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徹底蒙住了她的雙眼，眼前的父親只剩下斑駁的光影，再也不是曾經(jīng)的那個人，像一個模糊的幻影，又像一個朦朧的噩夢，扼殺了她的全部信念，無一剩下。

    “相信你，我也想……”她多想相信他，相信他是無辜的，他是受害者，那么她還可以夢想著有一天真相大白，他走出鐵窗與她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樣，他是她的父親，他叫她“思思同學”，她叫他“復周同志”。他帶她出去玩，鼓勵她、陪伴她，在她結(jié)婚時落淚，在她絕望時還可以堅定相信他的信念。

    可那樣的信念，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可是我看到了方亮的資料，我看到了夾在mama遺物里的儲存卡，甚至……”韓念張著嘴，想說什么，整個嗓子卻已經(jīng)哽咽得無法發(fā)聲，“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在泥石流中喪生的……”

    “你害死了他們！你這個騙子！儈子手！殺人犯！”她突然間嘶吼出聲，她從沒有這樣吼過她的父親，但是她這么做了。她多希望，韓復周會站起來，狠狠給她一個耳光，罵她昏了頭，罵她被別人騙了，隨便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夠反駁她，用真、真、正、正的理由來反駁她！

    可是他沒有。

    韓念聽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聲音，一點點被撕碎，她竟不覺得心痛……哦，對，它已經(jīng)碎了，怎么會痛？

    “所以……是你對嗎？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唐叔叔，逼死了mama……你不是我的父親，你是我的仇人。”淚水滾落，她終于看清了那張臉，猙獰又痛苦，青白一片，然后他徑直從座椅上摔倒在地。

    重重的，沉沉的，栽在地上，悶的一聲。

    “爸爸……”小耀靈揉了揉眼睛,從被窩里鉆了出來。午睡后，小臉蛋又紅又軟，頭發(fā)像小刺猬一樣豎起來,他握著小拳頭撐了個懶腰，然后又撲通一下栽回床上,把腦瓜埋進被子里蹭了蹭，然后撅著小嘴對唐亦天說，“我餓了……”

    唐亦天早就從小盹中醒來,只是一直閉著眼休息,兒子輕輕叫一聲，他就立刻睜開了眼。抬手揉亂了耀靈細軟的頭發(fā),“那你要吃什么？”

    “想吃披薩?！币`吧唧了一下小嘴巴,小饞鬼的模樣甚是可愛。

    “那叫外賣？”唐亦天問道,“要吃什么口味的？”

    “不要外賣！”耀靈搖搖頭，“有一家店的披薩特別好吃！特別好吃！賀叔叔帶我去過……”

    聽到賀東言的名字，唐亦天習慣性皺眉，加上這次賀東言的出場方式竟然和耀靈的美好回憶相關(guān)，就更叫唐先生郁悶了，對他來說，一生最大的遺憾莫過于自己沒能出現(xiàn)在兒子三歲以前的記憶中。

    耀靈的出生和成長中的點點滴滴，他無法想象也沒法彌補。其實韓念說的對，曾經(jīng)的他們都太過執(zhí)念，執(zhí)念自己所失去的，卻不知道這樣反而會失去更多。

    “可是爸爸現(xiàn)在不能出門啊?！碧埔嗵鞛殡y地說，“要不讓mama回來帶你去吃？”

    “爸爸！你打電話叫賀叔叔買吧！”耀靈眨巴著雙眼，眼睛里閃著晶亮的光，“買來醫(yī)院我們一起吃！”

    “耀靈……”唐先生內(nèi)心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很、不、爽！“你是不是還挺喜歡賀叔叔的？”

    “唔……”耀靈想想點了點頭，“沒有爸爸的時候，都是賀叔叔陪我玩，他還會、還會幫mama拎重重的包，還會開車，還會給我講故事?！?/br>
    “那和爸爸比呢？”唐亦天雖然心里嫉妒，但嘴上是不會認輸?shù)摹?/br>
    “爸爸更酷??！”耀靈對爸爸向來是忠心耿耿，絲毫沒猶豫就肯定了爸爸的絕對地位?！暗恰R叔叔陪我的時間更長?！彼麖堥_雙臂努力比劃，“這么長……”說著又伸手把大拇指和食指遞到唐亦天眼前短短地比劃了一下，“爸爸，這么短……”

    “耀靈……”唐先生扶額，“以后不要在別人面前這樣，說你爸爸，這么短……”

    ****

    唐亦天打了通電話，讓賀東言去買披薩帶來醫(yī)院。賀大少爺對自己淪為送外賣的很不爽！但是看在友情——沒錯，誰叫他們是朋友呢！——的份上，加上他也有那么一點不想上班，加上他也有那么一點想看耀靈，所以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開車出發(fā)。

    等賀叔叔送熱乎乎的披薩，耀靈開心極了，躺在窗邊沙發(fā)上玩玩具，時不時就爬起來探頭往窗外看看。

    “爸爸！”耀靈叫他，“有救護車！”

    “嗯。”唐亦天放下手里的書，“醫(yī)院有很多救護車啊。”

    “為什么要救護車？為什么我來醫(yī)院沒有坐過？”耀靈的問題總是一串兒地蹦出來，“爸爸坐過救護車嗎？爸爸會開救護車嗎？”

    “如果生了很嚴重的病，就要坐救護車送來醫(yī)院。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坐哦?！苯獯鹦『⒆拥膯栴}是一件麻煩事，可唐先生卻覺得頗有樂趣。不知道多回答一些問題，會不會他就能變長一點呢？

    “我知道了！”耀靈點點頭繼續(xù)望著窗外等披薩，救護車停在右邊一棟的急診大樓前。后門拉開，護士和醫(yī)生拉下?lián)艽?，緊跟其后的是隨車家屬。小孩子的視力極好，耀靈伸手往窗外一指，小小的指尖戳在玻璃上，“爸爸！mama坐救護車了！”

    ****

    賀東言從披薩店出來，天就突然轉(zhuǎn)陰了。如墨一般的烏云沉甸甸地壓下來，風也急促了起來，他急忙上車往醫(yī)院趕。才開了沒多久，雨點就落下來，開始還是一顆顆地砸在車玻璃上，接著就嘩嘩地傾斜而出，最后瓢潑而下。馬路上的車輛開始緩行，沒多久，賀東言就被堵在了路上。

    車內(nèi)氤氳了一層霧氣，車外是幽暗一片，賀東言決定問唐亦天要雙倍的外賣費。

    手機響起，是唐亦天打來的，賀東言撇嘴，外面下這么大雨，他還敢來催外賣不成？！

    事實證明，他真的敢！“賀東言！你！立刻！來醫(yī)院！”

    “我堵車了！”賀東言沒好氣地說，“你再想吃披薩我也沒辦法！”

    電話那頭是唐亦天咬牙切齒地聲音，他被捅了那么深一刀，竟然能恢復得這么快？賀東言真懷疑他是不是一天就把自己送的兩斤蟲草都嚼了！

    他說，“那就給我跑過來！”

    ****

    耀靈坐在病床上嚼著披薩，滿口都是拉絲的芝士，就說這個披薩最好吃了！賀東言從衛(wèi)生間沖了澡出來，從距離醫(yī)院兩條街的地方冒著暴雨狂奔而來，他全身從外到內(nèi)都濕透了。這會兒他只能套上唐亦天的病號服臨時穿一下，等人給他送衣服來。

    “靠……腿長那么長干嘛?！辟R東言嘖嘖嘴，無奈地彎下腰把褲腿稍稍卷了一截，然后坐到床邊抓起一塊披薩塞進嘴里。

    唐亦天也太幼稚了！因為病房里沒人，說不能把兒子托給不放心的外人怕被綁架，竟然就要他冒雨跑來，淋成這德行！難道他就不會綁架么！綁架都是熟人作案好不好！

    “爸爸去哪了？”耀靈確實餓了，吃完一塊，抬手又抓了一塊，“他不吃嗎？”

    “你爸是超人，不用吃飯?！辟R東言沒好氣地邊嚼邊說，披薩還沒涼透，味道不錯。

    “他不是超人！”耀靈嚴肅又認真地為自己爸爸證明，“他是蟲蟲俠?！?/br>
    賀東言往病床上一躺，側(cè)目看著漆黑一片的窗外，狂風暴雨的聲音即使門窗緊閉依舊能聽見。人啊，總是覺得自己很強大，可在有些東西面前，人卻是那么脆弱，一場暴雨、一場災難，或是一次疾病，都可以瞬間讓人失去生命……

    ****

    手術(shù)室的紅燈還在亮著。韓念坐在走廊上，沒有一絲暖色的白燈照得她臉色蒼白，纖細的雙手握得隱隱透出青色的經(jīng)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