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冷風(fēng)呼嘯,整座城池透著一股蕭條,裴九鳳沒有余力感慨,出了城便往河邊而去。 昨晚他想了一夜,是鑿冰釣魚,還是去山里狩獵。 山里多半沒吃的了,而且冬天動物都藏起來了,他可能臥上兩天都等不到一只獵物,衡量一番,他決定鑿冰釣魚。 鑿開冰層,制作釣竿,割rou為餌。 種種吃力與不易,他不想訴說半句,因為他覺得這都是他該得的。 如果他登基后不那么任性妄為,王大春不會這么慘,這都是他造下的罪孽。 河面上空曠,寒風(fēng)獵獵。 裴九鳳坐在石塊上,守著冰窟,很快被凍僵了。 又冷,又餓,又疼。 原來從前受的苦,還不是最苦,苦是沒有盡頭的。 他只希望,能釣上一尾魚。如果釣得上來,這些苦就沒有白受。 他運氣還算不錯,守了半日,終于釣上一尾魚。個頭竟然不小,足有三四斤重。 他分外欣喜,將魚釣上來,扔在冰面上,拿起之前鑿冰的石塊,用力砸在魚頭上,將它砸死。 這才揣進懷里,被污了衣服與胸膛也顧不上嫌棄,欣喜萬分地撈起拐杖,一路返回。 他在冰面上吹了半天的寒風(fēng),整個人凍得僵硬,走得很是吃力,時不時就跌一跤。 如此狼狽的境況,他也不在意了,甚至滿腔熱血,心里想著回去煮個魚湯,可以給王大春喝好幾頓了。 明天他再來釣,裴九鳳心里想著,多的就存起來,留給王大春慢慢吃。 一路跌跤,他摔破了手肘和膝蓋,渾然不在乎,滿心歡喜地回家。 不知道王大春醒了沒有?他來之前鎖上了門,她就算醒了也出不去,倒不必擔(dān)心。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下來,更顯得冷了,裴九鳳一手拄著拐,一手攏著破衣,努力搗騰著雙腿,想走得快一些。 終于,在摔了無數(shù)次之后,他憑著頑強的毅力,機械地邁動著腳步,一步步挪到了家門口。 鑰匙掛在脖子上,他抖著手,對了好幾下,終于對上鎖眼,“咔噠”一聲,打開了鎖。 開門,關(guān)門,上拴。 “姐!”他高興地喊道,“我回來了!” 連蹦帶跳,興奮地往屋里去,壓低聲音說道:“我釣了魚!” 床上沒有傳來回應(yīng)。 裴九鳳便以為她還沒醒,有些擔(dān)心地挪到床前,輕輕晃了晃:“姐?” 這一晃,驀地察覺到幾分不對。 他之前叫她時,隔著被子搖晃她,觸感是軟的。但是剛剛,很是僵硬,就像是在晃一截木頭樁子。 心里陡然一沉。 “姐?”他輕聲叫道,又搖了搖她,“姐,你醒醒?” 這一次,他明顯察覺出被褥下的不對勁。 腦子里嗡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眼前一片空白。 他無知覺地張動嘴巴,想要叫醒她,但是手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點一點抬起來,遠離被褥。仿佛稍稍一碰,就會驚飛了下面的人。 “……姐?”良久,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手抖得厲害,又輕輕晃了晃她。 觸感僵硬如木。 他神情木然,緩緩移動手指,挪到她鼻下。 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尖,一片冰涼。 其實不用探鼻息,她的臉色青白一片,顯然已經(jīng)失去生機多時。 裴九鳳猶不相信,手探在她鼻下良久,等候那一點沒散去的微弱氣息。 他等啊等,沒有等到。 “不,不?!彼澛曊f道,哆哆嗦嗦著掀開被子,毫不顧及禮教,將手掌覆在她心口,祈盼那里還有微弱的跳動。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一點點跳動。 “咚!”硬邦邦的什么從懷里掉落,他遲鈍地緩緩垂下頭,看到腳邊躺著一條魚。 那是他為她帶回來的魚。 魚頭被砸破了,是他擔(dān)心路上魚跳動,引起旁人注意跟他搶奪,在捉到魚的第一時間就把魚砸死了。 他想給她煮魚湯喝的。 這一次,他一口也不會喝,全都給她喝。 “不,不,這不是真的?!彼p手捉在她臂上,搖晃她的身體,“姐,你醒醒,你醒過來,姐……” 硬邦邦的手臂,昭示著她早已經(jīng)被凍僵。隨著他的搖晃力度變大,她整具尸身在床上搖動,硬邦邦的,直進直退。 “不,不是這樣?!毖劭趔E然涌上熱意,迅速模糊了視線,他張口,聲音不受控制地哽咽,“姐,姐,你醒醒,你不能……不能……” 她怎么能死? 他可以死,她不能。 他釣了魚,還沒有煮湯給她喝。 他還沒有把她養(yǎng)得白白胖胖,水靈靈的,臉頰白里透紅,頭發(fā)烏黑光亮。 他應(yīng)該死在她前頭,讓她吃他的rou,多撐幾日。 “姐!嗚嗚嗚……” 他跪坐在地上,傷腿處傳來的鉆心疼痛絲毫不能博取他的注意,額頭抵在她凍得僵硬的手上,哭得泣不成聲。 “我釣了魚,你還沒吃。” “可好吃了,是新鮮的魚,不會吃壞肚子?!?/br> “魚很大,可以吃好幾頓?!?/br> 他哭得跪不住,伏在床邊,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他哭得肝腸寸斷,悔恨難當(dāng)。 他不該出門的,他應(yīng)該在家里守著她。 早知道她會餓死,他應(yīng)該從腿上割一塊rou,煮給她吃,有了吃的,她就不會死了。 她是活生生餓死的! 他就不應(yīng)該離開,他連她最后是清醒的還是在昏睡中離世的都不知道。 如果她最后一刻醒過來了,叫他的名字,想跟他說話,結(jié)果他卻不在,她該多失望? 一想到她走的時候是帶著遺憾的,他就哭得不能自已! “我錯了!我錯了!” 他嚎啕大哭,捶著胸口,恨不得拿把刀子,捅進胸膛里,把那顆痛得快要碎裂的心剜出來。 “我知道錯了,你別死,求你別死?!彼ゾo她的手臂,使勁搖晃著,像要將她搖醒。 從沒有人對他好過。 她是天底下對他最好的人。 雖然她會罵他、打他,但那都是因為他自私任性??杉幢闼运接秩涡裕稽c也不體貼她,她仍是接納他、養(yǎng)活他。 她有一口吃的,就會分他半口。 他被王李二人打斷腿,她明明要來那么多銀子,可是一口好吃的都舍不得吃。 她那么想吃??! 他生了病,她徹夜照顧他。 她穿著單薄的衣裳,做著足以壓垮任何人的活計,一聲抱怨也沒有。 她一直在吃苦,從沒有甜過一點點。 裴九鳳哭得一臉淚,簡直恨不得死過去:“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槭裁词悄?,你不該死,不該死??!” 他恨得用頭撞著床板,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才能排遣鋪天蓋地的悔恨和痛苦。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您讓我死吧!”忽然,他仰起頭,滿臉祈求,“您讓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活她,您可以的,是不是?您神通廣大,求您救活她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她這么好的人,她不該死。 他才該死! 隨著他話音落下,驀地一股異樣感傳遍全身,裴九鳳一怔,緊接著眼前空間扭曲,一股抽離感傳來! 他感覺到王大春的手臂如魚一般滑脫他的掌控,立時瞪大眼睛:“不!” 可是眼前情景仍舊飛快遠去,他拼命向前抓,卻什么也抓不住。幾乎是一瞬間,他眼前徹底看不見了那間破舊的房屋。 “不!”裴九鳳猛地坐起,睜眼看到熟悉的寢宮,怔愣片刻,立刻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聽到里面的動靜,外頭伺候的宮人們走了進來:“皇上?” “滾出去!”裴九鳳看也不看,自己抓過衣裳穿好,匆匆套上鞋子,邊系衣帶邊大步往外走。 他披頭散發(fā),眼眶紅紅,神情悲傷,好似死了爹娘一般,令宮人們驚訝又不解。 皇上是做了噩夢嗎?究竟是什么樣的噩夢,竟叫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皇上,您要往哪兒去?”縱然心中不解,但是看到他大步往外走,連大氅都沒披,宮人們立刻追了上去。 裴九鳳目標(biāo)明確,那就是飼養(yǎng)駿馬的地方。 牽了三匹良駒,自己跨上一匹,雙腿一夾馬腹:“駕!” 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