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損
乍然聽他提起半年前的事,季銘不由得一愣,仔細(xì)回想,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那件事確實蹊蹺,但他第一時間就找局里的朋友查過了,那人確實不是陸成舟。他又回看了一遍監(jiān)控,越發(fā)覺得那人除了臉長得像,氣質(zhì)、儀態(tài)、神情都迥然不同。 他只當(dāng)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季銘老老實實回答道:“那人不是陸成舟,只是跟他長得像而已。” 賀軒揚(yáng)眉,帶點(diǎn)輕蔑地笑笑,“不覺得太巧了嗎?” “那人的檔案我看過了,叫江、江什么……”季銘回憶半天,還是想不起來,“忘了,不過肯定不是陸成舟。公安局的人口數(shù)據(jù)庫是全國聯(lián)網(wǎng)的,還能造假?” 賀軒慢悠悠地說:“為什么不能?只要有人為cao作的地方,就有造假的可能。普通人不能,內(nèi)部人員可不一定?!?/br> “你的意思是……”季銘眼睛倏地瞪大,“那份檔案,是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的人偽造的?” 與他的反應(yīng)相比,賀軒顯得淡定許多。 “你再去查查他的檔案,不,不止他,還有當(dāng)時跟他一起出現(xiàn)在夜店的幾個人,都給我查清楚?!?/br> “好。但是……”季銘欲言又止,“都過去半年了,就算查出點(diǎn)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賀軒冷冷看他一眼,嚇得他立即噤聲。 “你知道我為什么同意撤案嗎?你知道盜竊罪會判幾年嗎?”他瞇起眼,咬牙切齒地說,“就算把他關(guān)進(jìn)牢里,頂多三年五年就出來了,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所以要做就做得徹底,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 -- 樓上,許皓月一進(jìn)臥室,就把自己反鎖進(jìn)衣帽間。她想過了,賀軒在臥室里安裝攝像頭是為了監(jiān)視,而不是偷窺,所以她換衣服的地方,應(yīng)該是安全的。 不一會兒,外面?zhèn)鱽磔p輕的叩門聲。 “囡囡,”許母的聲音響起,語氣小心翼翼的,“我跟你說幾句話?!?/br> 許皓月深深吸氣,將心底的煩躁情緒壓下去,才起身打開門。 許母在梳妝臺前坐下,瞥了一眼立在衣帽間中央的婚紗,微微嘆氣。 “囡囡,既然決定了結(jié)婚,就跟他好好過日子,別整天惹事,還給他甩臉色。人家也是有脾氣的,為了你一直忍著……” “媽。”許皓月聽不下去了,抬手制止了她,“跟他結(jié)婚不是我決定的。決定權(quán)從始至終都不在我手上。” “但是你同意了,不是嗎?” 許皓月一時默然。 沒錯,是她同意的,但是她有苦衷。事已至此,她不想多費(fèi)口舌去解釋。 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及時止損。 “媽,談戀愛可以分手,訂了婚,發(fā)現(xiàn)兩人不合適,也可以退婚,結(jié)了婚,過不下去了也可以離婚。兩個沒有感情的人勉強(qiáng)在一起,遲早會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br> 許母臉色微微詫異,“你想說什么?” 許皓月直視著她的眼睛,極其認(rèn)真緩慢地說:“媽,我想退婚?!?/br> “???”許母大驚失色,說話都結(jié)巴了,“可是你、你、你們都快結(jié)婚了啊……都到這時候了,你突然說退婚,想過其他人怎么想嗎?” 許皓月?lián)u搖頭,堅定地說:“其他人怎么想,我一點(diǎn)都不在乎。你信不信,這個婚,就算如你們所愿結(jié)成了,以后還是會離的?!?/br> 許母瞠目結(jié)舌,愣愣地看著她,過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是因為陸警官嗎?你又見到他了,所以動搖了?” 許皓月不知該怎么回答。 退婚的念頭很早就在心里萌生了,是陸成舟的再次出現(xiàn),讓她終于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也給了她反抗枷鎖、孤注一擲的勇氣。 “媽,我已經(jīng)決定了,跟賀家退婚,然后跟陸成舟結(jié)婚?!?/br> “許皓月!” 這是許母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直呼其名。 她目光嚴(yán)肅,盯著女兒的眼睛,語氣急切:“你就是太任性了!想一出是一出,結(jié)婚的事能當(dāng)兒戲嗎?” 許皓月眸光微閃,決絕中帶一絲乞求:“媽,我是認(rèn)真的。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但是你是我媽,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想嫁給我愛的人,這難道有錯嗎?跟不愛的人,就算結(jié)了婚,也是彼此折磨,痛苦一生!” 她越說越激動,許母忍不住向前傾身,扶住她的雙肩,低嘆道:“囡囡啊,你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br> 許皓月反駁道:“是你們把人生想得太復(fù)雜了。人活著圖個什么?不就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事嗎?” “可是囡囡……” 許母還想說什么,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許皓月趕緊伸出手指比了個“噓”。 緊接著聽見季銘的聲音:“媽,你在里面嗎?我們該回去了?!?/br> “哎?!痹S母應(yīng)了聲,起身拉住許皓月的手,輕聲說:“囡囡,你要想清楚?!?/br> 許皓月鄭重地說:“媽,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要相信我,好嗎?” 許母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低嘆一聲,轉(zhuǎn)身推開了門。 她跟在季銘身后,走到樓梯口時突然停下,回頭對許皓月說:“對了,安琴打算回老家了。過幾天我們一起吃頓飯,就當(dāng)給她餞行?!?/br> 許皓月無意間瞥過季銘的臉,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臉色僵了一下,就在聽到“安琴”這個名字的瞬間。 “行啊?!彼I誚一笑,用余光盯著季銘,“這些年安琴過得太苦了,說到底,是我們一家把她害成這樣的?!?/br> 她故意在“我們一家”這幾個字上加了重音,說得緩慢又意味深長。 季銘站在許母身后,惡狠狠地瞪了許皓月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閉嘴。 許皓月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 許母和季銘離開后,房子里變得死一般地安靜。 許皓月知道賀軒在家,她等著他來找麻煩,但一直到入睡前,都沒有聽到他的任何動靜。 這一夜相安無事。 直到第二天上午,窗簾的縫隙間透出一縷陽光,許皓月睜開惺忪的睡眼,聽見樓下傳來嘈雜的聲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牟恢诟墒裁矗瑦廊说煤?,期間還夾雜著零星的說話聲。 她將窗簾拉開一條小縫,看見庭院里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賀軒就站在臺階上,一副監(jiān)工的架勢,身后還跟著個唯唯諾諾的陶景和。 這個狗腿子……許皓月看見他就來氣。 洗漱完后,許皓月?lián)Q了一身衣服下樓。 陶景和見了她,頓時面露窘色,但又不能避開,只得尬笑著打招呼:“賀太太。” “陶工來了?”許皓月敷衍地扯了扯唇角,笑容稍縱即逝。 陶景和訕笑道:“賀太太,您之前要的鳳凰木我們已經(jīng)運(yùn)過來了,玻璃房也搭建好了,您要不要去后院看看?” 許皓月懶洋洋地瞟他一眼,見他點(diǎn)頭哈腰的樣子也挺可憐的,決定暫時不計較之前那些事。 “行吧?!?/br> 她轉(zhuǎn)過身,跟著陶景和繞到后院,全程沒有給旁邊的賀軒一個正眼。 陶景和買的這棵鳳凰木很壯實,立起來有三米高,樹干一人環(huán)臂堪堪能抱住,只是為了保留養(yǎng)分,枝杈都被鋸斷了,光禿禿的,一點(diǎn)看不出鳳凰木的影子。 許皓月撇了撇嘴,“什么時候能開花?” “明年夏天就可以?!?/br> “還要等到明年?”她的語氣難掩失望。 “……” 陶景和頓時無語,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剛種下的樹總得有個適應(yīng)期,扎根、吐芽、長葉、開花……這是常識吧?這都快到十月了,我上哪兒給你找一棵開花的樹移植過來? 賀軒笑著給他解了圍:“不要緊,我們可以等?!?/br> 說完,他伸手?jǐn)堊≡S皓月的腰,湊近她耳畔,親昵地說:“這么心急干什么?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看它開花結(jié)果,不是嗎?” 許皓月后背頓時僵住,被他碰到的地方如觸電般一麻,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她已經(jīng)顧不上維持表面的和平,猛地拂開他的手,將嫌惡都寫在了臉上。 她嘲諷道:“這里又沒有別人,你演給誰看呢?” 賀軒伸手掐住她的肩,把她往懷里攬,手上力道大得幾乎將她肩膀捏碎。 他睨著她,嘴角帶笑,語氣卻是森冷的:“有些戲,演著演著就成真了?!?/br> 陶景和一見勢頭不對,趕緊說:“那個……賀先生,我得去監(jiān)工,先走了……” 說完,他不等賀軒指示,飛快地逃走了。 后院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身體相抵,目光對峙。 賀軒的手倏地松開,繞到許皓月的后頸,輕輕揉捏著,這種親密的動作讓許皓月更不自在了。 還不如剛剛的劍拔弩張。 賀軒輕笑一聲,氣息撲在許皓月的臉上,語氣幽幽:“我知道你為什么要種這棵樹。你想在我們家里,種下你和另一個男人的定情信物,方便你睹物思人,順便惡心我,對嗎?” 許皓月不停往后退,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無奈他的力氣太大,她掙脫不開,只能提高音量,試圖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是又怎么樣?”她勾起唇角,毫不留情地恥笑他,“既然那么礙眼,那你把它砍了啊?!?/br> 那只在后頸揉捏的手突然大張,箍住她的脖子,指尖用力收緊。 她頓感呼吸一窒,心跳驟快,明知危險逼近,卻仍死死瞪著這只手的主人,眼里恨意滔天。 大手突然一松,放開了她。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拍著胸口試圖讓自己心跳平復(fù)。 賀軒嘴角輕揚(yáng),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拍拍手,像拂去什么臟東西似的,“我要等到它花開得最盛的時候,再把它砍了。有句話說得好,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人生中所有的美好,小到一棵樹,大到一個人、一段記憶,都會被我一個個毀滅。你的人生,最后只剩下悲劇?!?/br> 許皓月微微喘氣,臉上浮起一個譏諷的笑,“是嗎?那你也挺可悲的,活著只為了毀滅別人的人生。因為沒人愛你,所以你就嫉恨那些相愛的人?你以為這樣別人就能勻一點(diǎn)愛給你?真是可憐。” 賀軒臉上怒氣升騰,一把揪住許皓月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高高揚(yáng)起,正欲落下,突然被一陣鈴聲打斷。 他驀地頓住,僵滯幾秒,懸在半空中的手終于緩緩放下,從褲袋里掏出手機(jī)。 屏幕上的名字讓他臉色微沉。 鈴聲還在持續(xù)。 賀軒終于松開許皓月,冷哼一聲,越過她,大步走進(jìn)了一樓客廳。 確認(rèn)許皓月沒有跟來后,他才接聽了電話,壓低聲音問:“查到了?” 那頭傳來季銘的聲音:“查到了,那幾個人的檔案我發(fā)你郵箱了,跟之前查到的差不多,但是后來出了點(diǎn)事。” “怎么說?” “他們涉嫌一起特大販毒案,其中三個人被警方逮捕了,判了刑,另外兩個還在逃?!?/br> “販毒?” 賀軒微微瞇起眼,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很瘋狂,但并非不可能。 “那個跟陸成舟很像的人,叫江海,他也被抓了,判了五年。另外兩個人可能是頭目,一個判了死刑已經(jīng)槍決了,另一個判了十年?!?/br> 事情變得有意思了。 賀軒表情玩味,“你的意思是,那個什么江海,現(xiàn)在還在牢里?你親眼見到了?” “這……”季銘一頓,語氣有些為難,“我沒見到他,是局里的朋友幫忙打聽的?!?/br> 賀軒略一沉吟,命令道:“你親自去一趟監(jiān)獄,看看他還在不在。” “?。坑羞@個必要嗎?” “當(dāng)然。對了,還有那個判了十年的人,你也找機(jī)會去探探監(jiān)。” “……好?!北M管心中疑惑,但他的指令,季銘不敢違逆。 掛斷電話,賀軒透過窗戶,看到許皓月還站在后院里,仰頭看著那棵光禿禿的樹,怔怔失神。 他抬起手臂,做了個砍樹的姿勢,嘴角緩緩勾笑,眼底閃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