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周五，最后兩節(jié)課照例是用來放電影的。

    一場放完，趁著學(xué)生都在興頭上，許皓月提議分組排練電影經(jīng)典橋段。

    經(jīng)過一個學(xué)期的觀察，她發(fā)現(xiàn)村里孩子普遍性格內(nèi)斂，羞于開口表達，看了不少英語電影，聽力水平有所提高，但口語水平依舊停留在原地。許皓月聽說，沉浸式體驗最容易激發(fā)孩子們的表達欲，所以想嘗試一下。

    孩子們分好組，拿到各自的臺詞后，就開始有模有樣地學(xué)起來，一時間，教室里熱鬧非凡。

    許皓月在教室里來回踱步，一組組指導(dǎo)糾正，走到最后一排，才看到縮在角落里的林天明。

    看到她終于望向自己，林天明立馬挺直腰板，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許皓月有些遲疑，最后，還是秉持著“有教無類”的原則，把林天明安插在了排演《獅子王》的小組。

    演辛巴的小男孩一臉不情愿，嘟著嘴抱怨：“他能演什么？普通話都不會說，還想說英語？”

    許皓月溫聲勸他：“他可以演一只小動物啊，你登基的時候，他可以給你鼓掌，給你歡呼，給你助威，多好啊?！?/br>
    小男孩想了想，才勉強露出笑顏，接受了這個空降兵。

    等排練完一輪，已經(jīng)快到七點了，許皓月瞥了眼窗外，才發(fā)現(xiàn)天色徹底暗了，趕緊讓大家下課放學(xué)，并叮囑他們周末自己找小伙伴練習(xí)。

    看著學(xué)生們紛紛背上小書包，就要離開教室，許皓月突然有些不放心。

    天都黑了，這些一二年級的小孩，這么晚回家安全嗎？

    恰好此時，羅俏來教室找她，她趕緊提議：“要不我們把這些學(xué)生送回去吧？”

    羅俏一愣，神色為難，“??？這么多學(xué)生呢，要一個一個送嗎？”

    許皓月也有些猶豫。思忖片刻，她作出決定：“這樣吧，這些學(xué)生都住在村子里，要么往東走，要么往西走，我們把蔣理和陳知墨叫上，兵分兩路——”

    計劃還沒說完，就被羅俏打斷了：“他倆不行啊，還在給六年級上課呢?！?/br>
    對哦，許皓月想起來了。

    再過幾個月就要小考了，因為這幾年，清源小學(xué)的小考成績，尤其是數(shù)學(xué)，一直在鎮(zhèn)上排名末尾，所以李校長決定，從今年起，六年級的學(xué)生每天晚上都要補習(xí)兩節(jié)數(shù)學(xué)課。

    許皓月蹙眉想了片刻，又換了個思路：“那我們倆分頭送吧，就送那些家住得比較遠的學(xué)生，男生可以送到路口，女生必須送到家門口，怎么樣？”

    雖然有些麻煩，但學(xué)生安全是大事。羅俏嘆了口氣，終于點頭。

    于是，趁著學(xué)生們還在教室，許皓月飛快統(tǒng)計了一下，家住得遠的有十六人，其中九個住在村子西頭，七個住在東頭。

    分好隊后，許皓月和羅俏一人帶一隊學(xué)生出門了。

    夜幕籠罩，校門口的老榕樹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靜靜佇立。

    隨著他們越走越近，男人的輪廓漸漸清晰。

    許皓月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雀躍，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喲喲喲，瞧瞧是誰的‘春閨夢中人’?。俊绷_俏沖她挑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許皓月臉色羞赧，不自覺泛起笑意，三兩步跑到陸成舟身邊，輕聲問：“你怎么來了？”

    “接你回家過周末啊?！标懗芍鄣兔伎粗?，眼眸中笑意沉沉。

    許皓月抿唇掩笑，語氣里透著一股愉悅：“那你在這兒等等，我送完學(xué)生就回來?！?/br>
    “送學(xué)生？”陸成舟挑了下眉，視線掃過她身邊的學(xué)生，“我跟你一起去。”

    許皓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身邊的羅俏搶話了：“好?。≡蹅儽謨陕?，你倆帶隊往西，我往東?！?/br>
    許皓月怔了下，看著她，神色擔(dān)憂，“你一個人不安全吧？”

    羅俏不在意地笑笑：“就一個小村子，能有什么危險？”她用胳膊肘推推許皓月，調(diào)笑道：“你倆送完學(xué)生還可以四處走走，花前月下，多浪漫啊。我就不當(dāng)電燈泡了?！?/br>
    “但是——”許皓月猶豫著，抬眸看向陸成舟，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陸成舟略一沉吟，“這樣吧，你們兩個女孩結(jié)伴帶一隊，我單獨帶一隊。村子西頭比較遠，有些路不好走，我送這邊，你們送東頭的?！?/br>
    這樣安排合情合理，倆姑娘都同意了。

    沒走兩步，許皓月又依依不舍地回頭，沖他喊道：“那待會兒還在這里碰頭？”

    “嗯。”陸成舟看了她一眼，突然想到給她帶了點東西，便轉(zhuǎn)身去車上取。

    “什么呀？”

    許皓月懵懵地接過紙包，還是熱乎乎的，打開一看，一袋香噴噴的糖炒栗子。

    她的心頭驀地涌上一絲甜蜜。

    陸成舟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溫聲叮囑道：“還沒吃晚飯吧？路上邊走邊吃。”

    許皓月抿唇，低低地嗯了一聲，眼底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村里的小路沒有路燈，四周黑黢黢的，許皓月和羅俏用手機打著光，身旁簇著一群孩子，慢悠悠地走著。

    羅俏不禁唏噓：“戀愛的酸臭味啊……”

    許皓月剝了個板栗，塞進她嘴里，糾正她：“是甜香味?！?/br>
    羅俏白她一眼，幽幽地說：“你倆倒是又甜又香了，考慮過我們這群單身狗的感受嗎？”

    許皓月笑瞇瞇地說：“所以我們一直很低調(diào)啊。本來還想多瞞一陣子的，這不是被你戳破了嗎？沒辦法，只好給你喂點狗糧了?！?/br>
    身旁有個小女生甕聲甕氣地說：“許老師，我也想吃狗糧?！?/br>
    許皓月?lián)溥晷α?，剝了個板栗塞進她嘴里。不一會兒，七八只小手紛紛伸了過來，一張張小臉期待地看著她。

    咦，林天明怎么也在其中？

    許皓月挑眉問道：“你不是住西頭嗎？”

    “哎喲，他就喜歡跟著你嘛?！绷_俏打趣道，“咱們許老師，可是小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對吧？”她沖林天明眨眨眼。

    林天明似是聽懂了，羞澀地笑了。

    一袋糖炒板栗很快分完，學(xué)生們也都陸續(xù)送到家了，只剩下一個叫林昕怡的二年級女生，還有林天明這個小尾巴。

    到了村子?xùn)|頭，房屋分布得很稀疏，隔老遠才看見一兩間瓦房。

    他們四人繞過一大片竹林，又穿過一片果園，才找到林昕怡的家。

    林昕怡的爺爺奶奶都在家，一見到兩位老師就格外熱情，要留她們在家吃晚飯。

    這里太偏僻，四周黑燈瞎火的，許皓月和羅俏不想太晚回去，便婉言拒絕了二老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許皓月湊到羅俏耳邊，小聲嘀咕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

    羅俏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幾秒后，搖了搖頭。

    許皓月提醒她：“那個林昕怡，好像在帶我們繞路?！?/br>
    “……??？”

    羅俏是個路癡，白天都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用說晚上了。

    “你看那座基站?！痹S皓月指著遠處一棵筆直高挺的樹，那是運營商的基站，為了跟周圍環(huán)境融合，所以做成了樹的造型。

    “看到了，然后呢？”

    “那地方就在學(xué)校后山上。也就是說，向著那個方向一直走，就能走到學(xué)校?？雌饋聿贿h吧？頂多走一刻鐘。可林昕怡帶我們走了快半個小時。”

    羅俏被她逗笑了，“望山跑死馬啊，懂不懂？看著很近，其實遠著呢。”

    許皓月沒有笑，看著她，神色很認真。

    她提議：“那我們再走一遍試試？”

    今夜無月，天空暗沉沉的，沒有一絲光。許皓月和羅俏肩膀挨得緊緊的，用手機打光，照亮前面的路。

    林天明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絲緊張氣氛，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們身后。

    沿原路穿過果園，四周黑壓壓的，樹木的黑影連成一片，沒有一絲風(fēng)，果園陷入一片死寂，得只聽見三人的腳步聲，輕微細碎，透著一絲忐忑不安。

    幸好，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三人平安無虞地走出果園，

    許皓月長吁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太疑神疑鬼。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片竹林前。

    許皓月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來時的路，“我記得，林昕怡帶路時，是繞著竹林走的?！?/br>
    羅俏猛地點頭，“對對對，我想起來了。當(dāng)時我還琢磨著，怎么不直接穿過去。這樣繞路多麻煩啊。”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那棵偽裝成高樹的信號基站，就在竹林那一端。

    微弱的燈光投向地面，照出一條淺淺的小路，延伸進竹林深處。

    這里有人走過。

    如果穿過竹林，應(yīng)該能省不少時間。

    羅俏嘀咕道：“照理說，竹林應(yīng)該比果園安全吧？這個季節(jié)，也沒有什么野獸吧？”

    許皓月也想早點回到學(xué)校，但心里還是有一絲疑慮：“那林昕怡為什么不走這里呢？”

    羅俏不甚在意：“說不定她怕迷路了唄。這片竹林面積那么大，一個大人走進去都要繞半天，更何況是個小孩子?！?/br>
    “對了，我有個法子。”許皓月打開手機里的指南針，對準遠處的基站樹——東偏北30度，“要是里面看不見基站，我們就順著這個方向走。”

    見她也同意抄近道，羅俏挽起她的胳膊，就要往里走。

    “好啊。let’s go！”

    許皓月突然感覺衣角被人扯了下。

    一回頭，是林天明。

    他攥著她的衣角，雙眼睜大，神色莫名驚恐。

    羅俏還以為他怕被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地說：“小尾巴，咱們走?！?/br>
    沒走多久，羅俏就感覺心慌慌的。

    竹林里太靜謐了，他們仨走得躡手躡腳的，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出什么動靜。

    周圍竹影挺立，又高又瘦，燈光打在上面，投下一條條斜長的影子，地面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竹葉，踩在上面簌簌作響。

    三人不自覺擠在一起，提心吊膽地走了快五分鐘。

    到目前為止，一切正常。

    又走了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竹林間居然被開墾出了一塊空地，還有幾間半舊的瓦屋，窗戶里透著暗黃的光。

    許皓月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里既然有人居住，那應(yīng)該是安全的。

    羅俏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不會是……鬼屋吧？

    兩人站在竹林邊，一時沒有主意，不知該繞道而行，還是直接穿過去。

    瓦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頭叼著煙走了出來。

    倆姑娘手機的燈光沒關(guān)，瞬間就引起了老頭的注意。

    老頭瞇著眼打量著她們，眼神意味不明，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然后，他轉(zhuǎn)頭沖屋里喊了幾句。

    講的是方言，她們聽不懂。

    羅俏臉色煞白，緊緊攥著許皓月的胳膊，聲音直打顫：“這是人是鬼??？”

    許皓月心里也直發(fā)毛，后背冒起一層冷汗。

    “肯定不是鬼?！彼龢O力壓低聲音，同時扯了下羅俏的胳膊，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但還是防著點?！?/br>
    羅俏聲音哆哆嗦嗦的：“要不我們……沿原路返回？”

    “嗯?！痹S皓月屏住了呼吸。

    她手心全是汗，在衣服上蹭干，小心地抓住羅俏的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下一秒，兩人飛快地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林天明小身板跑得最快，很快就竄進竹林里，看不見人影了。

    沒跑兩步，許皓月猛地剎住腳步。

    前方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壯的人影，黑壓壓的，看不清長相，只覺得這人的輪廓魁梧得像一只金剛，手里還拎著根粗壯的木棍。

    許皓月心臟驟停，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

    不管是人是鬼，都來者不善。

    身后響起窸窣的腳步聲。

    許皓月僵硬地回過頭——

    是剛剛那老頭。

    他弓著腰，手里舉著一把斧頭，慢慢逼近，眼睛半瞇，笑得猙獰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