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案
接下來的半個月,許皓月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在學校、醫(yī)院、公安局來回奔波,忙得焦頭爛額。 這一頭,教書是她的主業(yè),學生的教學進度不能落下,而那一頭,瘋爹父子強.jian案中,她是受害人,必須積極配合警方的調(diào)查和詢問。 這個案子事實清楚,證據(jù)也很充分,又有羅俏和陸成舟作為人證,所以調(diào)查起來并不難。 唯一的問題是,辦案民警好心提醒許皓月,就算按照強.jian罪和故意傷害罪的雙重罪名來判,瘋爹的刑期也不會超過三年,而大瘋子,很可能再一次逃脫法律的制裁。 聽到這話,許皓月沒什么表情,倒是羅俏,差點跟辦案民警吵了起來。 “你們到底是站哪一邊的啊?這兩個惡棍,難道就沒有辦法來治得了他們嗎?”羅俏擰著眉,罵罵咧咧,“法律到底是保護好人的,還是保護惡人的?” 在民警發(fā)火之前,許皓月趕緊捂住羅俏的嘴,將她拖出了公安局。 羅俏憋了一肚子火,轉(zhuǎn)頭瞪著許皓月,質(zhì)問:“你就不氣嗎?” 許皓月平靜地說:“氣啊,可是跟民警吵架有什么用。他們只負責查案,最后作出判決的,是法官?!?/br> 沉默了片刻,羅俏突然眼睛一亮,斜眼看向許皓月,悄聲問:“說實話,你是不是認識什么熟人,能搞定法官?” 許皓月簡直哭笑不得,“你想多了?!?/br> “那你還這么淡定?” 許皓月有些猶豫:“……我是想到一個辦法,但不知道可不可行?!?/br> “說說看!” 默了許久,許皓月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開口道:“我們是支教老師,身份特殊,如果能把這事鬧大,引起社會關(guān)注,給法官施加輿論壓力,說不定能……從重處罰?!?/br> 羅俏眉頭微蹙,“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許皓月緩緩地說:“我想聯(lián)系幾家有影響力的媒體,接受采訪,或者發(fā)微博,買熱搜——” “不行不行!”羅俏堅決反對,“這種事鬧大了對你不好!就算如你所愿,把惡人重判了,你以后的人生也毀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么做不值得!” 許皓月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到底值不值得,每個人心中都有個評判標準。 思忖再三,她作出了決定,跟季銘打了個電話,把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請他聯(lián)系認識的媒體朋友,對這件事進行報道。 季銘聽完后,沒忍住心頭的怒火,破口大罵:“你她媽是不是有???!” 果然,他這反應跟自己預料的一模一樣。 電話那頭,季銘急火攻心,聲調(diào)高得刺耳:“……找媒體曝光,讓全國人民看笑話?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以為被媒體關(guān)注、把事情鬧大、獲得網(wǎng)友支持,法官就會迫于輿論壓力從重處罰?太天真了你!” 許皓月默默地把手機拿遠,防止自己耳膜受損。 季銘繼續(xù)罵道:“這社會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成年人做事能不能動點腦子?別人知道你差點被強.jian會怎么想?會同情你可憐你嗎?不會!他們只會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肯定是你平時太放.蕩,才會被人盯上,不然——” “哥哥哥!”許皓月實在聽不下去了,急聲打斷他,“這些惡臭言論我在網(wǎng)上見得多了,不需要你復述一遍。你就跟我說,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治得了那倆禽獸?” 季銘思忖了片刻,沉聲道:“這事你不用cao心,我來處理?!?/br> “……好吧?!痹S皓月想了下,終究是不放心,又補了一句:“你可別找□□!” 季銘諷笑一聲:“你也太小瞧你哥了。等著吧?!?/br> 在打這個電話之前,許皓月其實猜到了季銘會用什么辦法。 但她沒有點破,甚至用“找媒體曝光”這樣的蠢方法,故意激怒他。 因為她知道,最后,他肯定會去找他的靠山——季康平。 他們的父親。 果不其然,在打完電話的第二天,幾輛黑色奧迪車開進了清源小學。 許皓月和羅俏被請到校長辦公室。 推開門一看,沙發(fā)上坐了幾個中年男人,身后還站著一排人。 李校長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表情誠惶誠恐。門的另一側(cè)站著清源鄉(xiāng)鄉(xiāng)長,忐忑不安都寫在臉上了。 一見到她們,鄉(xiāng)長趕緊介紹道:“許老師,羅老師,這幾位是縣里來的領(lǐng)導,這位是林縣長?!?/br> 坐在最中間的男人起身,與許皓月和羅俏握手,微笑著點了點頭。 鄉(xiāng)長繼續(xù)介紹:“這位是司法局的王局長,這位是教育局的張局長。” 與他們一一握手后,許皓月和羅俏被安排在沙發(fā)對面坐下。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注視著她們,嘴角都帶著諱莫如深的笑。 靜默片刻,林縣長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緩緩開口道:“聽聞兩位老師前幾天遭遇意外,我在這里,對你們表示誠摯的歉意,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到位,才讓歹徒有了可趁之機……” 全程都是林縣長在說話,兩位局長偶爾補充幾句,羅俏和許皓月邊聽邊點頭。 最后,林縣長握著拳,表示一定要“激濁揚清正社會風氣,掃黑除惡保百姓平安”。 直到離開辦公室,羅俏還沒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她揪著許皓月的胳膊,聲音哆嗦著問:“阿許,這就是你說的‘要把事情鬧大’?” 許皓月含糊地說:“算是吧。” 羅俏依舊難以置信:“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找了媒體?這么快就起作用了?” 許皓月笑笑,輕描淡寫地說:“我找了個朋友幫忙。具體怎么做的,我就不清楚了?!?/br> 羅俏不禁感嘆:“你這朋友,夠神通廣大的?。 ?/br> 在cao場角落里,許皓月給季銘打了個電話。 “謝了?!?/br>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多少感激之情。 季銘默了片刻,問:“你為什么不親自找他呢?畢竟是父女一場,只要你開口,他肯定會幫忙的?!?/br> “因為,”許皓月盯著角落一簇枯草,眸光漸冷,“我不想欠他的?!?/br> 季銘苦笑:“所以,你就讓我欠他的?” 許皓月語氣冷漠:“你們不是早就捆綁在一起了嗎?你享受著他帶給你的種種好處,就要承受他對你的束縛和cao控。” 季銘頓時語塞,反問:“那你呢?你以為你能逃得了他的管控?” 許皓月沉默了許久。 如果是以前,她會理直氣壯地回答:“我能?!?/br> 可這次,她受了他的好處。 她利用了他的權(quán)勢和地位,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雖然這個目的,是出于善良和責任感。 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惡心。 -- 這段時間,唯一讓她感到寬慰的是,林天明終于醒了,并且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移到了普通病房。 許皓月得知這個消息,匆匆趕到時,陸成舟正在病房門口等著她。 幾天沒見,他好像又滄桑了點。 許皓月知道,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為林天明的事奔波,并向刑偵大隊提請重新調(diào)查“余芳源被殺案”。 陸成舟垂眸凝望著她,雙眸如墨般深沉。 “好久不見?!彼曇粲行﹩。辶饲迳ぃ首骼涞?,“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個男朋友?” 許皓月心頭涌起一股歉疚。 這段時間她忙前忙后,日程安排得滿滿的,沒有留一絲空隙給他。 “對不起啊?!彼焓直ё∷掳蛿R在他的胸膛,仰著臉,眼眸溫柔繾綣,又透著一絲疲倦。 陸成舟淡笑,手臂用力,把她攬得更緊了。 片刻溫存后,他小聲提醒她:“余教授他們已經(jīng)到了,正在里面陪著林天明?!?/br> 許皓月有些驚訝:“他們突然出現(xiàn),林天明能接受嗎?” 陸成舟指了指門里面,笑著說:“看上去聊得還不錯?!?/br> 許皓月躲在門后,向病房里探頭張望著。 她看見余教授夫婦坐在病床邊,安靜地注視著林天明,而林天明正坐在床頭,低頭翻看一本相冊。 “許老師?!庇嘟淌谝豢吹皆S皓月,立刻站起身,沖她微笑頷首,“我們把芳源以前的照片帶過來,給孩子認認?!?/br> 聽到動靜,林天明也抬起頭,看見許皓月,眼睛里閃著欣喜的光。 許皓月彎眸笑了,慢慢走過去,本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考慮到他頭上有傷,于是手往下移,彎起手指,刮了刮他的臉頰。 余老太太抹了抹眼角的淚,聲音哽咽著說:“你看,這孩子還記得芳源?!?/br> 許皓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相冊在被子上攤開,林天明的手指在一張照片上摩挲著。 照片上,年輕的余芳源笑容燦爛,陽光映在她臉上,明媚又青春。 一看就是個很好的姑娘。 “是啊?!痹S皓月心里酸澀,感慨道,“他對他mama的感情很深?!?/br> 余教授摸了摸林天明的腦袋,笑容慈愛,抬眼看著許皓月說:“他對你的感情也很深啊,剛剛睡得迷迷糊糊的,還在喊你呢?!?/br> 許皓月抿唇,笑容羞澀。 幾秒鐘后,才反應過來。 “什么?你說他在喊我?”她神色詫異,“喊的什么?” “喊的……”余教授愣了下,擔心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許老師啊?!?/br> 許皓月的心停了一瞬,突然開始狂跳。 “你真的聽到他說話了?” “真的啊?!庇嘟淌谝荒樏H?,“怎么了?喊許老師不對嗎?” 驚喜來得太突然,許皓月簡直不敢相信。 她猛地回頭,與陸成舟對視了一眼,交換著彼此心中的震驚和欣喜。 怔了半晌,她突然想起來,要跟余教授解釋一件事。 她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余教授,林天明這孩子,小時候受了些刺激,所以平時幾乎不怎么說話。這次他能開口喊我,也許很快就能開口說更多的話了。你們別擔心!” 說完,她不安地咬緊了唇,等著老兩口的詰問。 出乎意料的是,余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語氣帶著輕快的笑意:“許老師,不管他是什么樣,都是芳源的孩子,是我們的家人。有病咱就去治,現(xiàn)在醫(yī)學那么發(fā)達,肯定能治好的?!?/br> 余老太太也笑呵呵地說:“其實我覺得這孩子沒什么問題,話少一點挺好的。孩子的成長得慢慢來,急不得?!?/br> 許皓月長吁了一口氣,看著兩位老人,一時有些動容。 真是一對通情達理的長輩。 在他們的安慰下,她心里沉甸甸的擔子,終于卸下了。 -- 過了幾天,刑偵大隊對“余芳源被殺案”重新展開調(diào)查。 這個案子發(fā)生在2009年,但其實在2003年,罪惡的種子就已經(jīng)種下了。 所以,余芳源是如何從青麓山泥石流中消失,又出現(xiàn)在清源鄉(xiāng)林家,是這場調(diào)查的開端。 于是林阿伯夫婦——林大海和李慶蘭——被警方“請”到了局里。 恰好此時,許皓月和陸成舟正在公安局門口,等待受害者家屬——余教授夫婦,前來接受警方詢問。 兩撥人打了個照面。 林大海死死盯著許皓月,目露兇光,身旁的李慶蘭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怨憤,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干什么!”陸成舟爆吼一聲。 他將許皓月拉到自己身后,轉(zhuǎn)頭怒瞪著李慶蘭,眼里滿是警示意味。 李慶蘭惡狠狠地咒罵許皓月:“臭.婊.子!是你報的警吧?上次我就覺得不對勁,什么監(jiān)護人,什么幫那狗.雜.種上學,什么監(jiān)護人,都是想誆我們話!” 許皓月氣得氣血上涌,想沖上去撕爛她的嘴,但理智占了上風。 在公安局門口打架,不是找死嗎? 陸成舟冷眼瞧著李慶蘭,目光陰沉,唇線緊繃,手上青筋暴起,騰騰的怒氣連身邊的許皓月都感受到了。 她怕給他惹麻煩,趕緊拉住他的胳膊,加快腳步往外走。 李慶蘭像瘋了一樣,沖著她的背影大喊大叫:“那瘋婆子是死是活,關(guān)你啥事?留下個狗.雜.種,還想要我們養(yǎng)?我呸!你那么愛管閑事,你去養(yǎng)??!” 許皓月聞言,腳步一頓,慢慢地回頭。 “狗.雜.種?”她挑了下眉,冷冷地看了李慶蘭一眼,忽地嗤笑一聲,“林天明是狗.雜.種,那你老公是什么?你又是什么?母.狗嗎?” 李慶蘭氣得五官都扭曲了,扯著嗓子破口大罵:“你個臭——” 不等她罵出口,陸成舟大步?jīng)_上前,將她反手一扣,狠狠抵在墻上。 他冷聲警告:“再罵一句試試!” 李慶蘭的臉被抵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只得拿眼斜瞟他,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一旁的李大海趕緊上前打著圓場:“陸警官,剛剛對不住了,她正在氣頭上,所以說話難聽了點,您放在心上?!?/br> 許皓月看著李慶蘭吃癟的模樣,心里頓覺舒爽,盯了半晌,她將目光移到林大海臉上。 她清了清嗓,拿腔拿調(diào)地說:“不管怎么說,林天明也是你親弟弟的孩子,是你們林家的后人。你們叫他狗.雜.種,不是連自己一塊兒罵了嗎?” 說這話時,她注意到林大海臉色變得異樣,唇角的肌rou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嫌惡。 很快,他的臉色恢復如常。 “許老師說得對?!彼阒δ?,語氣前所未有的恭敬,“林天明是林家唯一的血脈,我們以后會好好照顧他的。” 許皓月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陸成舟。 陸成舟松開手,目光銳利地盯著林大海,眼底帶一絲審視。 片刻后,他冷哼一聲,揮了揮手,“進去?!?/br> 目送這對夫婦離開后,許皓月才問出心中的疑惑:“這倆人沒有孩子?” 他們看上去有四十多了,這個年紀沒有個一兒半女的,在村子里很罕見。 陸成舟淡淡地說:“沒有。聽說是男方的問題。” 許皓月忿忿不平:“所以他們才這么憎恨林天明?因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把怨氣發(fā)泄到自己親侄子身上?” 陸成舟沉吟許久,慢悠悠地說:“我倒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嗯?” “你記不記得,那個給林天明送飯的老婆婆,對他的態(tài)度也很差?” 許皓月立刻想起來了:“記得!” 喂他吃飯像喂牲口一樣,毫無長輩該有的疼愛。 陸成舟分析道:“照理來說,林天明是她唯一的孫子,她不應該這么對他。那林大海也是,自己沒個一兒半女的,不是更應該好好對待林天明,把他當親兒子一樣嗎?但是,他們對林天明都很嫌棄,仿佛他是個累贅,是家里的恥辱?!?/br> 許皓月似懂非懂,某個念頭在心里一閃而過,但她不敢相信。 她訥訥地問:“所以,你的意思是?” 陸成舟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說:“我懷疑,林天明不是他們林家的后人?!?/br> “……” “而且,他們都知情。”陸成舟盯著那兩個逐漸消失的背影,揚了揚下巴,一一點名,“林大海、李慶蘭、那個老婆婆,都知情。他們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這個案子?!?/br> ※※※※※※※※※※※※※※※※※※※※ 感謝在2020-12-14 23:56:04~2020-12-15 23:55: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oy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