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日的那番話確實有些過分了，但是這些話他卻不得不說。

    在他看來，之前周負雪的冒犯應(yīng)當(dāng)只是一時頭暈，那少年自小便被送來日照山，這幾年又一直圍著他打轉(zhuǎn)，或許根本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傾慕什么是憧憬，只要離開他一段時間，自然會冷靜下來重回正道。

    他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伸手在沈娣安手上敲了兩下：有時間去陪負雪說說話。

    沈娣安看了臉色難看的周負雪一眼，回道：從之前我就一直想問了，你們兩個到底是怎么回事，從你見了師父開始就有些不太對勁，他還直接搬去了落華居，整天見不到人影。

    明燭：沒事，會好的，你不必多問。

    沈娣安是最識時務(wù)的，輕輕點點頭，沒再多問。

    早課的這張鬧劇被那兩顆留影珠完完整整的留了下來，明燭看起來很喜歡，每次內(nèi)門弟子聚在一起時都要拿出來取笑一頓。

    半年時間，幾人聚少離多，而每次聚在一起時周負雪都不在，每次詢問，沈娣安都說：“他好像在閉關(guān)吧，每次去都見不到人?！?/br>
    明燭一聽頓時打了商焉逢一下，不高興道：“你又對他說了什么？閉關(guān)閉關(guān)，成天閉關(guān)，都學(xué)你閉關(guān)把腦子閉傻了！”

    商焉逢十分無辜：“我可沒和他說什么?！?/br>
    晏雪玉道：“大概是為了下個月的宗門大比？不是說修為有長進的人能隨刀先生一起外出歷練嗎，據(jù)說這回是去降婁國，唔，負雪是不是出身降婁周家來著？”

    明燭道：“是?！?/br>
    “那就對了，為了回家一趟，他自然要好好修煉啊，你們也別cao心了，下個月應(yīng)該就能瞧見了。”

    明燭偏過頭，不自在地摸了摸臉：“我才沒……cao心?！?/br>
    幾個月的時間，他臉上的疤痕也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反而因為整日涂沈娣安給的藥膏又白了一個度，隨便戳兩下就通紅一片。

    他趴在桌子上，瞇著眼睛想：“降婁國啊，他真的想回家嗎？”

    因為宗門大比所有弟子都瞧著，明燭不便輸?shù)奶珣K，所以難得跟著商焉逢在寒潭閉關(guān)一段時日，終于在大比前夕將修為提到了金丹后期，勉強能拿出手了。

    夜半時刻，明燭披著鶴羽大氅和提著雕花燈籠的商焉逢并肩而行，日照地處密林，秋日來得比山下要早一些，不過深秋，地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霜，在燭火照耀下熠熠閃著晶瑩的微光。

    因為天色太晚，叢林中已經(jīng)起了濃密的霧，煙煴其上，連幽靜的小路也遮擋住了。

    明燭深吸一口氣，涼意被吸入肺腑，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

    商焉逢道：“明日大比你只要上第一場便好了，不要逞強?！?/br>
    明燭聳聳肩，道：“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分寸，更何況就算我得了第一，師父也不會準(zhǔn)許我下山的，都這樣了我干嘛還要費這么大力，打架是野蠻人才干的事兒。”

    野蠻人商焉逢冷冷瞥了他一眼，正要說話，明燭卻猛地臉色大變，一轉(zhuǎn)頭狠狠撞在了他懷里，渾身都在哆嗦。

    商焉逢也習(xí)慣了，看也不看地伸出手朝面前放出一道靈力，一條細長的小蛇被他打著滾到了草叢里，一溜煙不見了。

    明燭緩了半天，才輕吐一口氣，不滿地嘀咕道：“什么時候能到冬日啊，我嚇都要被嚇?biāo)懒恕！?/br>
    商焉逢陪著他往前走，道：“還在做噩夢？”

    明燭“嗯”了一聲，道：“明日我要去老十那再弄點藥，最好能讓我昏死過去的，省得……”

    他話音戛然而止，商焉逢抬起頭順著他的視線，便看到了拎著燈站在不知雅院門前的周負雪。

    周負雪許是等了很久，青色的披風(fēng)曳地，上面依然結(jié)了一層薄薄冰霜，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抬起頭，古井無波的眼睛深不見底，幽然朝著明燭看來。

    明燭上前走了幾步，頭也不回道：“你先回去吧，明日見?！?/br>
    商焉逢被他用過就丟也不動怒，微微頷首，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濃霧中。

    明燭快步走上前，輕笑道：“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

    他笑的毫無芥蒂，仿佛半年前那些傷人的話并不是出自他口。

    周負雪神色冷淡地看著他，心想：“他怎么就能這般若無其事的同我相處？難道在他看來，那些冒犯真的能當(dāng)做從未發(fā)生過嗎？”

    周負雪沒說話，明燭也不覺得尷尬，側(cè)身打開了門，道：“來都來了，進來一敘？”

    周負雪還是一言不發(fā)，只是腳步很誠實地跟著明燭走了進去。

    沒有了周負雪，明燭重新變回了原本不修邊幅的生活，除了商焉逢有空過來幫他收拾一番，其余時候往往都是亂成狗窩。

    明燭沒覺得不好意思，點了燈后將桌子上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一袖子掃到了地上去，又將椅子上的軟墊拎起來甩掉上面的東西，拍了拍，道：“來，坐，我給你煮點茶吧?！?/br>
    周負雪從進了房開始就眉頭緊皺，看到明燭就在這一片混亂中面不改色地泡茶，八風(fēng)不動的表情幾乎扭曲了。

    他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就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嗎？”

    明燭正在蹲在柜子旁翻找茶葉，聞言抬起頭，茫然道：“啊？”

    周負雪氣到說不出話，半天才道：“別忙活了，晚上喝茶你也不怕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