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限穹窿。

    “不不不, 這不合適吧？您看，像您這樣一位高貴的小姐，怎么能到我那窩里暫??？我那里亂糟糟臭烘烘，您去了準(zhǔn)保嫌惡心。”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 也跟高貴搭不上邊?！睈埯惤z壓根不上他的當(dāng), “我是傭兵出身, 好多時候只要頭上有半爿屋頂，就算不錯了, 屋子臭也沒什么要緊，我還在死人堆里睡過覺呢?！?/br>
    科里莫的狀態(tài)又rou眼可見地萎靡下去，整個人都塌縮了。

    愛麗絲一揚(yáng)頭：

    “帶路?！?/br>
    科里莫能有什么辦法呢？他只能聽從。立約指環(huán)就在他手指上時不時的發(fā)燙, 提醒他他其實一直都在違約的邊緣晃悠。他不太清楚當(dāng)初這個指環(huán)在制造時究竟是怎么做的設(shè)定，但無論如何, 他不太想冒險試驗。

    既然老板說想住他家……那就來吧。

    一般來說, 像科里莫這種靠欺詐生活的社會殘渣, 通常不會有固定的居所, 但科里莫以“藝術(shù)家”自居，自認(rèn)絕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住址, 所以并不經(jīng)常搬家, 只在覺得有必要的時候，偶爾去熟悉的旅館住兩天。他有一棟帶馬廄的小房子, 布置得實際上還挺不錯，就是稍顯小一點, 馬廄也窄。不過他向來一個人住, 又從未想過會帶來什么訪客，這個尺寸對他來說該說是正好。

    科里莫先把愛麗絲帶到了馬廄。

    這馬廄是給他那匹矮腳小母馬準(zhǔn)備的，不僅地方小, 棚頂也挺矮，瑟西里安要是勉強(qiáng)進(jìn)去，肯定不舒服。

    瑟西里安不是很愉快地嘶鳴了一聲。

    愛麗絲摸了摸馬鼻子：

    “瑟西，怎么了？”

    以馬的形態(tài)現(xiàn)身的瑟西里安，并不能同時在愛麗絲的腦海里說話，只能像一匹真的馬一樣嘶鳴，委委屈屈。

    科里莫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jī)會：

    “您的馬肯定也覺得我這地方實在太慘。我的杰奎琳倒是不介意跟別的馬共享馬廄，不過您這么好的馬住在這兒實在太委屈了點……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不錯的旅館，馬廄又大又寬敞。房間干凈，而且還特別便宜?！?/br>
    科里莫把“特別便宜”幾個字咬得非常重，生怕她聽不清楚。

    “不要緊，就讓它在這兒吧，它是個好孩子，絕對會乖乖的?！碑?dāng)愛麗絲想省錢的時候，就算瑟西里安也無法動搖她的決心。她拿出對付“別扭”的法子，湊過去親了親馬鼻子。

    黑色的駿馬一下子僵住了，愛麗絲撥弄了一下它的馬鬃，順順利利把它牽進(jìn)了馬廄。

    “現(xiàn)在去你房間里看看。”她轉(zhuǎn)頭沖科里莫說。

    科里莫明白他已經(jīng)別無選擇，只好拿鑰匙開了門。

    科里莫的家沒有他之前描述得那么亂，這家伙對生活品質(zhì)要求挺高，甚至稱得上有情調(diào)，種種擺設(shè)都是精心設(shè)計。衣架上除了掛著作為“工作服”的黑袍子以外，還有幾件看起來挺帥氣的衣服，大概是約會的時候用的。愛麗絲從未去別人家里做過客，也沒住過什么有生活氣息的房子，饒有興致地四處參觀。已經(jīng)徹底認(rèn)命的科里莫到廚房去，把現(xiàn)有的食材湊合湊合，給他們倆做了一頓晚飯。

    晚飯是炒面條，這種食物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可以把各種各樣的食材全都放進(jìn)去，而不會顯得有什么不協(xié)調(diào)?？评锬雷约捍蟾庞幸欢螘r間不能回來，所以要趁此機(jī)會把家里存放著的新鮮蔬菜全部吃光。

    其實按照愛麗絲平常的習(xí)慣，她更喜歡在每一頓飯都吃點rou。不過既然有免費(fèi)的晚餐，愛麗絲絕對不會提出反對意見，更何況，這家伙的手藝居然還不錯。愛麗絲越發(fā)覺得，她找到這么個向?qū)н€真是做對了。

    晚飯后稍微消化消化，就可以睡覺了。

    科里莫只有一張床，不用說，床當(dāng)然是要讓給老板睡。他找出平常不用的毯子，鋪在沙發(fā)上，就這么對付一宿。

    或許因為這一天對科里莫來說實在有點過于艱難了，他剛躺到沙發(fā)上，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馬上就睡著了。

    愛麗絲也躺下來，不過她沒能那么快睡著，因為她剛準(zhǔn)備休息，瑟西里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你心腸真硬，就這么把我丟在那破馬廄里?！?/br>
    愛麗絲居然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來了……委屈？

    “可你現(xiàn)在不是就在這里嗎？”愛麗絲的心腸硬極了，“明天早晨記得早點回去，否則就該被人發(fā)現(xiàn)啦。”

    “我有點后悔用這樣的形態(tài)跟著你了，我是個神明，本來應(yīng)該，呃……更具威嚴(yán)?！?/br>
    瑟西里安在愛麗絲面前確實曾經(jīng)有過威嚴(yán)，不過自從他第一次化身成馬之后，這個東西似乎就……消失了許多。

    不過愛麗絲還是愿意說點能讓瑟西里安稍微高興一點的話：

    “馬多好呀，非常暖和又非常溫柔，而且也很好交流，可以跟我心意相通?！?/br>
    “我們現(xiàn)在也心意相通?！?/br>
    “現(xiàn)在這樣不算。”愛麗絲說，“你能進(jìn)到我的腦子里，我在你面前是透明的。只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和我說話，我能聽見你的聲音，有的時候也能觸碰到你，但真實的你遠(yuǎn)在那無法看清的幕帳之后。然而當(dāng)你是馬的時候，雖然不能說話，我卻能更真實地感知到你?！?/br>
    瑟西里安沉默了一秒，有點遲疑地問：

    “我感覺到你在……緊張？”

    “是的，我在緊張。在腦子里彼此交談，不是人類習(xí)慣的方式。這種方式會不斷地提醒我，與我交談的是至高無上、我永遠(yuǎn)無法完全理解的存在?！?/br>
    “我從來未曾留意過這一點……”

    “你有能力感知，但你卻忽略了?！睈埯惤z語氣溫柔，“神明與人類之間的差異太大，或許你們永遠(yuǎn)無法理解人類。”

    愛麗絲用了很溫和的詞，沒有直接指出神明的傲慢。但瑟西里安似乎仍對此感到不安。

    “但我們曾經(jīng)有過同調(diào)。”他好像一定想要抓住一點可以證明他們之間密切聯(lián)系的東西，“我們確實有著超乎一般的緊密關(guān)系?！?/br>
    “當(dāng)然，但你也知道，這樣的鏈接對人類來說是危險的，在我們同調(diào)的那一瞬，你的力量盈滿我的肌體，幾乎將我撕碎?！?/br>
    這是事實，人類與神明之間的差異天然存在。瑟西里安沉默不語，似乎難以對她的話做出回應(yīng)。

    但愛麗絲的目的并不是要為難瑟西里安，她只是想要更多地展露自身。

    “我曾發(fā)誓效忠于你?！彼^續(xù)說，“你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去做這個決定，而我做下此種選擇，是因為你值得我效忠。但同時我也渴望更深刻的聯(lián)系，不僅僅渴望你賜予的力量，更加渴求你的心靈。你是我的神明，請你告訴我，我是否渴求得太多，已經(jīng)超越了神明與信徒之間應(yīng)有的界限？”

    少女這樣說著，向著虛空伸出手掌，虛空之中神明無形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我一直在期待信徒，”瑟西里安說，“幾百年幾千年，我一直在期待著被喚醒。我被賦予了使命，被加諸了希望，要撕碎這個世界，在廢墟之中種下新花。但神明的力量源自人類，倘若人類無法下定打碎這世界的決心，我就將永遠(yuǎn)沉睡。

    “我曾懷疑這一日將永遠(yuǎn)不會來臨，我曾以為我的存在只是世界意識之中的一個錯誤，但你突然出現(xiàn)，讓不可能破碎的世界有了裂隙。你是奇跡之種，是希望之花。你是我的信徒，也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你不該被人類的機(jī)體限制，或許有一日，你會上升到神明的境界，接近我所在的無限……到那時，我的一切都會為你敞開?！?/br>
    瑟西里安似乎在做下某種承諾，然而他的話語過于抽象，做下的承諾讓人難以理解，愛麗絲只能充滿迷惑地睜大眼睛，徒然地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凡人的rou體過于沉重，此刻我不能帶你去向他方?！鄙骼锇矅@息一聲，“但我可以掀起絕對無限理念世界的一角，讓你稍微感受我的世界?！?/br>
    瑟西里安話音落下的那一瞬，愛麗絲發(fā)現(xiàn)眼前的天花板變了。

    她看見的是什么？那不是人類的語言文字可以記錄的內(nèi)容，人類文明璀璨如星河，然而瑟西里安所在的絕對理念世界盛大輝煌，超越人類可想象的范圍，充滿未知的奧妙。愛麗絲感到心臟狂跳不止，那強(qiáng)烈的震撼令人啞口無言，會讓所有瞥見的人沉浸其中。

    “這只是理念世界的一角，已然被無限弱化。”瑟西里安告訴她，“只有當(dāng)你躋身神界，才有足夠堅固的精神力承受這一切……你愿在未來與我同往嗎？”

    這實在是誘人的邀約，不過她并未立即應(yīng)允。

    “絕對理念世界確實令人迷醉，”愛麗絲的聲音微微顫動，還未從剛才的震撼之中完全回返，“可惜我天生喜愛用直覺行動，無法輕易適應(yīng)理念的眩光，比起足以承受理念世界的精神，我更希望你賜予我永遠(yuǎn)不會疲倦的的生命。”

    愛麗絲的額上被瑟西里安輕吻：

    “永遠(yuǎn)不會疲倦的生命就在這里呀，你的生命之火足以照亮世界，亦可以照亮你我。如今我將這邀約擱置，留待未來實現(xiàn)。但此刻我向你立下誓言，只要我得到足夠的力量，我必將以人類的形體出現(xiàn)，將你能理解得到的全部的我展現(xiàn)在你的面前。”

    新的誓言立下，神明與他信徒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愈加緊密。不過除此以外，他們還有別的事需要商討。

    瑟西里安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為他的信徒做下指示：

    “明天暫時不要前往法師塔，留在這里，明天晚上，再到你去過的酒館，在那里我們將會遇見不可思議的事物，或許……可以促成一些交談?！?/br>
    “酒館？為什么？”

    “或許你已經(jīng)記不清那日期，不過明天晚上，恰是祭祀酒神的巴克斯之夜?！?/br>
    第72章 神賜迷狂。

    科里莫雖然早早就躺下, 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但他實際并沒有睡著。

    睡慣了自己床的人，誰突然睡沙發(fā)能睡好啊。

    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翻來覆去, 沙發(fā)太窄, 動一動就要掉下去。他躺了一會兒, 然后發(fā)現(xiàn)他的那位神秘的老板，好像正在說話。

    一般來說, 東邊發(fā)生神秘怪事的概率總比別的地方多些，科里莫在這里待得久了，也就見怪不怪。更何況他對這位新老板毫無了解, 心想或許她只是愛說夢話而已，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過科里莫還是非常認(rèn)真地在聽著, 在科里莫看來, 即使那真的是夢話。也絕對有著一聽的價值。

    科里莫在國門之前做這一行已經(jīng)七八年了, 還從未失過手。在國門這邊做類似生意的人, 誰也不如他看人那么準(zhǔn)。同行們又羨慕又嫉妒地給他取過許多別稱，叫他“永不失手的科里莫”?？蛇@回他當(dāng)真是失手了。

    這少女到底是誰？頂著一腦袋紅頭發(fā), 卻說自己不是弗拉梅爾家的人；帶著大袋的金幣, 卻要在乎幾個銀幣的住宿費(fèi)；明明從來沒來過東邊，卻認(rèn)識酒館里的酒保。科里莫注意到, 這位少女使用立約指環(huán)轄制他，但她自己的指頭上, 卻也帶著一枚差不多的指環(huán), 顯然也在被其他人約束。各種彼此沖突的信息讓科里莫莫名其妙，本能地感到這里面或許有利可圖，也或者有可能會讓他送命。

    科里莫倒是沒那么害怕, 多年以來，他一直做得就是這樣的買賣，所有有利可圖的事都是危險的，在懸在高空的鋼絲繩上跳舞，才是他詐欺藝術(shù)家的本色。

    雖然話是這樣說，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一次，科里莫大概不會再來趟這趟渾水。但是既然他已經(jīng)被迫卷入其中，科里莫決心要發(fā)揮出他全部的實力，多了解一些信息，盡可能地從中榨取價值。在關(guān)鍵時刻，他所了解到的事說不定可以救他一命。當(dāng)然，他知道的事情也有可能讓他把命送掉，不過如果事情真的往那個方向發(fā)展，至少他也算是能死得明白。

    他豎起了耳朵盡力聽，愛麗絲的聲音很小，要聽清實在沒那么容易，好在夜里很靜，加上連猜帶蒙，科里莫總歸還是稍微聽懂了一點點。

    這不是夢話，她確實是在與人交談。

    但這里沒有其他人，科里莫也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yīng)。這事情實在很怪，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科里莫一邊聽一邊想，隱約從一些詞句中猜到了問題的答案。

    莫非……與她交談的是神明嗎？

    這件事有點超越了科里莫的認(rèn)知范圍，雖說信奉神明的人是多數(shù)，但科里莫從來就沒做過什么神明的信徒。光明神及其眷屬跟他搭不上關(guān)系，至于暗夜之神及其門下的三位，雖然對他很有吸引力，但若要追隨他們，往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像科里莫這樣的人，是不會為得到神明庇佑而情愿付出什么代價的。

    他倒是也曾經(jīng)聽說過，有一些人被稱作神明的寵兒，可以與神明做直接的交流。這樣的事在并非信徒的人聽來，多少讓人感到荒誕不經(jīng)。想不到這樣的事竟會在他眼前發(fā)生。

    這原本只是科里莫的猜想，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擊碎了他所有的懷疑，同時……可能也擊碎了些別的什么。

    他房間的天花板突然裂開，理念世界的一角在向愛麗絲揭開的同時，也向科里莫揭開了。科里莫猝不及防地接受到這樣的沖擊，精神完全支撐不住。他只是個普通的騙子，比別的同行稍微強(qiáng)一點也有限，精神力完全無法與愛麗絲相比。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要死了。

    幸好瑟西里安對理念世界的展示只維持了一瞬，讓科里莫完全繃緊的精神松懈下來，他沒有余力再去思考，至于后面愛麗絲與她的神明又說了什么，科里莫也已經(jīng)無暇再去聽。

    他就維持著這個僵直的姿勢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似乎被人用了定身術(shù)。

    可憐的科里莫一宿沒睡，到了第二天早晨，精力充沛的愛麗絲看看科里莫那一對堪比休利特的大黑眼圈，挑了挑眉：

    “睡得不好？”

    這句話像是一句解除定身術(shù)的咒語，讓科里莫從回過神來，張了張嘴，本能地做出了一個回應(yīng)：

    “沒有，我睡得不錯?！?/br>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他的聲音好像有點顫抖、破碎，好像在沙漠中渴了好幾天的人。那理念世界的景象多多少少將他的精神摧毀了一部分，而精神的損毀必然會在外部有所表現(xiàn)。

    愛麗絲不知道科里莫的這種狀態(tài)是因為他偷看了瑟西里安展示的理念世界，只當(dāng)他還在承受失敗帶來的打擊，并沒有太在意。

    “今天給你放個假。”她非常通情達(dá)理地說，“我們明天才出發(fā)，今天你可以留在家里休息一下，或者做些出遠(yuǎn)門的準(zhǔn)備，今晚是巴克斯之夜，我想你或許也會想要喝一杯。如果你也去酒館，我們可以在那里碰頭?！?/br>
    科里莫沒回答，愛麗絲也不在意，只是獨自出了門。

    有立約指環(huán)在，愛麗絲并不擔(dān)心科里莫就此溜走。

    昨天，愛麗絲的全部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科里莫身上，沒怎么留神街上的情況，也還沒來得及在東邊好好逛一逛。此時離開了科里莫家，酒館暫時還不會開門，愛麗絲開始四處晃悠。

    國門的這一邊，多多少少也算是個小鎮(zhèn)。很可以稍微逛逛。雖然國門那邊出入的人都披著黑斗篷，穿著黑袍子。不過當(dāng)真進(jìn)入東部之后，街上的大部分人并沒有那么打扮?？雌饋砉砉硭钏畹娜松倭艘欢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