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打量一邊，他淡淡地收回目光，然后走向了房間里所占面積很大、因而顯得有點突兀的衣柜前。

    第128章

    衣柜是棕紅色,暗沉的實木做成,和這個房間整體的潔白顏色有點不相符合。他的目光落在這上面許久,而后轉(zhuǎn)頭看向門口,走過去確定了屋門緊閉，在里面鎖好了；窗戶關(guān)得嚴實，窗簾也緊緊合上，這才重新又走回衣柜前。

    然后他伸手,打開了衣柜的門。

    衣服。

    懸掛在橫杠上，一件件在衣柜當(dāng)中被擺放得整整齊齊。衣服上面看不到一絲褶皺，被打理得一絲不茍。

    視線當(dāng)中的這只手蒼白而瘦削,看不出絲毫年紀，像是一個年輕的青年。黑暗將程光這個人實在是蘊養(yǎng)得太過完美,讓他在光亮之下能夠一點也不懈怠——或者說,在光亮之下生活，原本就是和黑暗為伍的人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

    直到視線當(dāng)中的這一只程光的手在一排衣服上面略過，然后挑選出來一件,把它拿出來。

    而后露出來剩在衣架上的一張薄薄的微笑的臉。

    封泉一驚。

    他換上了衣服,手再次伸進衣柜里,拿下了這個衣架上面還剩下的一件,這張臉皮。腳步不輕不重地踩踏在地板上，他走進了浴室,對面的鏡子光可鑒人。

    封泉看到鏡子當(dāng)中程光的那張臉。在無人的燈光底下，終于露出來滿滿的陰霾。眼下投射出一抹深深的陰影，瞳孔隱沒在低垂的眼皮底下,顯現(xiàn)出一點冰涼而又嘲弄的神色。

    右手慢慢抬起，舉著從衣柜當(dāng)中取出來的那張臉皮，并排在自己腦袋旁邊，靜靜打量著鏡子。

    ——和這一身衣服很配。

    這才是最完備的化妝，搭配衣服的時候，就連臉皮都準(zhǔn)備好。

    封泉在心里想完了，程光已經(jīng)慢慢把這一張臉皮貼到了自己的臉上。他的微笑再次變得無懈可擊，溫和而儒雅的中年男人，一直都是這樣的。

    程光的隱藏十分嚴密，哪怕是夜晚也要把自己裝備得無懈可擊。封泉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能夠感受到夜晚就連熟睡也在保持著笑容。就像是程光這個人慣常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樣。

    封泉心中突然對于程光起了一些憐憫。

    他不懂對方，他不是和程光一類的人。他當(dāng)然不明白時刻讓自己處在自己經(jīng)營起來的形象當(dāng)中是有什么必要，也不能夠理解到底為什么非要用于真實自己截然不同的一面來接人處物。但他知道人們大多如此?？赡芫拖袷撬谙惹叭匀贿€是封家家主的之后，對人總要維持著清冷風(fēng)度和威嚴。但是他一直都十分清楚，這并非是他需要的一種方式，而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偽裝。

    可以說是偽裝，更多是像束縛。但是他大概和程光最大的不一樣，就是他知道自己隨時能夠、并且愿意掙脫這種無所謂的束縛。

    但是程光，他以這種束縛為生。

    他心中“病氣”所成的黑暗，比他見過所以人加起來的都濃厚。

    他在程光的身體當(dāng)中生活了許多天，總結(jié)下來大抵全都是如同第一天那種模式。在醫(yī)院當(dāng)中受人尊敬，之后下班，鄰居對他和藹，他也都用溫和的態(tài)度回視。回到家里，和妻子敬愛，溫柔并且體貼。如果不是封泉時常能夠感受到的胸腔中似乎想要沖破的一種暴’虐并且粘稠的情緒，他幾乎都要以為程光實際上就是這樣一個極度溫和的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第一天他所看見的那個302房間?？上У氖侵蟛]有再出現(xiàn)過。

    封泉的另外一個發(fā)現(xiàn)就是，每過幾天之后，程光的“狀態(tài)”就會越來越差。這種狀態(tài)并非是他的心理狀態(tài)或者是情緒，而是他的臉皮。

    他的心中從始至終都有一股黑暗在流淌，不時要會爆發(fā)。這種黑暗流淌在他平靜而溫和的表情之下，在每分每秒的侵蝕之下，他看似無懈可擊的溫和面容便會被擊潰，會終于壓抑不住陰沉的情緒和真實的內(nèi)里。所以這個時候，他會在夜晚獨自一人的時候，梳妝打扮，替換上一身新的行頭。

    直到某一天的時候，封泉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是以程光的身份在看著這一切，而是成為了第三人的身份。所有場景里面的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只有這里的程光會時不時朝他投來譏誚的一眼。

    然后封泉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這里了。

    他雖然脫離了程光，但是仍然被束縛在程光的周圍，繼續(xù)看著他和之前都沒什么不同的人和事。嘗試想要遠離程光，自己去同光精神病院里第一天見到的那個房間去看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要遠離了程光幾步之遠，所有被構(gòu)建起來的場景便會崩塌，只剩一片遼遠的見不到盡頭的黑色。

    于是封泉只能一腳踏回去，幽魂一樣被移動的程光帶著飄走。

    程光對人展現(xiàn)出來的太過完美和正常，封泉也越來越發(fā)現(xiàn)他這一整個人的極濃重的虛假感覺。

    程光的所有事，他所想要擁有的在旁人眼中的自己的形象，想要建立成功的完美姿態(tài)，都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哪怕他心中隨時都有黑暗的情緒在擴散蔓延，他也能夠死死將之壓下去，擠占空間，等它爆發(fā)。

    心里陰冷而暴’虐，但是面上他還是完美無缺。

    在封泉多次嘗試出去無果之后，看著程光那一張還算是年輕的臉，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程光他不會讓自己任何一聲黑暗去情緒泄露給他偽裝面對的對象，那么如果自己……偏要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