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狄禹祥走了一著棋,堵了易修珍的攻勢,抿了一口中桌上的茶,才笑道,“我家四兄弟,族人也多數(shù)皆生小子,珠珠若是生了個閨女出來,我父母準得回古安縣族里,大擺七天流水宴慶賀。” “在你們狄家,生個閨女就真這等稀奇?”易修珍奇了。 “就真這等稀奇?!钡矣硐辄c頭肯定道。 “那若是還給你生個閨女,你豈不要更寶貝了?”易修珍所笑非笑地看著面前好友,又另下一子,從后方繞路去吃他的白卒。 “不生閨女,也會一天比一天寶貝?!钡矣硐槲⑽⒁恍?,低頭看著棋盤琢磨著棋勢。 “嗯,是,沒有閨女也無妨,多子多福?!币仔拚湟驳换亓艘痪洹?/br> 聽他口氣冷下來,狄禹祥抬頭看了好友一眼,與他道,“這次你打算在哪成婚?” “那小姑娘明年開春才及笄,我想今年還回封地一趟處理點事,過年再回京,與皇上一起過年?!?/br> “都商量好了?” “嗯?!闭f到這,易修珍舞斜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可愿這次和我同去大冕?讀千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可比你天天默書死記硬背要強,也耽誤不了你明年回來春闈。” “不了,珠珠還有著身子?!钡矣硐閾u了頭。 “這點我倒不羨慕你了,有著掛心之人,哪都走不了太遠。”易修珍知道他愛妻如命,也沒勉強他。 說著,他又下了一子,與狄禹祥道,“對了,皇上跟我說,如果你想進宮,他想見見你?!?/br> 狄禹祥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等明年春闈罷?!?/br> “不想見?”易修珍看著他被狄禹祥奪了一子,有點可惜地搖搖頭,“你也不怕皇上生惱砍了你的頭?” “如若皇上會生惱,珍兄也不會說那句‘如果我想進宮’了?!碧氐匕堰@句說出來,也就說皇上見不見他都無妨。 “皇上也知道你們家的心思,”易修珍又另移過去一子做補救之回,嘴里說道,“知道你舅兄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拉你一把,但我不同,由我舉薦你,皇上只會把你也當(dāng)他的人,而不會認為你舅兄結(jié)私營黨。” “春闈也沒多久了,珍兄就讓我考罷,到時也好讓皇上見見我到底有沒有學(xué)識……”狄禹祥笑道。 “現(xiàn)在你也可以讓皇上見見你到底有沒有真材實料?!币仔拚溥€是不認同狄禹祥的韜光養(yǎng)晦,按他所知,眼前這個小子已把易國多數(shù)子史文經(jīng)記于腦海,有這本領(lǐng),已強過太多人。 “如王爺剛才所言,”狄禹祥微微一笑,“永叔現(xiàn)只讀有千卷書還未行及萬里路,多數(shù)所知也僅從書上所得,萬萬未到有真材實料之地,待春闈過后,如若能及第,知道我這千卷書沒有白讀,到時我再跟隨王爺行那萬里之路?” “你愿與我回大冕?”易修珍不由精神一振。 狄禹祥失笑,與他拱手道,“承蒙王爺看得起,永叔愿為圣上與王爺效犬馬之勞?!?/br> 他知道,皇上與易王都想吞并大冕周圍那兩個戰(zhàn)傷累累,但物產(chǎn)豐富的小國,為易朝開拓疆土。 “別跟我來這套虛禮,”總算從這滑得流油的小子嘴里得了句準話,易修珍也不愿再裝模作樣與他下棋了,他拋了手中的棋,長手一撈,把與黑子玩得不亦樂乎的長南抱起立到腿上站妥,任由咯咯笑著叫他義父的長南扯著他的頭發(fā),與狄禹祥道,“我今個兒晚上就進宮,讓皇上幫我找禮官算日子,來日就讓你小媳婦與我上門提親去?!?/br> 狄禹祥點了下頭,也放了手中的子,與易修珍坦言道,“珠珠懷有身孕,按我之意,是不想她去進奏院那地方了,但因是王爺?shù)挠H事,她說的媒,提親之日只得讓她去上一趟,但之前我要跟我舅兄透個氣,作些準備,以防萬一。” “這么謹慎干嘛?”易修珍抱珍寶一樣地把長南抱到腿上坐著,愛惜地看了小家伙一眼,方與他父親道,“你想說就說,我相信你為人,不會道你有他心,再說了,你這心cao的也未免太多,我提親的事,按你舅兄之能,他能不知道?” 他以為以他舅兄樞密院密使,現(xiàn)下考課院主掌的身份是白當(dāng)?shù)模?/br> 狄禹祥啞然,剛才說話的時候他可沒想到這層,只顧著擔(dān)心人去了。 這可真是所謂關(guān)心則亂。 ** 珍王爺上門提親的日子還沒定好,當(dāng)朝一品護國大將軍蕭偃的孫女要高嫁珍王爺?shù)氖戮鸵褌鞅榱顺⑸舷隆?/br> 只不過一天,狄府的清靜不在,蕭玉嬋這夜半夜敲響了狄府的門,在一陣猛力拍打后下人開了門,她對下人放下一句“求jiejie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昏倒在了狄府的門口。 黑夜清燈,把她身著白色紗衣的身子照得尤為孱弱。 開門的狄丁叫來了桂花看著人,連忙去叫醒啞婆子,讓她去叫醒主子。 等狄禹祥下地出來聽了狄丁的稟報,那還帶著睡意的臉上一片惱怒,當(dāng)下想也沒想地怒道,“哪來的扔回哪去?!?/br> 狄丁彎腰,應(yīng)了諾,正要離開主人住的院子,就聽門內(nèi)主母的聲音響起,“出什么事了?” 狄丁看向主子。 狄禹祥揚首,示意狄丁下去,回過頭朝門里走去,等在門后看到她的身體,忙上前微笑著與她道,“沒什么事,不相干的人過來討嫌罷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蕭玉珠下床僅慢他幾步,剛在門邊聽到了他的怒話。 不得已,狄禹祥勉強說了是蕭玉嬋找上門來的事,道后,還是不免怒道,“三更半夜闖別人家的門府,豈是良家婦女可為?” 蕭玉珠已知呂府一家男丁皆已被貶下獄,而女眷不再行追究,兄長也與她說過,已找了住處安置了二meimei,怎地二meimei這半夜找上門來了? “我去看看?!笔捰裰榈?。 “別去,我已讓狄丁送她回去?!钡矣硐椴灰詾槿唬刹挥X她有見她那個二meimei的必要,蕭家的姑娘他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妻子,沒幾個能見得了人的。 蕭玉珠知他自那聽過蕭玉兔的話后,已連帶的對蕭家的姑娘都有了不好的印象,即使是覺得蕭玉宜還不錯,也是看在蕭玉宜沒為難過她,還即將嫁與珍王爺?shù)姆萆稀?/br> 他對蕭家出來的姑娘偏見甚深,蕭玉珠見說不通,他不聽她說的因人而異的解釋,對他的想法也是無可奈何,現(xiàn)下見他都攔著去見蕭玉嬋,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不管二meimei為何找上門來,我若是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你說,這怎行?人多少有點慈悲之心的好?!闭镜镁昧?,蕭玉珠也有些累,一手拖著后腰挪了挪身子。 狄禹祥見狀忙過來扶她,“我扶你回屋。” “大郎?!笔捰裰槿滩蛔〗辛怂宦?,語帶求意。 “我愿意你心狠到連去瞧上一眼都不瞧,不需要你有慈悲之心?!钡矣硐闆]答應(yīng),扶著她就要往屋里走。 “大郎……”蕭玉珠又求了一句。 狄禹祥被她叫得心都軟了,無奈地停了步子與她道,“她半夜三更而來,故意昏在我們府前,能有什么好事?你見了許是還會生氣,何苦來載?” “如若不是故意……”蕭玉珠不敢賭她是不是故意。 如若不是故意,豈不是誤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今日怎地這般說不通?”見她還不聽,狄禹祥冷了臉。 見他都生她的氣了,蕭玉珠輕嘆了口氣,扶著他的手臂,與他輕言道,“不管她是什么來意,就讓我去看上一眼罷,確定沒有事再請喜婆送她回去就是,你就當(dāng)是為我們的二郎積福了?!?/br> 狄禹祥聽她這么一說,就知她是非去不可了,他在外頭斷然是個對誰都狠得下心的,但回到家對她實則是千依百順,聽她是鐵了心要去,皺著眉頭嘆了口氣,帶著她往里走,“先回屋加件衣裳,夜風(fēng)涼?!?/br> 蕭玉珠一聽他準了,不禁對他璨然一笑。 見她在黑夜中笑得宛如繁花盛放,狄禹祥又嘆了口氣,但臉色最終是緩和了下來,較剛才的鐵青的臉要好瞧許多了。 不過,蕭玉嬋那到底還是辜負了蕭玉珠的那一丁點好意,蕭玉嬋讓婆子抬進屋后,照顧她的丫環(huán)紅薔也緊隨而至,一個頭比一個頭磕得狠,讓蕭玉珠救救她家小姐。 等請來大夫為蕭玉嬋把過脈,知得她確有體虛后,蕭玉珠讓大夫開了不少藥,讓狄丁去抓回來,特意抓了一個多月的,好讓她帶回家去吃。 第二日,等蕭玉嬋醒來,她去看了她,等她說到讓她回家好好休養(yǎng)后,蕭玉嬋哭了,她抓過蕭玉珠的手捧到胸前狼狽地哭道,“jiejie,您莫趕我回去,今時今日也就您救得了我了,您對主家的meimei都那么慈悲,也對我施施恩罷?!?/br> 這廂紅薔也跪了下來,用昨晚她磕破了的頭又在地上磕碰了起來,悲切地哭道,“大小姐,求求您看在二小姐跟你同門同府,一道長大的份上,莫趕我們小姐回去,求您庇護她這一回罷。” 蕭玉珠奇了,“怎地成我趕你們了?” 蕭玉嬋與紅薔皆靜了一下,不多時,蕭玉嬋哭著道,“jiejie讓我回那狹小之地,就是不是趕,也跟趕無異了。” 蕭玉珠看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良久無語。 狹小之地?她兄長雖不是什么特別大氣之人,但不至于找個地方讓堂妹住,還找個狹小之所。 這是怪她兄長沒好好對她,現(xiàn)下,又來哭訴她對也不住她了? 好一個二小姐。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吶…… ** 這日下午,由蕭知遠那邊來了個從宮里出來的婆子,要帶蕭玉嬋回她自己的住處。 蕭玉嬋在走的時候簡直瘋了,朝蕭玉珠的肚子撞來,所幸那婆子帶了兩個壯漢,蕭玉嬋被人及時拉住,她肚子的孩子,以及蕭玉珠的孩子都得已保住。 狄禹祥在外頭辦事聽了家人送來的報信,嚇得當(dāng)場腳都軟了一下,快馬趕回來后,一進屋見到蕭玉珠就忍不住對她發(fā)了怒,急斥道,“我早告知過你不要理那些瘋婆子,你們蕭家的那些姑娘就沒幾個好的,你怎地就不聽我的話?若是被她傷著了你,傷著了我們二郎,你說到時你到底要我怎么辦?你想過沒有!啊,你到底有沒想過,你現(xiàn)在是我狄家的大兒媳婦,是我的妻子,不是蕭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本還受著驚的蕭玉珠當(dāng)下臉龐流下了兩行清淚,看得狄禹祥呆了呆,那話竟再出說不下去了。 但為保她記住教訓(xùn),他虎著臉坐到她對面,下定了鐵心這次再怎么樣也不去哄她。 而蕭玉珠哭,一半是為他對她的怒氣,一半也是因他的話而起…… 她記得二meimei以前再心高氣傲也是有些善良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府里長大,連只螞蟻都未曾踩死過的人,再壞又如何壞到哪里去?她如若沒嫁給呂家,如若不是失了孩子,如若——如若不是這命運,她再慘,也不至于到如今這境地罷? 她也是知道二meimei找上門來,一大半原因是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想為自己,想為孩子再得回榮華富貴,可一打碎了她的夢,她就又失態(tài)得連孩子都不要了。 她連一點點不公都忍不下,這一輩子,就這么自己把自己毀了…… 在兄長的人沒來到來之前,她方才好好與她說過,她說過她這個堂姐就算能幫得了她一時,也幫不了她一世,可轉(zhuǎn)眼間,當(dāng)jiejie的道理再說得掏心挖肺,但轉(zhuǎn)眼間,她就想要她的命…… 為免失態(tài)和傷著孩子,蕭玉珠捧著肚子越哭越壓抑,直哭得狄禹祥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繞著屋子和她的椅子走過來走過去,見半晌她還在哭,他終于認敗,一個猛力轉(zhuǎn)身,長袍在空中一揚,他半蹲在了她的面前,下了鐵心不哄的人這時口氣明顯有些氣急敗壞與虛弱,“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不該說你,你別哭了,都是我的不是,下次我不跟你這么說話了,你們蕭家好姑娘多著呢,你看,你不就是,還有珍兄要娶的那個……那個什么來著……” 見他連蕭玉宜的名字都記不住,蕭玉珠邊抽泣著邊提醒,“玉宜,是玉宜meimei……” “對,對,是,是蕭玉宜……”狄禹祥見說了這么多,總算讓她肯跟他說話了,不由笑了。 見他笑,蕭玉珠一時之間都忘了哭,隨即領(lǐng)會過來是他逗她,他哪可能不記得蕭玉宜,不敢置信他這等時候還跟她耍心眼,剎那間眼都睜大了…… 見她瞪大眼睛,狄禹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就著蹲著的姿勢抱著她的肚子,與她的肚子說話,“二郎,可別讓你娘再哭了,你才逃過一劫,就讓你娘讓你好生歇一會罷?!?/br> 蕭玉珠一聽,到底是怕傷了孩子,不敢再悲慟,慢慢止了眼淚…… 狄禹祥見她不再哭了,心里也松了口氣,但等他再抬起臉,與她說話的時候卻是嚴肅萬分,“這事我就不說你了,你懂的道理不比我少,自是知道在這世上你對得起一些人,就總會對不起另一些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不可能人人都對得起,就像人人不可能都愿為你妥協(xié),只為成全你一人一樣,人只顧得了自己重要的一方,所以,珠珠,就如我做任何事之前會為你與孩子想一想那樣,你行事之前,也要為我和孩子想一想,可好?” ☆、第92章 蕭知遠來后,先是默不吭聲地看了眼睛紅腫的meimei一眼,回頭對妹夫道,“我與玉珠單獨說幾句?!?/br> 狄禹祥猶豫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見她勉強地朝他笑了笑,他輕嘆了口氣,對舅兄道了一句“孩子沒事”就出了門。 等到門關(guān)上,門外傳來了親衛(wèi)暗示周邊無人的口哨聲,蕭知遠掀袍坐到了meimei的身邊,問她,“知道錯了,” 蕭玉珠輕撫著肚子,沒有出聲。 “你昨晚就不該放她進門,”蕭知遠淡淡地道,“要不真讓她碰著了孩子,你承擔(dān)得起?” 蕭玉珠低下了頭,看著地上。 “你往后的路還長著,以后找你求救的人更多,所以就算有人死在你的門前,你非旦不能松口,就是多看一眼都不能,知不知道?” 蕭知遠見他說得越多,她的頭便低得越低,他也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他才接道,“你現(xiàn)在要后悔,還來得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