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聽到這刺耳言語,謝刃兀地收緊手臂,他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人,將所有的怒火與不甘都強忍下去。曜雀帝君一步步走過來,道:“若本座沒記錯,應(yīng)當(dāng)提醒過你,在杏花城中過完年后,便去長策學(xué)府,不必再回寒山!” “是?!敝x刃低著頭,不愿泄露半分情緒,“但我不信阿雪會故意騙我,也不信他接近我是別有用心,還請帝君……允我,自己查明?!?/br> “譚山曉說得果然沒錯?!标兹傅劬龘u頭,“好,本座允你去查,但你現(xiàn)已歸于本座門下,此番公然忤逆,將來亦難逃責(zé)罰。” 謝刃道:“是。” 眼前刺目金光消散,院中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月映野松了口氣,解下披風(fēng)將滿身血的人圍住,匆忙道:“不說了,先離開這里!” 謝刃胸口劇烈起伏,眼淚一滴滴落在懷中人身上,他抱緊風(fēng)繾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鬼地方。 不遠處就是破軍城,被nongnong年味裹著的破軍城。 街上游走著火龍,賣茶女挎著籃子,沽酒郎們挑著擔(dān),各種小機關(guān)托著焰火,詩人說,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 每個人都笑得高興,飲得正酣,慶祝年,也慶祝曜雀金殿的落成,家家戶戶歡欣鼓舞,像是已經(jīng)預(yù)想到了往后百年千年,甚至更久的喜樂平安。 而就在這一片魚龍舞中,也只有幾個小娃娃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怎么會有一群旅人神色匆匆呢,他們像是完全沒有融進這一片歡騰里,只自顧自地大步趕路,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惶急與悲涼。 于是小娃娃們便好奇地跟去看,看著他們進了一處客棧,嘰嘰喳喳一商量,爽快地各自從兜里取出一包糖,托小二轉(zhuǎn)交方才那些人,這才你推我擠地跑走了。 娘說了,倘若遇到了煩心事,那就吃塊糖,甜一點。 第89章 隱隱可見的結(jié)界將所有的喧囂都隔絕在外,房間里靜得聽不到一絲風(fēng)聲。 木逢春握過風(fēng)繾雪的手臂,見腕間傷口深可見骨,其間依稀浮有金光,附血rou而生,如同揮之不去的水蛭,不由內(nèi)心大慟,又有悔意滔天席卷,悔自己為何分明早就知曉小師弟的懼怕,卻一直未曾放在心上,竟讓他平白遭此酷刑。月映野站在一旁,亦是難熄心中怒火,他周身彌漫殺機,忽而發(fā)狠:“師父,小雪自幼懂事本分,斬妖除魔從無怨言,幾次三番為護蒼生身陷險境,曜雀帝君如今問也不問,就斷他靈脈毀他修為,實在欺人太甚!” 青云仙尊微微嘆氣,把目光投向床邊,謝刃卻像是完全沒聽到眾人對話一般,只一味抱著風(fēng)繾雪,替他將血衣一件一件脫下來,又扯過被子把人牢牢裹住,用自己的臉去貼那冰冷面頰,聲音嘶啞地叫他。 “阿刃?!鼻嘣葡勺鹨娝奸g多有慌亂,便道,“小雪受傷頗重,需盡快回青靄仙府?!?/br> “……好,回仙府?!敝x刃抱著人站起來,“我這就送他回去?!?/br> “謝刃!”木逢春按住他的肩膀,“你先冷靜下來?!?/br> 謝刃抬頭怔怔看他。 木逢春相勸:“曜雀帝君既然一直在尋找幽螢,那他總有一日會遇到小雪,銅鏡重圓與你無關(guān),亦不必因此自責(zé)?!?/br> 謝刃看了眼懷中昏迷不醒的人,啞聲問道:“阿雪的靈脈與修為,還能再恢復(fù)嗎?” “想辦法剔除這些金光,就仍有希望?!蹦痉甏旱?,“小雪現(xiàn)在傷勢極重,你萬不可再失分寸,帝君那頭,我與師父自會想辦法應(yīng)付?!?/br> 聽到“帝君”二字,謝刃的神情明顯一暗,木逢春看在眼中,擔(dān)心他會一時沖動,便提醒了一句:“來日方長。” 謝刃斂去眼底鋒芒,垂眸將人抱緊:“知道,我先替阿雪封住傷口,再送他回家?!?/br> 原本該是回杏花城的家,過溫馨熱鬧的年,現(xiàn)在卻不能去了,只短短一個下午,就天翻地覆,所有事情都糟糕得一塌糊涂。 謝員外夫婦在家提心吊膽地等著,等著,沒等來兒子,只等來木雀。寧夫人拆開書信草草一掃,氣得夠嗆,又心疼得緊,忍不住便啐了一口:“善惡全憑他一張嘴說了去?” 謝員外嘆氣:“照阿刃的性子,往后怕是不愿再追隨帝君了。” “不愿追隨便不追隨,你還不了解兒子,三天不闖禍就手癢,他是胡作非為慣了的,哪里能忍得了帝君那般嚴苛的要求,照我來看,早些走了反而是好事?!?/br> “哪里還能輕松脫身?!敝x員外憂慮重重,“你忘了,燭照劍魄還在阿刃的靈脈內(nèi),那可是帝君親手鍛造的劍。” 寧夫人被問得啞然,這個新年,整個修真界正大肆慶賀著帝君與劍魄的重逢,恨不能將此佳話刻上豐碑。謝刃的名字也早已與燭照牢牢捆綁,人人都在翹首以盼,盼著燭照與少年的無間配合,盼著數(shù)千年前的降妖傳奇能再度上演。 這些還只是虛名,更切實的,倘若謝刃不愿再追隨帝君,那燭照劍魄……寧夫人想得火起:“你說它十幾年前不找東不找西,怎么偏偏就找上了我家阿刃?” “燭照劍魄又無過錯,錯的是上頭那位?!敝x員外揣起手,“你先別上火,事已至此,只希望小雪無恙,阿刃也能順利度過這一關(guān)吧?!?/br> 青靄仙府中。 風(fēng)繾雪睡得昏沉,若不是渾身鈍痛實在難熬,他覺得自己八成還要再睡上三五月。睜開雙眼時,床頂一串竹鈴正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紗幔層層低垂,覆在床邊趴著的人身上。 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指背去蹭那微涼的側(cè)臉。謝刃猛地一驚,抬頭見風(fēng)繾雪已經(jīng)醒了,趕忙爬起來問:“阿雪,你怎么樣?” 風(fēng)繾雪費力打量他:“你怎么狼狽成這樣?” “……我沒事?!敝x刃道,“這里是青靄仙府,仙尊守了你一夜,現(xiàn)在去看藥了。” 風(fēng)繾雪想要撐著坐起來,卻使不出力氣,他看著自己腕間的白紗,愣了一會兒,依稀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便問道:“我的所有靈脈都斷了嗎?” 謝刃聽得心一疼,攥住他綿軟的手指:“仙尊說讓你先將身體養(yǎng)好,而后再想辦法剔除金光,到時候修為會慢慢恢復(fù)。” 風(fēng)繾雪扶著他,勉強靠穩(wěn)在床頭,一張臉白得幾乎透明:“師兄呢?” “二位上仙都在,早上剛來看過你,現(xiàn)在去了藏書閣?!敝x刃道,“古籍中或許會有應(yīng)對之法?!?/br> 風(fēng)繾雪點頭,手指勾著他的袖口:“都留在仙府,哪兒都別去,師父,師兄,還有你,尤其是你?!?/br> 謝刃沒說話,只是將他的碎發(fā)撫整齊。 “阿刃?!憋L(fēng)繾雪固執(zhí),“答應(yīng)我,別去找他?!?/br> 謝刃眼眶染紅,俯身將人整個揉進懷中:“對不起,是我能沒護好你?!?/br> “說什么傻話。”風(fēng)繾雪搖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數(shù)千年前曾發(fā)生過什么,稀里糊涂的,你又要如何去護?!?/br> “我答應(yīng)你,不會冒失行事?!敝x刃道,“但我也保證,不會讓你平白受這份苦,他今日傷你辱你,將來我連本帶利,定要全部討回來。” 風(fēng)繾雪想到那刺目奪命的金光,并不愿心上人去冒這份險,便換了個話題:“先不說這些,關(guān)于幽螢,你可還有記憶?” 謝刃答:“全無印象?!?/br> 話剛說完,就覺得腰上軟綿綿地一癢,想來該是又挨了一掐,但苦于實在沒力氣,威力還不及白牙的一半小爪。 謝刃問:“那你記得燭照嗎?” 風(fēng)繾雪道:“我連自己都不怎么記得,腦海中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br> “都是什么?” “屠殺修士?!?/br> “……” 風(fēng)繾雪將頭抵在他胸前:“我先前似乎真的殺過許多人,那如今也算——” “不許胡說!”謝刃打斷他,“那些已是數(shù)千年前的往事,除非你自己全部想起來,否則誰說了都不做準(zhǔn)。退一步講,就算你天生妖魂又如何,就如桑道長,也是生來就有一顆妖心,可論起斬妖除魔,他又比誰更差?” “說到這個,你記得多提醒一句桑道長?!憋L(fēng)繾雪道,“讓他隱好身份,務(wù)必小心?!?/br> “花明上仙已經(jīng)傳了木雀出去?!敝x刃道,“還有白沙海那頭,我們也寫了信,讓水妖近期內(nèi)勿要靠近岸邊,盡量帶著鮫群住在深海?!?/br> “劃領(lǐng)地,建高臺,各大宗門嚴陣以待,處處風(fēng)聲鶴唳,人人口中喊著逢妖必殺,這樣真的好嗎?” “有人覺得好,也有人覺得不好。”謝刃看著他的臉,“而我與你一樣,覺得這樣不好,不僅不好,長此以往,修真界怕是遲早要出大亂?!?/br> “往后亂與不亂,暫且還顧不上?!憋L(fēng)繾雪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br> 謝刃道:“你的靈脈——” “我的靈脈目前是何狀況,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先不必哄我,我也不想說?!憋L(fēng)繾雪咳嗽了一陣,“我說的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這個,而是你,有燭照在,他不可能就此放手,終有一日會尋上門來,要么帶走你,要么帶走劍魄,你需得提前想好應(yīng)對之法?!?/br> “我不會再跟他走了?!敝x刃掌心撫著他的背,“也不會讓他拿走燭照?!?/br> “只靠嘴上一說嗎?”風(fēng)繾雪坐起來一些,“沒人能攔得住他,師父不能,師兄也不能。其實……”他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謝刃的表情,“他既已斬斷我的靈脈,又允了師父帶我離開,往后應(yīng)當(dāng)不會斬盡殺絕,這件事也不會再有后續(xù)。” 謝刃問:“沒有后續(xù),然后呢?” “激怒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你想讓我回到寒山金殿?” “只是權(quán)宜之計?!憋L(fēng)繾雪靠在他肩上,“我……”我如今這樣,也護不得你。 “我不會回去的。” “阿刃?!?/br> “你先前曾對我說過的。”謝刃道,“即便沒有帝君,靠著你,靠著我們,也未必就參不破燭照,還記得嗎?” “……嗯。” “那我們就靠自己。”謝刃握著他的指尖,“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jīng)同仙尊商量過了,阿雪,我們躲吧,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我發(fā)誓,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贏過他?!?/br> 風(fēng)繾雪聽得心酸,又笑著抽回手:“少年英雄不當(dāng)了,長策學(xué)府不去了,朋友不要了,還有你的爹娘呢,你未得他們允許,就打算這么帶著我逃往天涯海角去?” “我原也不稀罕當(dāng)什么英雄,學(xué)府那頭,我會親自去向師父辭行,朋友就讓他們多想我?guī)啄?,至于我爹娘,他們常說不負天地,逍遙隨心,定然也不愿我如坐牢一般,違心待在那古怪壓抑的金殿之中,只為博個看似光鮮的虛名。” 風(fēng)繾雪問:“你當(dāng)真想好了?” 謝刃道:“是?!?/br> “你我對燭照皆不熟悉,或許是事倍功半,又或許根本就不會有功。” “我知道。” “我性格驕縱,受傷后就更碰不得,將來若一直這么廢著,脾氣或許會越發(fā)刻薄?!?/br> “我喜歡?!?/br> “……” “而且你也不廢?!?/br> 謝刃皺眉:“我不準(zhǔn)你這么說自己?!?/br> 風(fēng)繾雪看著纏成粽子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因為記掛的事情太多,還是因為不愿承認,總之在蘇醒之后,他似乎并沒有靈脈盡斷的天塌地陷感,只是懵懵懂懂地想著,哦,我沒有修為了。 這樣也挺好的。 他將白紗縮進袖口,抬頭對謝刃說:“那你可不準(zhǔn)反悔,將來就算我再沒用再刻薄,你也別不要我?!?/br> 第90章 茂密竹林將整座藏書閣圍得密不透風(fēng),風(fēng)一吹便晶瑩濺開露。木逢春尋了一大圈,才終于在一處屋頂找到月映野,他將腳邊的幾個空酒壇踢開,自己也坐下:“小雪醒了,不過你這醉醺醺的樣子,還是明日再去看他吧?!?/br> “方才已有人來稟過,醒了就好。”月映野枕著手臂,看長空孤星明滅,“師父呢?” “師父正在熬藥。”木逢春道,“那些金光殘片……想要完全剔除,小雪怕是得吃不少苦頭,不過有謝刃陪著,他看起來情緒勉強平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