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勵
一直賴到午飯時間,許皓月才磨磨蹭蹭下樓。 一進廚房,熱鬧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一屋子人齊刷刷看向她。 沒人說話,氣氛尷尬。 李校長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起身盛了一碗飯,招呼許皓月:“餓了吧?趕緊吃飯!” 許皓月勉強笑了下,在羅俏旁邊坐下,默默吃飯。 其他人又開始聊天,許皓月在心里默念:別提昨晚的事,別提昨晚的事…… 偏偏有人沒有眼力見兒,扯著嗓子問她:“小月月啊,昨天哭得那么傷心,怎么回事?。俊?/br> 許皓月一個眼刀,”嗖“地飛出去,在蔣理身上戳了幾個看不見的洞。 沉吟片刻,她沖蔣理勾了勾唇角,笑里藏刀,“沒什么,就是突然接到家里電話,說老家房子要拆遷了,我一時傷心……” 蔣理瞪大眼,脫口一句:“靠!” 羅俏興奮地抓著她的胳膊,驚呼:“拆遷?這是天大的喜事??!成為富婆指日可待啊!” 許皓月撇了撇嘴,故作委屈:“我就是舍不得嘛,那棟房子里,有我有很多回憶?!?/br> 眾人:…… 有錢人都這么矯情? 既然這么傷心,要不我來替你分憂? 蔣理很快恢復平靜臉色,但心里已經(jīng)酸得冒泡了。 低頭看看碗里的白米飯,沒胃口…… 他敲了敲桌子,指著桌上一袋東西,語氣酸溜溜的,問許皓月:“富婆,這是你昨晚落在cao場的,還吃嗎?” 許皓月抬眼一瞥,是那袋鹵豬耳。 傷心事又被勾起,她一扭頭,氣鼓鼓地說:“不吃!拿去喂豬吧?!?/br> 學校附近總有兩頭大花豬在四處轉(zhuǎn)悠,拱土找食,偶爾還會溜到學校里,所以李校長滿cao場攆豬的劇情,經(jīng)常在全校師生面前上演。 幾個人都沒聽出什么問題,唯獨陳知墨抬起頭,悠悠說了句:“你學過生物嗎?” 許皓月怔了下,馬上反應過來。 同類相食啊,罪過罪過。 她聳了聳肩,漫不經(jīng)心地說:“算了,你們吃吧。” 眾人:…… 敢情我們吃豬剩下的是么? — 醉酒事件就這么翻篇了,許皓月又恢復成大家眼中許老師的樣子,端莊矜持,文靜溫婉,妥妥的大家閨秀。 只是莫名其妙多了個外號:富婆許。 雖然后來她跟其他人解釋過,拆遷的事是她為了氣蔣理胡謅的,但并沒有什么用。畢竟許皓月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出身,從小被富養(yǎng),那氣質(zhì)那才華那涵養(yǎng),一般拆遷戶還真培養(yǎng)不出來。 生活漸漸步入正軌,許皓月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教學上。 她發(fā)現(xiàn),村里的小孩普遍英語差,是因為沒有意識到,英語本質(zhì)上是一個交流的工具,而不僅僅是一門必考的科目。 于是,她開始試著引導低年級的學生,降低對英語的敬畏感。 “方莉,你家雞下了蛋是怎么叫的?” 女孩怯生生地,“咯咯噠!咯咯噠!” “你mama平時是怎喂雞的?” 女孩怯想了想:“嘬嘬嘬嘬……” 全班哄堂大笑。 許皓月也抿嘴笑了。 接著,她又看向另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林子琦,校門口那兩頭大花豬,平時是怎么叫的?” 林子琦鼻子一皺:“嗯哼哼……” 許皓月忍住笑,繼續(xù)問:“那李校長趕豬時,是怎么喊的?” 小男孩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弓著腰,繪聲繪色地模仿起來:“嚯哧!嚯哧——??!” 全班笑得拍桌子。 許皓月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對全班說:“這就對了。大家都沒學過動物的語言,但當動物們發(fā)出某種聲音時,你懂他們的意思。你發(fā)出某種聲音,他們也懂你的意思。這就是語言的作用。跟外國人說話也一樣。有時候,蹦出一個簡單的詞或詞組,他就能懂你的意思?!?/br> 頓了頓,她看著臺下正在拼命記筆記的同學,有些哭笑不得:“先別急著記。你們想想,哪些詞有這個效果?” 有個戴眼鏡的小男孩舉手:“thank you!” “不錯。還有嗎?” 臺下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great!”“what???”“go!”…… 然后不知誰吼了一句:“fu.ck——??!” 許皓月嘴角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她看向后排角落里那個男孩——皺著眉,瞪著眼,一臉兇悍——似乎要存心給她難堪。 她彎眉一笑,“不錯啊,李昊澤,第一次聽你開口,還是標準的美式發(fā)音。” 全班紛紛轉(zhuǎn)過頭,看著這個誰都不敢惹的刺頭兒。 許皓月繼續(xù)說:“英文和中文一樣,也有很多俚語臟話,尤其是在情緒激動時,這些詞特別能表達憤怒。但你要知道,說臟話的后果是什么。就比如現(xiàn)在,你說了句臟話,全班同學,還有我,不會覺得你很厲害,只會覺得……你像個嘩眾取寵的小丑?!?/br> 李昊澤繃著臉,表情明顯不服氣。 “這樣吧,我問一下同學們。”許皓月轉(zhuǎn)頭看向大家,“有誰知道fu.ck這個詞的含義,請舉手。” 全班有一大半都舉了手。 許皓月點點頭,示意大家放下,又看向李昊澤。 “你看,那么多人知道這個詞,偏偏只有你說了出來。為什么呢?因為,他們知道,在課堂上,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李昊澤,會說臟話沒什么了不起,能克制自己的憤怒,時刻保持修養(yǎng)的人,才算厲害。” 下了課,許皓月走到最后一排,坐在李昊澤旁邊,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剛剛的話不是在批評你。其實老師挺喜歡你的,你長得又高又壯,嗓門又大,跟山大王一樣,要是老說臟話,別人就不敢跟你做朋友了?!?/br> 此刻,這個小男孩威風全無,癟著嘴,表情有些委屈:“剛剛那個詞,不是對你說的……” 他解釋說,剛剛上課時,窗邊突然冒出一個腦袋,臟兮兮的,跟鬼一樣。他嚇了一跳,才脫口說出那個詞。 “……腦袋?”許皓月傻了。 窗戶靠近后山。她探頭張望了一圈,只看樹影重重,根本沒有什么“腦袋”。 她突然想起陸成舟給她講的人頭的故事,不禁打了個冷顫。 再看小男孩的表情,并不像開玩笑。 英語課一般是兩節(jié)連上。到了第二節(jié)課,許皓月才弄明白,那顆腦袋到底是誰。 當時,她正領著大家朗讀課文,全班聲音整齊劃一。 突然,后排爆發(fā)一聲驚吼:“靠?。?!” 許皓月:…… 第一反應是,上節(jié)課白講了。 李昊澤站起來,指著窗外,嚇得語無倫次:“那個腦袋,又、又來了!” 許皓月大步?jīng)_過去,趴在窗口往外望,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一個瘦小的身影,光著腳,正往山坡上跑—— 她認出來了。 “林天明!”她沖那背影大喊,“又沒人趕你,跑什么?。俊?/br> 那人影腳步一頓,慢慢地回過頭,看著許皓月,目光膽怯又緊張。 許皓月沖他招手:“想上課是吧?過來?!?/br> 她多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林天明想上學,可李校長怕有危險,不愿意收他,所以他偷偷溜到教學樓后面,躲在窗戶邊聽她上課。 全班學生都聚在窗邊,看著許皓月,一臉震驚,七嘴八舌地說: “老師,他就是那個二傻子!” “他腦子有病!會打人的!” “老師,他從來不洗澡,臭死了!” 許皓月淡淡一笑,安慰大家:“放心,他待在外面,不會影響上課的?!?/br> 林天明畏手畏腳地走到窗戶邊,一雙大眼睛看著許皓月,帶著一絲畏懼和渴求。 “想上課是吧?” 林天明小心翼翼地點頭。 許皓月沖他一笑,指著前排的窗戶說:“去那兒吧。” 前排的窗戶正對著講臺,沒有學生坐那兒。既可以近距離聽講,又不會打擾到其他人。 林天明乖乖地走過去,趴在窗戶上。 許皓月在自己的英語課本上夾了支筆,遞到窗邊,叮囑道:“課堂紀律清楚嗎?我講課的時候,不要發(fā)出聲音。全班朗讀的時候,可以跟著一起讀?!?/br> 林天明呆呆地盯著課本,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許皓月摸了一下他亂蓬蓬的腦袋,問:“聽懂了嗎?” 等了會兒,林天明似乎反應過來了,點了下頭,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嗯。” 一堂課上得有驚無險。 班上的同學對于窗邊多出個旁聽生,一開始有些介意,目光不時瞟過去,小腦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不過,這個傳聞中的二傻子,并沒有什么不正常的舉動。 漸漸地,大家對他也失去了興趣,該聽講聽講,該朗讀朗讀。 后面兩節(jié)是羅俏的語文課。 課間休息時,許皓月跟羅俏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她震驚之余,也有些感動,便同意留下林天明,讓他繼續(xù)在窗邊旁聽。 剛交代完,許皓月就聽見有學生喊她:“許老師,李校長讓你去一下辦公室。” 許皓月:…… 消息傳得這么快嗎? 她猜到李校長肯定不同意,所以在去辦公室的路上已經(jīng)打好了腹稿,從未成年人受教育權,到對弱勢群體的關懷…… 結果一進辦公室,李校長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長篇演講還沒開頭,就咽回了肚子里。 “小許啊,森警大隊有人來找你。” 許皓月心突地一跳。 森警大隊,不會是……那臭男人來告狀了吧? 一扭頭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坐了兩個小伙子,都身穿深色警服,帶著警帽,十分正式莊重。 還好,沒有那個人。 許皓月松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失落。 有個小伙子率先站了起來,向她伸出手。 “許老師,我叫林昭,森警大隊的,咱倆在山上見過一面?!?/br> 許皓月打量著他——寸頭,皮膚略黑,模樣周正,看著有點眼熟。 哦,她想起來了,就那個搜她包的。 另一個人也是森警,與她握了握手,然后從沙發(fā)上拿起一個長棍狀物體,打開—— 居然是一面錦旗,紅彤彤的,上面寫了十六個金色大字: 熱心公民,畫技高超。協(xié)助破案,弘揚正氣。 許皓月:…… 陸成舟你還真是說到做到??! 林昭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畢恭畢敬地遞上。 “許老師,這是局里給你頒發(fā)的獎金。數(shù)額不多,重在表彰?!?/br> 許皓月沒有接。 她揚起眉,直視著林昭,“這也是陸成舟安排的?” 大概很少聽到有人直呼隊長全名,林昭一愣,隨即說:“是陸隊向局里申請的?!?/br> 許皓月心里有氣,“他人呢?怎么不過來?” “陸隊今天有會,所以派我們過來?!?/br> 見她半天不接信封,林昭緩了緩語氣,勸道:“許老師,這是局里的一點心意,兩千塊錢,不多,您別嫌棄?!?/br> 許皓月垂下視線,在信封上逗留了片刻。 當初陸成舟跟她提起獎金的事時,她并沒當真,只是單純地為案子破了而高興。 結果,兩人鬧崩了,他還不忘派人把錢送過來。 怎么不親自過來呢?怕尷尬?還是厭煩她? 思忖許久,許皓月做了決定:“錦旗我留下了,錢,我不能收?!?/br> 基層單位經(jīng)費有限,這她是清楚的。那些森警破案后拿到的獎金,說不定還沒她的多。 明明他們才是付出更多的人。 林昭有些為難,撓了撓后腦勺,“許老師,這筆獎金,局里都批下了,再退回去,我們很難辦啊。” “那就捐給你們大隊,當辦案經(jīng)費吧?;蛘吣銈兡萌コ灶D飯,就當我請的?!?/br> “這……”林昭感動之余,又有些為難,“局里每一筆經(jīng)費,都有嚴格的審批程序。喏,這張獎勵證明,必須得有你的簽名才作數(shù)?!?/br> 他拿起一頁紙,遞到許皓月面前,問:“要不,你先簽個字?” “行。”許皓月彎腰,簽下自己的名字,又在紙的空白處寫了一行字: 我自愿將這筆獎勵金捐給森警大隊,當做隊內(nèi)經(jīng)費,供其自由支配。 兩位森警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動容。 然后,兩人注視著許皓月,莊嚴地敬了個禮。 許皓月心頭一暖。 先前對陸成舟的種種怨氣,也散了。 離開前,林昭認真地說:“許老師,我代表森警大隊感謝你?!?/br> 許皓月挑眉問道:“你能代表?” 林昭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許皓月笑了笑,淡淡地說:“真要感謝我,叫你們隊長親自來?!?/br> — 第二天上課前,許皓月在cao場邊找了一摞廢棄的磚,又去倉庫翻出一張舊書桌,擦洗干凈,跟羅俏一起搬到了教室后頭。 “富婆也搬磚???” 背后一道欠嗖嗖的聲音,不用看,就知道是蔣理那個煩人精。 緊接著傳來陳知墨的聲音:“聽說你們給一個精神病兒童上課?” 許皓月蹲在地上,一層一層地鋪磚頭,聽到聲音頭也沒抬,“對,給他在窗戶邊安個書桌。” 羅俏仰頭看著陳知墨,“要一起教他嗎?咱們仨正好語數(shù)英齊了?!?/br> “哎哎!”被排除在外的蔣理很不爽,“你們干嘛呢?搞小團體???” 許皓月這才抬眼看他:“你想加入也行啊。你愿意嗎?” 蔣理面色微窘,嚷嚷道:“不是,我說你們干嘛呢?一個傻子,有什么可教的?他連學籍都沒有,還指望他考上初中、考上大學?傻不傻???” 說話間,那個臟兮兮的人影在教學樓轉(zhuǎn)角處出現(xiàn)了。他走路時駝著背,雙手縮在一起,像只怯生生的小猴子。 蔣理嚇得噤聲,趕緊躲在陳知墨身后,探出半個腦袋警惕地看著他。 許皓月起身,沖林天明招招手。 “看,這是你的課桌。以后你就在這兒上課,我們不趕你,你也不要打擾其他同學。” 林天明怔怔地盯著課桌——地面墊高了一層,課桌穩(wěn)穩(wěn)地放在上面,桌面與窗臺齊平。 看了會兒,他突然抬起頭,沖許皓月咧嘴一笑。 什么也不用說,她懂,他也懂。 這時,陳知墨突然開口了:“行啊,我加入?!?/br> “謝謝?!痹S皓月笑了笑,目光轉(zhuǎn)向蔣理,平靜地說:“我沒指望什么。但我覺得,一個想上學的孩子,不是真的傻子,至少大部分時候是清醒的。只要他想學,我就愿意教?!?/br> 蔣理撇了撇嘴,忿忿地嘀咕一句:“真是圣母病,還一個傳染倆?!?/br> 今天上課一切順利,林天明安安靜靜的,班上的同學似乎也不再嫌棄他。 但課間休息時,又出了個小意外。 走廊上,小孩們追追趕趕,打打鬧鬧,突然,有個眼尖的小孩指著校門口大喊:“警車來了!” 另一個小孩惡作劇地喊道:“哈哈!肯定是來抓二傻子的!”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喊聲:“林天明!警察來抓你啦!” 還有人編了順口溜:“林天明!二傻子!抓進牢里吃槍子!” 林天明正趴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寫字,聽到喊聲,嚇得筆一扔,拔腿就往山坡上跑。 任憑許皓月怎么扯著嗓子喊他回來,都不管用。 教室里一片哄笑。 許皓月有些怒了,講臺一拍,吼道:“安靜!” 剎那間,鴉雀無聲。 看著一張張稚嫩的小臉,臉上還帶著一絲畏懼,許皓月又不忍心責怪。 算了,還是孩子。 有些事情,得慢慢教。 她清了清嗓,說:“林天明又沒干壞事,警察怎么會抓他呢?你們別胡鬧,我去看看?!?/br> 其實,看到警車的那一瞬,她隱約猜到了。 車里的人,應該是來找自己的。 ※※※※※※※※※※※※※※※※※※※※ 這章男女主沒互動,有點單調(diào),放心,狗血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