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她
黎明將至,陸成舟帶隊進了山。 到了指定地點,大家分成若干小分隊,前往不同區(qū)域進行巡檢。 每年秋冬季節(jié),是虎躍山火災高發(fā)期。在此之前,防火指.揮.部都會組織一次大規(guī)模巡檢,由森警、消防、護林員、志愿者組成護林防火隊,進山檢修監(jiān)控設備,清理防火溝渠,防患于未然。 陸成舟帶隊去了附近的茶園、林場、果林場、中草藥種植基地等場所,進行防火宣傳。 檢查下來發(fā)現(xiàn),這些場所都配備了完善的防火設施,負責人也很配合工作,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出事。 但陸成舟還是發(fā)現(xiàn)了紕漏。 在一家紅柚果林場巡查時,陸成舟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煙味。 他留了個心眼,讓林昭拖住果林場老板,自己悄悄繞到后面的垃圾堆,細細翻檢,終于發(fā)現(xiàn)了幾枚碾碎的煙蒂。 他回到辦公室,舉起煙蒂,還沒說話,老板已經嚇得變了臉色。 他支吾著說,招聘時他反復強調過,不能要吸煙的人,但百密一疏,難保有人存心隱瞞,蒙混過關。 于是,果林場四十多名員工,都被叫到林場空地上。 陸成舟視線飛快掃過,這些員工,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是熟面孔,也有幾個新人。 他讓所有人洗手,擦凈,然后站成一排,雙手伸向前。 一一檢查,很快便發(fā)現(xiàn)一雙年輕的手,食指與中指微微泛黃。 陸成舟眉峰微凜,神色冷峻,視線從這雙手慢慢向上,落到這人的臉上。 一個小伙子,模樣瞧著陌生。 陸成舟命令道:“張嘴?!?/br> 小伙子不知何事,心里納悶著,遲疑了下,緩緩張開嘴—— 牙齒泛黃,還有輕微的煙味。 就是他沒跑了。 陸成舟回頭看著果林場老板,臉色冷如冰霜。 “你看著辦吧?!?/br> 重新回到辦公室,老板磕磕巴巴地解釋:“這小李是老楊介紹來的,說是他遠方親戚,念過幾年中專。我看著人挺機靈的,就留下了,沒想到……他煙癮應該不大,我都沒聞出味兒來……” 陸成舟冷眼看著他,沉著聲,氣勢威嚴:“老陳,山上杜絕一切明火,你是清楚的。消防檢查不過關,你們果林場,明年的經營許可證就難辦了?!?/br> 老板頓時慌了神,哭喪著臉哀求他:“別啊陸警官,我們也不容易??!我是真的沒想到,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你放心!我馬上讓他走!” 陸成舟臉色緩和了些,臨走前丟下一句“我們會不定期choucha”,算是放他一馬。 — 過了半個月,巡檢結束,其他隊員先下了山。陸成舟繞道去了白水溝,脫下衣服縱身一躍。 初秋的河水不急不緩,帶著絲絲涼意,沁人心脾。 在水里泡了會兒,他游到岸邊,從包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剃須刀,照著水面,慢悠悠地刮胡茬。 林昭在岸上都看傻了,“陸隊,什么情況啊?” 陸成舟哼笑,胡扯了個理由:“山下小孩多,蓬頭垢面的,怕嚇著他們?!?/br> “拉倒吧,他們見得還少了?”林昭湊過來,擠眉弄眼地笑,“陸隊,你老實說,是不是要去見哪個姑娘?嗯?” 陸成舟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拽進河里,嘲笑道:“你也該洗洗了,渾身酸了吧唧的餿味,蒼蠅聞了都要繞道走?!?/br> 林昭在水里撲騰幾下,冒出了濕漉漉的腦袋,一臉興奮地看著陸成舟,“我知道了!陸隊,你是不是要去找許老師?我尋思著,也就她能讓你那么在意?!?/br> 陸成舟被戳中心事,笑罵一聲“滾”,一頭扎進了水里。 林昭斜眼瞧他,嗤笑道:“還說我身上酸了吧唧,我看你才酸!呵呵,一股子戀愛的酸臭味!” — 黃昏時分,倆人下了山,直接去了清源小學。 學校已經放學,cao場上有幾個小孩子在踢球,其中就有雷秋晨。 陸成舟招呼他過來,胡亂擼了一把他的腦袋,笑著說:“去,把你許老師叫下來?!?/br> 雷秋晨熱得滿頭大汗,喘著氣說:“許老師不在,下午的課跟別的老師換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我看見她中午出去的,被一輛警車接走了?!?/br> 陸成舟蹙了下眉。 警車?難道是路征? 思忖片刻,他將手里的一袋東西遞給雷秋晨,拍拍他的后背,說:“你知道她辦公室在哪兒吧?把這東西擱她桌上?!?/br> “什么?。俊崩浊锍可焓纸舆^來,正要去解開袋子,腦袋上飛來一記爆栗。 陸成舟板著臉訓他:“不準偷看!” “切!不稀罕!”雷秋晨翻了個白眼,嘟囔著,轉身就往教學樓走。 陸成舟心念一動,追了上去。 “算了,我自己給她?!彼麖睦浊锍渴种袚屵^袋子,又揪了一下他的耳朵,笑瞇瞇地說,“你個小鬼頭,我不放心?!?/br> — 陸成舟心里隱約猜到了幾分。 警車接送,應該是為了公事。 跟路征那小子有沒有關系,不好說。 回到局里,陸成舟先是去領.導辦公室,做了個簡單的工作匯報,然后直接去了樓上的刑偵大隊。 視線在大開間掃了一圈,沒見著路征的人影。 陸成舟低頭問一個正在打字的內勤:“路征呢?” 內勤頭也不抬:“去食堂了。” 略一沉吟,他又問:“他下午有沒有帶一個姑娘過來?白白的,長頭發(fā),挺漂亮的?!?/br> 內勤停下打字的手指,抬眼瞅著他,笑得意味深長:“怎么了?你也想打聽她?” 陸成舟不禁皺眉。 什么叫“也”?還有人也打聽過她? 等等,聽這話的意思,路征確實把許皓月帶到局里了。 “她人呢?” “走了啊,路征送她出去了?!?/br> 陸成舟扭頭就走。 身后,那內勤笑著喊了一聲:“別惦記人家姑娘了,路征下手比你快!” 陸成舟回頭,忿忿地罵了句:“放屁!” 正值飯點,食堂熱鬧得很。陸成舟一進去,就被坐在門邊餐桌的林昭喊住了:“陸隊,來這里!” 其他幾個森警兄弟也紛紛招呼他:“來來來,陸隊過來坐!飯都給你打好了?!?/br> 陸成舟只得坐下,視線還來不及全方位搜索,就聽見一兄弟壓低聲音說:“瞅見那桌上那女的沒有?聽說是路征的相親對象!長得真是——” 話沒說完,身子突然往前一撲,“靠”了一聲,扭頭瞪著林昭。 “你踢我干嘛?!” 林昭低罵:“閉嘴吃飯吧你!” 一邊說一邊拿眼瞟陸成舟,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看向那里—— 在一群黑老糙中間,許皓月真是白得發(fā)光。 路征就坐在她旁邊,低著頭,湊到她耳邊說著什么。 周圍坐的都是刑偵大隊的人,個個眉飛色舞的,不時爆發(fā)出一陣笑鬧聲。 許皓月也低頭掩嘴一笑。 路征側著臉,垂眸看著她笑,眼里的情意都快溢出來了。 陸成舟沉著臉,一言不發(fā)。 除了林昭,沒人察覺到他的氣壓已經低到了冰點。 身邊的兄弟,注意力都被那姑娘吸引住了。 有人在吐槽,酸氣沖天:“顯擺什么呀?有對象了不起?。俊?/br> 有人卻由衷地羨慕:“那女的好漂亮啊,怎么沒人給我介紹一個啊?” 還有人做起了白日夢:“白白嫩嫩的,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然后被陸成舟惡狠狠踹了一腳。 陸成舟沒吃兩口,筷子朝桌上一扔,冷冷掃了其他人一眼,起身說了句:“走了。” 然后扭頭就走,留下一桌兄弟,面面相覷。 “怎么了這是?” 作為這桌上唯一的知情者,林昭不住嘆氣,替陸成舟抱不平:“這路征太不是東西了!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憑借多年的看劇經驗,林昭已經大致推斷出這三人的感情糾葛—— 陸隊喜歡許老師。 陸隊離開了半個月,路征趁虛而入,先對許老師下手了,還迫不及待帶到局里,昭告天下。 現(xiàn)在,還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嘴臉,把陸隊給氣走了。 陸隊真是太可憐了! 虧他下山前,還特意洗了澡刮了胡子,收拾得干干凈凈體體面面的。 可現(xiàn)在…… 白洗了!就該臭死他們!哼! — 許皓月被刑警小伙子們疾風驟雨般的熱情包圍了。 她今天下午本來有課,結果中午路征來學校找她,說想請她來刑偵大隊幫忙畫張模擬畫像。 最近南浦鎮(zhèn)發(fā)生了幾次入室搶劫案,有幾個受害人看見了罪犯的臉,但局里沒有專門的畫像師,平時全靠一個有繪畫愛好的檔案室管理員大爺幫忙。 但有愛好不等于有能力,大爺畫出的肖像,除了五官數量跟真人一致,依稀辨得出男女之外,幾乎對尋找嫌疑人沒有任何幫助,偶爾還會幫倒忙。 正在糾結要不要繼續(xù)用這位靈魂畫手之際,路征無意間聽說,樓下森警大隊剛破獲一起盜捕案,嫌疑人就是靠幾張精準的肖像畫找到的。 于是他特意去森警大隊找了畫像的復印件,和被抓捕的幾個人一對比,震驚了。 幾乎是對著人體模特畫出來的滿分作品。 他很快通過局里的表彰名單,找到這幾張畫的原創(chuàng)者——居然是她! 簡直是上天的牽線。 路征覺得,于公于私,他都應該再去見她一面。 聽說能幫助破案,許皓月當然義不容辭。 她請了假,跟著路征來到了局里,聽受害人回憶嫌疑人的長相,一邊詢問,一邊下筆,畫了一下午,終于畫出一張較為精確的肖像。 靈魂畫手老大爺本來還挺委屈,哀嘆著“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結果一看見她的畫,瞬間自愧不如。 那眉眼,那神態(tài),那氣質,就跟活人似的。 肯定一抓一個準。 路征本想請許皓月吃頓飯,表示感激,但案子未破,全隊上下都有壓力,只好帶她去了食堂,簡單吃了個便飯。 結果隊里的兄弟都像餓狼撲虎般,端著飯盆圍了上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她的情況。 他一時情急,就說了相親的事。 許皓月臉色僵了一瞬,也沒有反駁,怕當眾拂了他的面子。 她安靜地聽著兄弟們開玩笑,偶爾也跟著笑笑。 路征看著她,一時恍神,心想,如果是真的該多好啊。 這么好的姑娘…… 做她的男朋友,該有多幸福。 — 吃完飯,刑警小伙子們結伴回辦公室了,案子大如山,事情多如牛毛,今晚估計又得通宵了。 路征送許皓月出了大門,說得誠心誠意:“改天請你吃飯?!?/br> 許皓月莞爾,“等你案子忙完再說吧?!?/br> “要不送你回酒店?” “不用啦,我想一個人逛逛。來這么久,我還沒好好逛過這里呢。” “好。那你注意安全?!?/br> 許皓月?lián)]揮手,向路征告別。 一轉身,肩膀垮了下來,她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明天她還要來局里一趟,聽另外兩個受害人描述罪犯長相,做模擬畫像。 人的瞬時記憶是有限的,只能抓住某些特征來重點記憶。如果是在光線昏暗、心理高度緊張的情況下,這點記憶可能會混淆、扭曲,所以,受害人越多,記住的特征就越多,畫像師就能通過拼湊和比對,描繪出最精確的畫像。 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她索性訂了家酒店,離公安局不遠。 據說是本地最高檔的酒店,但室內裝修,也就七天如家的水平,價位也不高,一晚上才一百多。 不想那么早回酒店,她一路走走逛逛,來到了上次吃飯的老街。 這里估計是全鎮(zhèn)最繁華的地方,商店、餐廳、網吧、ktv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家小電影院。 好久沒看電影了。 她起了興致,走到這家兩層小樓前面,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外面花花綠綠的海報居然是手畫的。 門口一架展板上,用毛筆寫著今日放映的影片,全是老片,其中居然還有《泰坦尼克號》。 許皓月懷疑自己穿越回了九十年代。 上次看這部片子,還是在小學。 那時候可比現(xiàn)在開放多了,大熒幕上,最經典的幾個片段都保留了,所有人都看得面紅耳赤,卻狀若淡定。 許皓月會心一笑,走進這家電影院,買了最近的場次。 票上沒標注座位,許皓月問了句,售票員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說:“隨便坐?!?/br> 上二樓,找到影廳,才發(fā)現(xiàn)這里真是簡陋得一覽無遺。 影廳只有教室大小,胡亂擺了幾排椅子,正對著的墻上一面白布,這就是熒幕。 里面坐了不少人,三三兩兩的,大多是年輕情侶,躲在昏暗的角落里,估計也不是正經來看電影的。 許皓月撇了撇嘴,找了正中間的椅子坐下。 電影開場。悠揚的前奏響起,光影變幻交錯,杰克英俊的面龐出現(xiàn)在熒幕上,穿越歲月的迷人。 許皓月沉浸在其中。 在舒緩的樂聲中,驀然聽到一道低沉的男聲,在耳后響起,氣息近在咫尺: “如果船沒有沉,你說,她會跟他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