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你瘋了?!” “這怎么能——” “真要開了,火勢漫出來怎么辦?!” 有人七手八腳去攔他,吵鬧聲里,諾諾環(huán)視四周,只發(fā)出一道短促的氣音:“滾?!?/br> 人人都覺得他溫順好看,從沒想過他會有這種暗啞瘆人的口吻,怔愣的片刻里,他再次抬腿,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像把整條命都撲上去,“轟”一聲踢開門板。 大火和濃煙迅速竄出,里面已經(jīng)一片狼藉,不用說十五分鐘,哪怕三分鐘,人也不一定能全須全尾。 死亡威脅面前,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快關(guān)上!不可能進去人了!別燒到外面——” 諾諾依然沒有說話,他扯下旁邊一個人澆過水的外衣披在身上,一秒都沒有停頓,直接沖進去。 喬冉驚懼地一把扯住他:“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進去就是死!就算你瘋,喻瑤也不可能原路出來!” 諾諾踢開他,還是那個字:“滾?!?/br> 他像是不明白死亡,不知道恐懼,用一副跟每個人都相同的rou身骨骼,迎頭沖進火里,前后不過電光火石的幾秒鐘,在火要不可控制地朝走廊蔓延時,他粗暴扯過墻邊一個guntang的鐵柜,將門關(guān)死堵住,攔截火勢。 火舌舔上他的衣角,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如同地獄。 諾諾憑著記憶,拼命穿過大火,義無反顧沖向通往里間的門,這里是起火點,已經(jīng)無法跨越。 他彎折身體,點燃的寬大外套勉強護住頭和上身,他自始至終睜著眼,沒有痛覺,沒有害怕,像缺失了一切人類該有的情緒和感官,只瘋狂地向前趕。 瑤瑤…… 瑤瑤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喻瑤的半邊身體探出窗外,火勢幾乎燒到了她腳下,還在不斷有新的易燃物被點燃,飛速消磨她的命。 來不及了,不能等了。 喻瑤再一次看向樓下,三層樓,很高,但中間有一個仿古的涼亭,縮短了高度,如果她這么跳下去,可能會重傷,但應該還可以活。 就算她沒家,沒有真正的親人,沒事業(yè),沒期許,可至少,她還得管著諾諾,不能讓他這么突然的面對意外,他應該就在樓下,看著她。 喻瑤爬上窗臺,手顫抖著扶住窗框,牙齒咬出血腥氣,想要縱身一躍的時候,她身后那片兇猛的火焰中,陡然有一道燃燒的身影跌撞過來。 像一團活著的,有生命的火,悍然不顧地奔向她。 ……幻覺嗎。 喻瑤在最后關(guān)頭回過身,視線早已模糊的眼睛里透著迷茫,那團火長腿一躍,跳上她腳邊的桌子,掀掉身上快被燒毀的大衣,露出一張汗?jié)竦哪槨?/br> 喻瑤呆呆看著他,胸口猶如被塞滿火藥,炸得要裂開,罵他的話,兇他的話,各種激烈的詞句全堵在喉嚨里,然而真正給他的,是眼眶里突然包不住的淚。 她嗓子早就說不了話了,心也早就強行地硬成鐵石。 她也是女孩子,也會恐懼,會無依無靠。 但她明明可以自己一個人跳下去的,他為什么要來。 他怎么能來。 諾諾扯下身上還算完好的衣服,死死地拽過喻瑤,纏著她腰,把她跟自己面對面綁在一起,為了防止喻瑤亂動,他抓緊她兩只手腕扣在身后,然后背對著夜空,站在窗口。 “諾諾……”喻瑤發(fā)不出聲,極力用口型喊,“你別這樣!” 諾諾綁著她,是要拿自己做她的護具,倒向那個涼亭的頂部!他后背朝下,而她趴在他身上,就能毫發(fā)無損。 喻瑤失控地喘著,已經(jīng)無力掙脫,頭被諾諾很溫柔地按住,壓在他胸前。 劇烈的,轟鳴的心跳聲。 她還沒有…… 還沒有帶諾諾吃過什么好吃的,來劇組的路上,他對路邊攤的小吃流露過渴望的眼神,他連幾塊錢小玩意兒都沒嘗過味道。 她也沒空領(lǐng)他出去,去看看電影,見見這個城市,城郊還有片海的,早晨霞光很美,他如果去了,一定開心。 家里那張床,他才住過幾個晚上,走時戀戀不舍的,心愛地摸了好幾遍。 就今天,他還給她洗了那么多衣服,在人來人往的片場,夸她嚇人的樣子很好看,而她卻不愿意說一句要他。 諾諾可怕嗎。 也許吧。 陳路怕他,是他在救助站里,為了保住送給她的牛奶和香腸,才打了人。 喬冉怕他,是因為要把他從她身邊趕走。 諾諾所有的攻擊性和危險,都在用本能,用生命,用他貧瘠的,僅有的一切來捍衛(wèi)她,留在她身邊。 誰都能怕他。 可她怎么能? 喻瑤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沒脫干凈,她立在風里,滿臉是淚,諾諾看得出神。 他笑起來:“瑤瑤不怕,瑤瑤,有狗勾?!?/br> 他聲音很輕,赧然地說:“等瑤瑤安全了,摸摸我的頭,好不好?!?/br> 話音落下,諾諾伸手抱緊喻瑤,在火焰徹底吞沒窗口之前,他毫不猶豫地向后,倒進冰冷夜空。 第15章 教我親吻 天色很晚了, 風冷得刺骨,喻瑤被牢牢綁在諾諾身前, 失重地跌出窗外,溢出來的熾烈火舌幾乎舔到她吹起的頭發(fā)。 諾諾身上還有燒著的地方?jīng)]撲滅,順著衣服布料攀爬,跟喻瑤的嫁衣緊密貼合,火光和大紅色混成一團耀目的流星,從三樓墜落下去。 喻瑤耳邊全是猛烈的風聲,身體被下墜力撕扯著,她模模糊糊看到諾諾的眼睛,居然還在全心全意望著她, 含著溫淺的, 滿足的笑痕。 喻瑤的心臟瘋跳到劇痛。 他怎么還在笑…… 人的后腦脊柱有多脆弱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這樣根本是在送命! 喻瑤兩只手仍舊被諾諾用力地反剪在身后, 即使生死關(guān)頭, 他也沒有半點放松,她第一次親身體會到諾諾難以撼動的禁錮, 連想摟著他護住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怕她掙扎亂動,唯恐她任何一點的不小心會傷到她自己。 向來對她唯命是從的小狗, 在這種時候強硬得絕無轉(zhuǎn)圜。 涼亭面積不小, 高度達到了二樓的底邊, 兩個人的重量掉下來,眨眼就觸到頂端那些老舊的瓦,鮮活血rou的沉悶撞擊聲,瓦片破碎聲, 無一不讓喻瑤崩潰。 諾諾只是蹙了蹙眉,沒有出聲,眼中的光卻不由自主黯淡下去。 停頓僅僅維持了一秒不到, 太多年沒有翻修過的瓦頂就裂出了大片缺口,諾諾擁著喻瑤再一次往下掉,撞向堅硬的石磚地面。 外面圍攏的很多劇組成員在兩人即將跳窗的時候就意識到了,爭分奪秒找來身邊一切能用的厚軟東西往涼亭下面墊,但時間太短,他們又判斷不好位置。 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還是有一塊空地沒能及時照顧到,諾諾摔在上面,左肩和頭側(cè)碰傷。 諾諾半垂下眼,眸光漸漸無法聚焦,他解不開腰上綁的繩扣了,只能費力地抬起手,把喻瑤通紅的眼睛蒙住,小聲求她:“瑤瑤,別看?!?/br> 流血虛弱的狗勾……不好看了。 - 夜里十一點半,醫(yī)院病房外,喻瑤長發(fā)上都是灰塵,胡亂掖在耳后,臉色過份素白。 她啞聲逼問:“如果不嚴重,他怎么可能還不醒?!你們到底能不能確定他的傷勢,要是處理不了,就讓我?guī)R上轉(zhuǎn)院!” 醫(yī)生又翻了一遍病歷本,耐心安慰:“幸虧瓦片不結(jié)實碎掉了,幫他做了很大緩沖,雖然后背劃破不少,但好在落地的角度走運,骨頭和內(nèi)臟都沒事,目前看主要是幾處挫傷擦傷,頭側(cè)有出血,輕微腦震蕩,沒什么大問題?!?/br> 他說一句,喻瑤心口就火燒火燎地暴跳一下。 這叫沒問題?! 醫(yī)生明白她的意思,趕忙補充:“這種情況我們有經(jīng)驗,一般都沒事,最好先觀察,等醒過來確定沒后遺癥就行了,要是大半夜的再折騰到市里去,那他身體負擔反而更大?!?/br> 喬冉在旁邊跟著,見狀勸喻瑤:“姐你別著急,咱們聽醫(yī)生的?!?/br> 醫(yī)生想起什么又道:“還有,病人不光是這次墜樓的問題,他還休息不足,嚴重缺營養(yǎng),昏睡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做家屬的平常多關(guān)心點,別不當回事?!?/br> 喻瑤閉了閉眼睛,緩緩按住額頭,隔了片刻低聲說:“抱歉,我知道了。” 來劇組之前的晚上,諾諾就因為她的疏離提心吊膽沒睡好,到這里一天,他跑前跑后的為她奔忙,又經(jīng)歷這么大一場意外。 他有沒有睡過一小會兒,吃了什么,她都沒注意到。 小狗根本不會訴苦抱怨,習以為常地默默受著,她隨手給點溫暖,他就歡天喜地的像從來沒有委屈難受過。 喻瑤轉(zhuǎn)身進病房,喬冉要跟著,她停?。骸澳慊厝グ?,我自己等他醒?!?/br> 喬冉抓了抓頭,鼻子不禁發(fā)酸,愧疚道:“姐對不起啊,我當時……沒勇氣沖進去找你,火勢太猛了,我……” 他說不下去了,諾諾那時飛蛾撲火的決絕又在他眼前刮過。 但無論試想幾次他都膽寒,確定自己不可能做到。 他喜歡仰慕喻瑤,為她來爛劇組,追著她跑,替她辦事給她分憂,什么都積極熱血,可要他賭上命,他真的不敢。 喻瑤搖頭:“不用說這些,包括今天片場所有人在內(nèi),遇到大火躲開都是應該的,你不需要把自己跟諾諾比,他跟你們不一樣?!?/br> 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樣。 人會怕死,怕受傷害,會權(quán)衡利弊,計算得失,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測量著對方的價值,來決定自己應該付出多少。 她就是這么冷血又膽怯的人,被老天眷顧著,才擁有了世上獨一無二的……只屬于她的小狗,為她生死無懼。 小鎮(zhèn)醫(yī)院條件有限,病床很小,邊緣生著銹,諾諾的傷不能平躺,喻瑤給他擺到了側(cè)睡的位置,他就很安靜地保持著,她出去了這么久,他還是乖乖的,就算昏睡不醒,也一下都沒有動過。 病房里熄燈了,唯有床邊亮著一點應急光源,昏昏黃黃落在諾諾臉上,勾著他長而密的睫毛。 他頰邊還蹭著灰,頭發(fā)也亂了。 喻瑤坐在床邊,動作輕柔地給他抹抹臉,然后抬起手,放在他頭上。 “諾諾累壞了,”她聲音放得極低,忍耐著哽咽,“主人摸摸頭?!?/br> 諾諾想要的從來都很少。 想蜷在她身邊做一個小寵物,一只成了精的,會說話的,能陪她到處漂泊闖蕩的狗勾,他從早到晚期盼的,不過就是做對了事情,能得到她的在乎和愛撫。