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恨，他的絕不比蘇海梅少，只是他恨韓復(fù)周，卻始終無法下死手。

    “所以這個張律師怎么辦？”之前蘇海梅就得到了消息，但她怕韓復(fù)周的病會影響法院對他的加刑審判，所以讓張律師緘口不言。后來她手里的資料被唐亦天拿走，她再無籌碼，自然希望韓復(fù)周用其他的方式死去。

    “他既然敢告訴韓念，那么自然也會告訴韓復(fù)周?！碧埔嗵炱D難地吐字，每說一個字都會牽動胸口的傷，“知道病情，對韓復(fù)周百害而無一利，蘇海梅不過就是要韓復(fù)周死罷了?！?/br>
    “我們叮囑過他讓他閉口，他還是說了?！绷謺娜滩蛔K嘴，“他膽子很大啊。”

    “他不過是為難罷了?！辈恢獮楹?，唐亦天難得對外人也心軟，大概是他越發(fā)明白為難的感覺了。她為難，他也為難，這個世界兩難的事太多，誰都不可能利落地做出選擇。

    林書文聳肩，“那就留著吧，大部分時候他還是挺稱職的，當(dāng)初要不是他打聽到消息，韓小姐也不會那么快回來?！?/br>
    唐亦天勾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

    傍晚時分，韓念趕回了醫(yī)院，拎著一保溫桶的雞湯。醫(yī)生說唐亦天手術(shù)后只要醒來就可以進食，怕他昏迷太久沒胃口，韓念燉了他喜歡的雞湯，流食應(yīng)該不難下咽，即使不想吃東西，喝點湯也是好的。

    回來的時候林書文還守在床邊，窗外已是擦黑的天，韓念客氣地打開保溫桶，給林秘書盛了一碗雞湯。

    雞湯燉得極好，一開蓋子，香氣四溢。林書文接過碗，目光一瞥，明顯看到床上的唐亦天睫毛微動了一下。從昨晚餓到今天，即使他耐力極好，這樣一鍋熱湯擱在床頭，想忍也很難啊。

    林秘書喝了一口，稱贊道，“這湯煲得真好?！?/br>
    “好就多喝點?！表n念說著夾了一塊雞腿給他，“吃個雞腿?！?/br>
    林秘書來者不拒，即使吃相文雅，但那種細(xì)碎咀嚼的聲音還是在安靜的病房里聽得真真切切。

    唐亦天早就餓了，但是疼痛加昏睡讓胃麻木了，此時林秘書在他身旁大口朵頤，即使他耐力再好，也無法控制的胃不被吸引。

    雞腿吃完，一碗湯喝盡，林書文遞上碗，韓念問，“還要再來一碗嗎？”

    林書文沒回答，躺在床上的人先回答了，“咕嚕嚕?！?/br>
    林秘書笑著搖了搖頭，“還是給他盛一碗吧，我先回去了?！?/br>
    調(diào)高病床,韓念給他盛了一碗湯,稍稍吹涼,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

    唐亦天并沒想過會因為肚子餓得咕嚕響而被迫醒來,此刻他既有些不甘,也有些尷尬。雖然香氣撲鼻的雞湯就在他嘴邊,他卻抿著嘴不愿松口。

    韓念知道,他有足夠的理由氣惱她,怨恨她，甚至他拿熱湯潑她也不為過?？伤皇沁@樣沉默著。目光清清冷冷，像一池?zé)o波無瀾的靜水一樣，面容因為疼痛看起來很是憔悴,一整天水米未進，緊抿著的雙唇有些干裂起皮。

    她放下湯碗，給他倒了杯熱水，插上吸管送了過去，唐亦天動了動雙唇，開了口?！绊n念，你現(xiàn)在照顧我，是為了保住你父親，還是只是為了我？”

    他不知道她的溫柔的背后是否仍藏著一把利刃。愛情需要信任，他們之間還有沒有信任，他已然迷茫。

    韓念指尖一松，差點打落水杯。她抬眼看著他，從未有過一刻像此時，讓她覺得害怕。她意識到，也許這才是她真正要離開的時刻。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她終究耗盡了他對她的全部感情。他是曾經(jīng)欺騙過她，可她也沒有信任過他，一切本就是一場因果輪回，沒有對與錯。

    “唐亦天，你是不是累了？”她咬牙苦澀一笑，沒讓自己掉下眼淚來。短短幾個月，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一直在折騰的她都累了，何況唐亦天。

    他淺淺地點了下頭，不可否認(rèn)，他很累。

    背負(fù)著忘不掉的仇恨和情感，即使相愛也太過折磨。那么偉大的，足以戰(zhàn)勝一切的愛，是屬于少女的幻想，而韓念早已不敢去想。在這個世界，奢求你愛的人愛你就應(yīng)該知足，而奢求你愛的人永遠(yuǎn)愛你，奢求你愛的人和你愛他一樣多，甚至比你更多，太過矯情了。

    他們不過都是普通人，會愛會恨也會厭倦和疲憊。將心比心，如果有人把刀插進她的胸膛，離心那么近，那么心也會害怕。害怕愛而不得，害怕越是愛越受傷。

    愛情里，如果有了害怕，就會有不安，有了不安才會累。害怕付出得不到回報，才會厭倦無止境的付出。而他會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其實我們都是執(zhí)著罷了。我執(zhí)著我的父親，而你執(zhí)著我……”一杯溫水還握在她手中，一點點冷卻，“如果我們都放下，也許會有遺憾，會有缺失，但未必有那么難?！?/br>
    一場絢爛的煙火終有歸于孤寂的時候，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亦有繁華落盡的終點。曾經(jīng)有多么瘋狂，最后就會多么淡然。曾經(jīng)有多么深愛，最后就會多么釋然。不是不愛了，只是累了；不是厭煩了，只是悟了。

    如果說愛是為了讓對方過得更好，那么如今的他們早已背道而馳。為愛執(zhí)著，最后卻把愛耗盡，是誰都不想看到的結(jié)局。

    “你能放下嗎？”他看著她問。韓念看見平靜的湖面泛起了漣漪，閃動著粼粼的波光。

    “我不可能放下你，但是我可以放下感情?！彼拱?，要她忘卻這個人，忘卻過去，她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有放下未來，不再執(zhí)著。“等你好了……就當(dāng)我沒有回來過。”她低下頭去，不想讓他看見此刻的自己——失去了堅強與自信的她，難看極了。

    她知道，對于唐亦天說，他們可以吵架，可以爭執(zhí)，甚至有天大的矛盾，但她都不能離開他，他再恨她也不愿意放手，寧愿囚禁著她彼此折磨，相愛相殺，也不肯丟手。

    她曾經(jīng)那么自信，可如今她也不得不多一些自知之明。她沒那么好，她不能讓自己愛的人幸福，給予他的只有痛苦。而他……也終究對她心灰意冷了，不是嗎？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似乎說每一個字都很費勁。“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嗎？覺得虧欠我？覺得不能為我做什么？”

    韓念沉沉地點了一頭，依舊不敢去看他。散落的劉海遮住她的眉眼，唐亦天看不到那雙明亮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都閃亮的那雙眼，多少年，他都住在那雙眼中，早已習(xí)慣。

    “是啊。在一起真的很痛苦，總會想起以前的美好，然后對比現(xiàn)在。總是緬懷過去，緬懷得多了，就覺得再也回不到曾經(jīng)了?！彼嘈α艘幌?，雖然疼，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可是不論現(xiàn)在美好還是痛苦，都不可能回到曾經(jīng)，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你不會再為一塊蛋糕而開心，我們要的東西太多了?！?nbsp;她不是能乖乖等著他，他也不是不能讓他的公主幸福，只是他們想要的，早已變質(zhì)。曾經(jīng)為一塊蛋糕心動，當(dāng)一直擁有時就會有貪念，當(dāng)不再有時甚至?xí)鸷?。卻早已忘記，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沒有約定俗成的付出與回報。

    “小念，我累了?！?/br>
    淚水泛濕，她不敢抬手去擦，她早已猜到他的答案。他們的愛，本就是在洪流中逆行，他一路牽著她，一旦放手，她怎么追也不可能追上。

    “你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那個人?！彼f道，“我希望你幸福也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只是我真的累了……”

    她咬著牙點頭，一段感情的終結(jié)，她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挽留。因為他說都對，只是她明明覺得一切都是注定，明明覺得他放手是正確，為什么還會如此心痛？就好像……當(dāng)初一樣痛，離開他，真正地離開他，太痛了。

    他輕輕抬手，掠開那劉海，替她別到耳后，小指掃過她的耳廓，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他說，“所以你能幫我個忙嗎……”

    韓念微微一動，抬眼看他，她原來竟從未發(fā)現(xiàn)，無論這雙眼眸里有多少恨，有多少怒，可他看她的時候，都帶著可以融化冰霜的溫暖。

    他那樣的云淡風(fēng)輕，就好像過往的一切他早已料到，再多的波瀾也不過爾爾?！傲粼谖疑磉厔e走，我太累了，追不動你了。留下繼續(xù)痛苦，就算是償還我吧?！?/br>
    淚水從眼眶里掉落，韓念聽見它落地的聲音，很輕很輕的一聲，砸在心上。他伸手托起她的臉，把她拉近，然后輕輕地吻上去，那樣一個淺淺的吻，卻像是用盡了他的全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