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謝刃:“……” 被燒的是風(fēng)繾雪的臥房。 因為璃煥反應(yīng)夠快,及時用避火咒隔開了相鄰幾間房,才沒有造成更大損失。但話說回來,就算將長策學(xué)府所有學(xué)子的臥房都燒了,加起來可能也不如上仙一張床值錢。 風(fēng)繾雪自然不會讓謝刃賠,不過他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好的理由,能讓對方不再四處亂逛,而是老老實實留在學(xué)堂修身修心修性修德。 這晚,謝刃在去跪思過院之前,先收到了一張賬單,看完第一條“蘭透熏香柜,七千玉幣”就開始眼前發(fā)黑,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風(fēng)繾雪道:“可以免你一個零頭。” 謝刃雙手握著他的肩膀,比較沒有底氣地說:“風(fēng)兄,這件事……你是不是也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責(zé)任?你看,是你在集市上叫我,我才顧不上木雀的?!?/br> 風(fēng)繾雪很爽快地點頭:“好吧,免你八成?!?/br> 謝刃心花怒放,好說好說,接著看第二條—— “空山凝云床,十二萬三千玉幣?!?/br> “……” 風(fēng)繾雪低下頭,唇角透著一點笑。 但謝刃沒顧上看,因為他已經(jīng)迅速腦補完了自己辛苦還債的凄慘一生,心中正不勝悲涼。 風(fēng)繾雪提議:“不然你以后陪我好好上學(xué),別再到處亂跑,錢我就不要了。” 謝刃悶悶抬頭:“別,這我也過意不去。” “那你除了陪我上學(xué),再與我一道研究這個?!憋L(fēng)繾雪取出厚厚一本《靜心悟道經(jīng)》,“這書難讀枯燥,我卻喜歡,人人都不愿與我同修,所以只能找你?!?/br> 若換作平常,謝刃一看這無聊的名字,可能已經(jīng)當場睡著,但今時不同往日,身負巨債的少年是沒有資格拒絕的,別說是靜心悟道,就算是靜心撞墻,也不是不能考慮。 “那就這么定了?!憋L(fēng)繾雪收起書,“等你從思過院回來,我們便每晚一起看書。” 謝刃生無可戀地想,在跪思過院和看悟道經(jīng)之間,我竟分辨不出究竟哪個更慘。 他站起來,很沒有精神地說:“那我去跪著啦,你今天沒地方睡,就去我的房間吧?!?/br> 風(fēng)繾雪點頭:“好?!?/br> 思過院要比別處更寒涼一些,院中鋪滿圓形鵝卵石,謝刃是這里的常客,已經(jīng)跪出了經(jīng)驗,打了個呵欠就開始發(fā)呆。反正過嘛,來來去去就那么幾樣,思得再透徹也改不了,索性就不思了。 墻角蟲豸窸窣,被圓盤似的月亮照著,進進出出忙忙碌碌。謝刃下午忙著救火,晚上忙著挨師父訓(xùn),飯沒顧上吃,肚子正餓得咕咕亂叫時,有人剛好拎著食盒,從墻頭輕盈落下,如雪衣擺上沾著露。 謝刃吃驚地問:“怎么是你,璃煥呢?” 風(fēng)繾雪跪坐在他對面,將盤碟一樣樣端出來:“往后你再挨罰,都換我來送飯?!?/br> “你這也太明目張膽了,給我?guī)讉€包子饅頭就行?!敝x刃趕緊按住他的手,“哪有人罰跪還要吃七碟子八碗的?!?/br> 不行嗎?風(fēng)繾雪想了想,自己唯一一回被師父關(guān)禁室,師兄們何止是送來七碟子八碗,還有一張鋪滿柔軟毛皮的大床。 謝刃撿了幾個包子,催促:“快點回去?!?/br> 風(fēng)繾雪收拾好食盒,離開前不忘提醒,明日記得準時來上課。 謝刃一聽就叫苦:“可我都跪一夜了?!?/br> 風(fēng)繾雪默默和他對視。 想起那張十二萬三千玉幣的絕世神床,謝刃立刻舉手保證:“好,我準時,我一定準時?!?/br> 第19章 第二天清晨,謝刃果然準時前往學(xué)堂上課,他被罰跪一夜,實在困倦極了,搖搖晃晃往下一坐,只雙眼無神盯著竹業(yè)虛,至于講的內(nèi)容是什么,半個字都沒入耳。 璃煥奇怪地問:“你怎么不回去睡?” 謝刃有氣無力,伸手往隔壁一指。 璃煥壓低聲音:“你一共燒了人家多少錢啊,真要賣身不成,不如我先給你借點?” 謝刃將袖中揣著的賬單拍給他。 璃煥打開一看,面色一肅:“算了,我突然覺得你睡不睡的也不是那么重要?!?/br> 謝刃撐著腦袋展開暢想:“你說有沒有可能,哪個鑄幣師突然發(fā)狂,非要送給我整山整山的玉幣,我若拒絕,他就尋死?” 璃煥滿臉同情,你繼續(xù)做夢,我要去看書了。 在巨債的壓迫下,謝刃很規(guī)矩地坐了一整天,只在晚上呵欠連天地問了一句:“我能先睡會兒嗎?就半個時辰,等你要修習(xí)的時候,再叫醒我?!?/br> 風(fēng)繾雪點頭:“好?!?/br> 謝刃如釋重負,連臉都懶得洗,往床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隔壁被毀的臥房尚未修葺好,所以兩人還是住在同一間的,風(fēng)繾雪替他放下床帳,自己回桌邊靜心打坐,窗外輕風(fēng)吹著,罩中燈火跳著,空氣里也漫開花香,學(xué)府的夜色總是靜謐,比起別處來,多了幾分說不清的祥和美好。 謝刃這一覺睡得很熟,連大雪孤城的夢都沒了,枕間殘余的梨花香沁進夢里,帶出一片春日芳菲林。他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睜眼看了會兒床帳外的小團燭光,以及桌邊那個白色的人影……人影?! 風(fēng)繾雪聽到動靜:“你醒了?!?/br> “你一直坐在那里嗎?”謝刃跳下床,驚愕地問,“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寅時。” 寅時。謝刃回憶了一下,自己睡著時差不多戌時末,所以他整整在桌邊坐了三個多時辰? 風(fēng)繾雪道:“過來看書?!?/br> “你怎么也不早點叫我。”謝刃坐在他對面,“萬一我一覺睡到大天亮,你豈不是要枯坐一夜?!?/br> “不算枯坐,我這樣也能睡?!憋L(fēng)繾雪替他倒了一盞茶,又將《靜心悟道經(jīng)》翻開第一頁。 謝刃睡得正渴,一口氣飲盡杯中茶,酸酸澀澀加了梅子,倒很醒神。 然而醒了可能也就半刻不到吧,因為面前的《靜心悟道經(jīng)》實在太無聊了,他看了不到半篇,就又開始困,滿篇密密麻麻的字此時都變成重重疊疊的影,心如沉月寂靜,心如沉月……月,神什么參不盡來著……道…… 風(fēng)繾雪提醒:“謝刃,坐直?!?/br> 謝刃強撐著坐起來,把無聊寫了滿臉。 風(fēng)繾雪耐心教他:“修身靜心本就枯燥乏味,否則豈非人人皆可悟道,閉目,靜心?!?/br> 謝刃敷衍地閉上雙眼,想著長策城里的風(fēng)花雪月,街邊的果子籠子里的蛐蛐兒,哪樣不比靜心有趣?哪怕沒事干看別人兩口子吵架呢。況且人心本就應(yīng)鮮活生動,全部無欲無求地靜下來,和枯木有何區(qū)別? 過了一陣,他將眼皮偷偷掀起來,想看看身邊的人。 結(jié)果風(fēng)繾雪也正在看他。 目光交接,謝刃被嚇了一跳:“風(fēng)兄,說好的要靜心,你怎么不看書,卻看我?” 風(fēng)繾雪回答:“書我已經(jīng)看完了?!?/br> 謝刃卻不信:“這《靜心悟道經(jīng)》足足有一百四十二卷,誰能看得完?” 風(fēng)繾雪道:“我?!?/br> 謝刃隨手翻開一頁:“第十二卷,講的是什么?” 風(fēng)繾雪道:“妄欲不生,心自清靜?!?/br> “第三十卷 呢。” “知足之足,方能常足?!?/br> “第……一百零七卷!” “不欲以靜,天下自定。” 謝刃又問了幾卷,風(fēng)繾雪皆對答如流。他又驚奇又納悶,驚奇的是竟真有人能背完整部《靜心悟道經(jīng)》,這得無聊到什么程度,納悶的是,你既然都背完了,參透了,為何還要拉著我半夜苦讀? 風(fēng)繾雪道:“因為我實在喜愛此書,所以想讓你也看看?!?/br> 謝刃被這種奇詭的分享欲噎住了,他看著面前厚窯磚樣的大部頭,心底再度悲涼起來,干脆往桌上一倒,叫也叫不動。 風(fēng)繾雪提醒:“早些看完第一卷,你還能再回去睡一個時辰?!?/br> 謝刃握住他的一截衣袖,依舊趴著耍賴:“風(fēng)兄,明日不用上課,我?guī)闳コ抢锿姘桑时瓤磿幸馑?。?/br> 風(fēng)繾雪答應(yīng):“好,你看完第一卷,我便陪你去城里玩。” 謝刃一骨碌坐起來:“不是,不是這樣的因果關(guān)系,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今晚不逼我背書,我明日就帶你吃喝玩樂。” 風(fēng)繾雪用扇骨一敲他的頭:“看書!” 謝刃:“……” 他又磨蹭了一陣子,見風(fēng)繾雪已經(jīng)開始凝神修習(xí),自己一個人再演也沒人看,便只好不甘不愿地坐起來,總算能靜心看完第一卷 。 炊煙裊裊,晨光熹微。 風(fēng)繾雪替熟睡的謝刃蓋好薄被,自己起身去了南堂。竹業(yè)虛依舊在藏書室內(nèi)查閱《黃煙集》,雖也從中挑出了一些與仙船黑霧類似的妖邪,但細細比對之后,卻都有區(qū)別,不能做到全然相符。 風(fēng)繾雪問:“最像的是哪一種?” 竹業(yè)虛答:“玄花霧,由萬千尸骸怨氣所化,時而輕如煙,時而黏如漿,力量最強大時,曾彌漫籠罩住了整片大荒原,狂風(fēng)吹不散,烈火焚不滅,后被燭照神劍所傷,倉皇逃竄?!?/br> “燭照神劍?” 竹業(yè)虛道:“是。不過書中記載的玄花霧如寒冰刺骨,但仙船上的黑霧,傷人時卻如巖漿guntang,也有細微區(qū)別?!?/br> “玄花霧當初為神劍所傷,最終受傷逃往何處?” “書中沒有記載,往后也再未現(xiàn)世?!?/br> “若那黑霧真是玄花霧,上古妖邪重現(xiàn)人間,聽起來可不像好兆頭。”風(fēng)繾雪道,“那就先勞煩先生將余下卷宗查閱完畢,看能不能找到別的答案。” 竹業(yè)虛點頭:“上仙盡管放心?!闭f完之后又試探,“阿刃昨晚可還聽話?” 風(fēng)繾雪道:“雖不愿靜心悟道,卻也沒有太胡鬧,天亮?xí)r剛睡下?!?/br> 竹業(yè)虛聞言松了口氣:“沒有胡鬧就好,至于被焚毀的房屋,請來的仙筑師說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恢復(fù)原狀?!?/br> 風(fēng)繾雪道:“五十天?!?/br> 竹業(yè)虛吃驚:“五十?” 風(fēng)繾雪解釋:“五十天,剛好看完上卷?!?/br> 至于為什么修補房間竟要用上五十天——因為那是銀月城風(fēng)氏公子要住的嘛,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精雕細琢一些,并不奇怪。 而謝刃此時尚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親愛的師父打包送人,睡醒后就舒舒服服出門去逛。照舊是三人小分隊,加上新來的風(fēng)繾雪,璃煥問:“阿刃,咱們今天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