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暮色沉沉時，風繾雪獨自溜達到后廚，站在門口往里看。

    “小雪，快過來?！睂幏蛉藷崆榈卣泻羲皣L嘗剛炸出的丸子，阿刃呢，怎么沒與你一起？”

    “他在我?guī)煾阜恐?，說一些年后的事?！憋L繾雪邁進門檻，“我不愿聽，就出來透透氣?！?/br>
    寧夫人給他找了張小椅子，又裝了一碗香噴噴的炸物：“明天就是除夕了，再加一個正月十五，算是杏花城中最熱鬧好玩的兩天，初五那日，我們還包了一整天的幻術(shù)大戲，就在城東高臺。”

    “幻術(shù)？”風繾雪好奇，“演什么？”

    “演阿刃斬妖啊?！睂幏蛉舜穑熬实煤?，千萬別錯過?！?/br>
    戲本還是由謝員外親自編寫，歷時兩個月，天天點燈費油的，小胡子都要被捋禿，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出來的成品情節(jié)相當曲折，連幻術(shù)班子的老板都對其賦予極高評價，說是從未見過如此激昂熱血之本，故事從長策始自寒山終，天才少年一路成長所向披靡，總之相當有看頭。

    說這段話時，寧夫人一臉理直氣壯，好像搭戲臺向全城夸兒子是這世間最尋常不過的事，神情和謝刃活脫脫刻自一個模子。于是風繾雪也跟著笑：“好啊，初五，那我得占一個最高處的位置。”

    兩人在廚房里有說有笑，有吃有聊，將nongnong年味浸了個透。

    而在另一頭，謝刃與青云仙尊的話題就沒這么輕松隨意了。一來他目前確實還沒有發(fā)展能到同青靄仙府親如一家的份上，獨處時難免緊張，二來，關(guān)于月映野突然問起的、準備如何處理曜雀帝君與阿雪之間的關(guān)系，更是一腦門子霧水，這……本欲答一句不喜歡就不見，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將來倘若真的要常伴帝君身側(cè)，那這好像也的確是個問題。

    木逢春看出他的拘束，出來打圓場：“大師兄也只是臨時想起，偶爾一問，倒不必現(xiàn)在就著急回答。我聽外頭的消息，說年過罷后，各宗各派都要選拔弟子前往長策學府，你可要同往？”

    “是。”謝刃道，“先到長策學府，往后或許會游歷三界斬妖。帝君說先從尋常妖邪開始練起，等有朝一日，我能真正與劍魄合二為一時，便要去斬殺這天地間殘余的最后一批大妖，而后他就會重歸凜冬，長眠雪底?！?/br>
    “最后的大妖，還不是一只，是一批？”木逢春一愣，“什么玩意？”

    謝刃道：“我問了，帝君卻說還未到時候，讓我不必多想?！?/br>
    青云仙尊暗自皺眉，修真界所謂的“大妖”，多指與九嬰同時代的那批上古妖邪，兇殘歸兇殘，但整個族群少說也已死了千年，哪里又冒出來新的一批？

    月映野在旁提醒：“提到大妖，寒山中不就藏了一只梟鳳？即便當年那場誅妖之戰(zhàn)規(guī)模浩大，這天高地闊的，也難保沒有漏網(wǎng)之魚，能偷偷活下來幾十上百，不奇怪?！?/br>
    “一個十個就夠頭疼的，你還指著幾十上百?！蹦痉甏恨D(zhuǎn)過身，“師父，不如由您寫一封書信送往曜雀金殿，問問帝君這批大妖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倘若真有，我們也好早做準備，免得又鬧個措手不及。”

    青云仙尊點頭：“好，我明日便修書至寒山?！?/br>
    幾人正聊著，風繾雪也捏著一包蘭花豆找上了門，他腮幫子鼓著，含了一顆梅，酸得整張臉都皺巴巴，又不肯吐：“寧夫人說了，快些消食，好吃晚飯?！?/br>
    “這玩意一顆能泡一壇水，你就這么吃?！敝x刃哭笑不得，將手伸到他嘴邊，“吐出來?！?/br>
    風繾雪依言照做。

    謝刃接住核后，又順勢用拇指幫他擦了擦嘴，一對小情侶相處得甜而默契，在屋里待了還沒一小會，就又手牽手跑去了后院看缸，聽聽，這是什么無聊到極點的消遣，缸有什么好看的？

    反正師父和師兄是百思不得其解。

    謝刃問：“大不大？”

    風繾雪看著面前的的巨缸，點頭：“好大！”

    “小時候我經(jīng)常溜進去玩?！敝x刃威風凜凜，“全城的小孩都羨慕我家有一口這么大的缸！”

    風繾雪看著他揮斥方遒的模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謝刃，你真的好可愛，怪不得你爹要搭戲臺子唱你?！?/br>
    謝刃心里立刻涌上一股“不好，我又要丟人了”的預感：“什么叫我爹要搭個戲臺子唱我？”

    “你還不知道嗎？”風繾雪仰頭繼續(xù)看缸，“嗯，那可能他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吧?！?/br>
    “快說說?！敝x刃晃晃他。

    風繾雪一想，反正已經(jīng)說漏嘴了，于是便將初五的幻術(shù)班子和盤托出，又道：“據(jù)說你爹花了大精力，你可別浪費這份心意。”

    謝刃簡直匪夷所思，他原以為自己今年鼻青臉腫，肯定就不必再表演“到親朋好友家中展示何為別人家的孩子”這一傳統(tǒng)節(jié)目，但萬萬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風繾雪樂得不行：“我還在等著看，你怎么這副表情？”

    謝刃如實回答：“也太丟人了?！?/br>
    “有什么可丟人的?！憋L繾雪道，“二師兄時常下山斬妖，人們就給他編了許多戲文，你同樣也是斬妖，斬的還是九嬰，自然值得一場大戲，我已經(jīng)同寧夫人說好了，到時候要坐在第一排?！?/br>
    “……”

    謝刃虛心求教：“那我到時候能不出門嗎？”

    風繾雪一口回絕：“不行，寧夫人說了，你還得上臺?！?/br>
    我還要上臺？謝刃越發(fā)五雷轟頂，蹲在地上死活不肯再起來，他腦補了一下正月初五的全城盛景，頓時就覺得，不如還是離家出走吧。

    風繾雪趴在他背上，一邊悶笑，一邊用手指扯著頭發(fā)玩。

    …………

    晚宴熱鬧豐盛得不像話。

    其實謝員外夫婦尚沒猜到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但見他們舉止親密有說有笑，心里也高興，全程夾菜倒酒，真真是當成自家人來招待的。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尤其是謝員外，宴席還沒散，人就已經(jīng)醉了，暈頭暈腦地帶著一群小孩去放焰火，謝刃便也帶著風繾雪爬上高處，一起看院中燃起一簇又一簇的銀花火樹。

    謝刃評價：“小的沒什么意思，到了明天，我給你點個最亮最大的?！?/br>
    風繾雪道：“你好像什么都喜歡大。”

    謝刃這回反應挺快：“我不喜歡大，我喜歡你。”

    風繾雪扭頭看著他：“有多喜歡？”

    “有……”謝刃將他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正打算身體力行地詮釋一下，空中卻“砰砰”炸開兩個大炮，登時嚇得渾身一激靈。

    風繾雪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就搞得很沒有氣氛。

    晚些時候，等街上的人少了，兩人又去杏花城中逛了一圈。沒人，也就沒熱鬧，但兩人要的也不是熱鬧。

    謝刃將他的手攥在掌心，走過一條又一條細窄的街道，將每一個地方都指給心上人看——

    這里是我習武的地方。

    這里是我最常玩的地方。

    胡同里的糖果糕最好吃。

    這家店的老板可兇啦。

    看到對面的黑瓦小樓了嗎，屋宅的主人名叫周方，他就是那個和兇煞拜堂的倒霉鬼，去年剛剛成親。

    ……

    從城東走到城西，風繾雪腦海中也就逐漸拼湊起了屬于謝刃的完整童年，張揚肆意，鬧哄哄地橫沖直撞著，讓整座城因他雞飛狗跳，也因他鮮活生動。

    “你看那邊的大房子……阿雪，阿雪，你在笑什么？”

    風繾雪側(cè)身，在他唇上碰了碰，蜻蜓點水一般。

    謝刃拉著他的衣袖：“我們都分開兩三個月了，就親這么一下？”

    風繾雪眼底帶著笑：“嗯?！?/br>
    謝刃稍微彎下腰：“那今晚我陪你睡，好不好？”

    “不好?！憋L繾雪拒絕，“我的住處被師兄圍著，你若偷溜進來，怕是要被打。”

    “可我們一直是睡一張床的?！?/br>
    “那時我?guī)煾概c師兄又不在?！?/br>
    “那你來我房中?！?/br>
    “隔壁有你爹娘?！?/br>
    “我爹娘又不管這些?！?/br>
    “不去?！?/br>
    “……”

    磨了一路也沒磨成功，謝刃委屈巴巴將人送回客院，本想強行留宿，結(jié)果推門就見院中四道家長目光，頓時站得筆直：“二位上仙，我送阿雪回來。”

    月映野微微點頭：“早些休息?！?/br>
    謝刃畢恭畢敬：“是?！?/br>
    離開時的背影和闖禍被抓包的愛女風小飛有一比，都是假裝若無其事地夾起尾巴，溜得速度飛快。

    二位師兄極其默契地一同忽略了小師弟紅潤過頭的嘴，只打發(fā)他快些回去睡。

    被褥是新曬過的，繡龍繡鳳繡四季景，看不出章法，但勝在富貴，還有陽光的柔軟味道。

    風繾雪舒舒服服地想，這個年可真好。

    屋里火盆燃著，屋外小雪細潤潤地飄著，給夢也染了一層白，只有白，總算沒有了烈焰與火海。夢里的世界太過干凈安靜，以至于他都不愿醒了，懶洋洋裹著棉被，任憑太陽曬當空，任憑身邊的人已經(jīng)拉長語調(diào)叫了好幾回，也不肯睜眼。

    謝刃祭出“你不起來我就開始亂親”大法，總算將人從被窩里掏了出來：“快，試試新衣?！?/br>
    風繾雪睡眼迷蒙：“什么新衣？”

    “過年的新衣啊。”

    是寧夫人親自挑選的料子，尋了方圓數(shù)百里最好的仙織坊。長策學府的弟子大多穿白，清雅是清雅，但過年總得有點春的顏色，于是她便給謝刃挑了天青，給風繾雪選了極淡的鵝黃，一層云緞一層紗，風吹來時，飄逸得不像話。

    謝刃親親他的鼻子：“你若懶得動的話，我替你穿，好不好？”

    風繾雪將手臂直直往前一伸，帶著困倦未消的鼻音說：“好?！?/br>
    第86章

    剛從被窩里被扒拉出來的人，溫軟得像一塊糯糕，風繾雪裹著夢境中的殘余香氣，打了個呵欠直挺挺往過一倒，半分不想動。謝刃伸手將他接個滿懷，稍微晃了晃：“你這樣我沒法穿啦！”

    沒法穿就不穿，風繾雪扯過被子，眼看又要往里鉆，結(jié)果被眼疾手快的謝小公子一把扯住腳踝，強行拖回懷里套衣服：“再睡就長蘑菇了，聽話，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多得很?！?/br>
    “你能做什么事。”聽到他這么說，風繾雪總算愿意睜開眼睛，“臉上還掛著彩，要出門？”

    “嗯，去走兩家長輩，都是看著我長大的，關(guān)系親近，所以不怕丟人。”謝刃替他系好扣子，“不過估計家家戶戶都鬧得很，你若嫌吵，就不用一道去了，在家中等我?！?/br>
    風繾雪點頭：“好，那你早點回來?！?/br>
    新衣裁剪頗為合身，薄帶勒出一把細腰，看著越發(fā)脊背挺拔，長身玉立。站在冬日暖陽下時，整個人如同時常盤旋在青云巔的一種長頸鶴鳥，仙氣飄飄。

    風繾雪在他面前晃晃手：“你又在發(fā)什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