘛,我喜歡你這么多,你喜歡我一點點呀?!?/br> 反正她豁出去了!最差也不會比現(xiàn)在差。 少年停住腳步,回眸。她偏頭,心里雀躍,飛速給他比了個心。 見他不為所動,她雙手合十,故意可憐巴巴道:“給個機會?!?/br> 周渡示意她看旁邊一株龍舌蘭,語氣不疾不徐,卻似輕輕嘲諷:“可以,等它開花。” 她不明所以,但有個希望總是好的,眼睛明亮地點頭:“哦,哦,好!” 等一朵花開而已,結果回去覃櫻一查,才知道不是那樣。 這就有些欺負人了! 龍舌蘭開花,在精心養(yǎng)育的條件下,有時候需要十年,甚至三十年,一生一次花開后便死亡。這相當于明擺著說,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她! 后來這件事不知道誰傳出去的,傳得沸沸揚揚。有段時間覃櫻簡直成了個私底下的笑話。 “天啊,倒追還這么尷尬?!?/br> “你們是不知道,人家法學院那個男生拒絕得多干脆,她倒好,還厚著臉皮讓給個機會?!?/br> “掉不掉價??!” “什么龍舌蘭開花,明明不可能,人家心里其實在嘲笑她吧?!?/br> 換作別的女孩,恐怕早就羞憤得不行,覃櫻調著琴弦,說:“誰知道呢,萬一就開了。人活著,要多些自信?!?/br> 從那以后,她有事沒事從龍舌蘭路過,扯開花肥袋子,順手再澆個水。 龍舌蘭一直沒什么變化,葉子翠綠,沒有開花跡象。 從夏天到初冬,他們相熟起來。 在一個寒風瑟瑟的清晨,h大出了個大新聞!問心湖旁的龍舌蘭開花了! 不設防開在了一個冷冰冰的冬天,花團緊簇。 棠梨拉著覃櫻奔過去。 “快快,你拍給周渡看?” 天都助她! 金色的花朵盛放,覃櫻歡欣鼓舞跳上周渡的背,美滋滋地說,看見沒有,看見沒有,你不喜歡我,是上天都不答應的事情! 周渡看著懟在面前的手機圖片,半晌,抿唇說:“從我身上滾下來?!?/br> 覃櫻狐疑看他:“那你認賬嗎?開始喜歡我啦?” “不?!?/br> “怎么可以這樣!你還是學法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承諾?”她氣得咬牙切齒。 耳邊是少年冷冷反駁的聲音:“承諾是同意要約的意思表示,且內容應與要約保持完全一致,我接受到你的要約是‘給個機會’,而不是‘喜歡你’。” 覃櫻聽得一愣一愣。 厲害呀,詭辯的能力不錯! 他等著她發(fā)火,好半晌,只等到覃櫻無可奈何道:“唉算了算了,周渡,誰讓我喜歡你。” 誰讓我喜歡你呢? 于是你的惡劣、冷漠、壞脾氣,在我的世界里,都是晴天。 覃櫻知道,像周渡這樣的,喜歡一個人很難。他能和她說這么多話,已經讓她心滿意足。 他驟然沉默。 “周渡,你是不是臉紅啦?”她興奮湊過去看。 她湊近,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他回眸斜睨她,眼尾狹長,冷冰冰吐字:“說完了?那就滾下去。” 覃櫻把下巴埋在他的肩窩,哼哼唧唧地想多拖一會兒。她知道他身上的病癥,這并不是什么秘密。一個缺失靈魂的人,總是與周圍格格不入。 不僅她知道,周渡的同學們都知道。 他幾乎沒有朋友,如行走在黑夜的影子,性格孤僻,鮮少和人交流,但覃櫻知道,他并不可憐,也不需要人同情。與其說他孤獨,倒不如說孤傲。 她為龍舌蘭開而歡喜,本來以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有一天,周渡會喜歡她。那雙清冷的眼睛里,會盛滿她的影子與淺淺光芒。 結果等來了什么呢?她臉生疼。 伴隨楚安宓這位好表姐的出現(xiàn),她方知道,周渡原來是有感情的,只不過不是對她罷了。 他原來也會展露溫柔,有耐心,并非永遠淡漠如斯,會為了楚安宓殘忍地逼迫人。 甚至連她和他的相遇,都是一場骯臟的陰謀。 哪怕后來離開了這段過往,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愿提起這兩個人。 但楚安宓還活著,令覃櫻很意外。 也不知道后來周渡花了多少心思才救回楚安宓,自己的不告而別導致楚安宓差點死了,周渡很是肝膽俱裂吧! 這樣一想,她幸災樂禍。 他人歹毒對我,要我報之以歌。她只想說,去你爹的! 第3章 (戲精的自我修養(yǎng)) 覃櫻看著前面那兩人的背影。 周渡西裝革履,楚安宓禮服加身。多般配啊,覃櫻在后座坐下。她當年怎么會以為,自己是最能帶給周渡快樂的人? 她故意出現(xiàn)在這里,想看看能不能刺激到周渡?,F(xiàn)在出了意外,周渡一次不上鉤不失控,再想調動他的情緒就難了。 覃櫻心念一轉,楚安謐在這里的話……她心里有了另一個主意。 這個想法比原先的成功概率高多了。 覃櫻起身,沒等校慶會結束,從后門走了出去。 楚安謐心煩意亂。 覃櫻不是早就離開了嗎?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 她強迫自己冷靜,擔憂地問身邊的男人:“周渡,你還好嗎?” 男人修長的十指交疊,平靜地嗯了一聲。 報告廳上面不斷有人上去演講,說母校,也說起近幾年各行各業(yè)校友們的發(fā)展。 這樣的演講枯燥無聊,周渡的視線落向窗外,樹梢有一只喜鵲在焦灼地眺望,似乎已經等了很久。過了一會兒,另一只喜鵲從遠處飛回來,等待的控制不住歡欣雀躍,親昵地用鹮給它梳毛。 他面無表情看著它們,被刺到一般收回目光。 楚安密在觀察他,見此情景苦笑一聲:“阿渡,你還在怪我?” 周渡搖搖頭,半晌,他說:“挺有意思的,安宓,你竟然會問這種無趣的問題,毒蛇會怪蝎子心狠手辣嗎。真說起來,我感謝你都來不及?!?/br> 楚安宓面色微白,周渡卻笑了。 他鮮少笑,此刻薄唇彎著,不知道是在取笑她,還是在笑他自己。 校慶會開了兩個小時,過程中,周渡沒有回頭看覃櫻,楚安宓幾次想問他,是不是后悔了,最終都沒有問出口。 周渡笑完那一句不再說話,他平時就這樣,不茍言笑,刻板嚴肅,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法庭上的他,能言善辯,字字珠璣,刁鉆古怪的程度和平日里大相徑庭。就像方才,一句問話就把人堵死了,不敢再與他講話,生怕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